第104節(jié)
周明雋抱著孟云嫻沖出來后就將她輕輕放在一邊,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被閔祁重新扣押的婦人。 就在剛才,賈氏拔出云嫻身上的箭再施毒手時,他正要沖上去擋下來,卻見一枚暗器比他更快,直中賈氏握著箭的手腕,救了孟云嫻一命。 暗器,就是這婦人發(fā)出的。 “多謝?!敝苊麟h淡淡的說了一句,回過頭繼續(xù)認(rèn)真的查看孟云嫻的傷勢。 婦人站在周明雋身后,無聲一笑。 一行人很快下了山,孟光朝命手下的人將夫人和小姐先行帶回府中請最好的大夫醫(yī)治,自己則是先著手處理賈氏的事情,以及那個來歷不明的婦人。 這一晚的事情很快就傳開 平城伯府二小姐殺人之事被榮安侯府的二小姐當(dāng)眾指出,平城伯夫人為了報這個私仇,竟然買兇擄人,將榮安侯夫人和府中的小姐都擄走,欲殺之。所幸有五殿下與榮安侯極力營救,才沒有釀成大錯。 但平城伯府也徹底的栽了,從這白府的宴席開始,便相繼得罪了侍郎府,白府,榮安侯府。 …… 侯府小院,鄭氏曾經(jīng)的房間里,婦人看著那露出一半的密道入口,凄然一笑:“侯爺此刻是不是都想起來了?” 孟光朝頹然的坐在一旁積灰的榻上,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婦人握著手中的匕首:“侯爺不必?fù)?dān)心,這密道,自嵐jiejie盜走貴府大小姐那一日就已經(jīng)用火藥封死,而那一日扮穩(wěn)婆的三位meimei,也已經(jīng)在事后被侯爺以失職之罪處死,算上自盡身亡的嵐jiejie,如今知道這真相的,只剩下我一人?!?/br> “我們自懂事起就被訓(xùn)練,伴在小姐身邊護她平安,她是個聰明又善良的姑娘。她被送來敵國,我們便跟著一起來,她被軟禁行宮,我們就想辦法幫她逃脫。我們沒有了國,以為可以為自己建一個家??墒朗聼o常,將我們最后的希望也一并剝奪?!?/br> “嵐jiejie對夫人,是忠義之情,對陳公子,亦是似海深情,侯爺怎么會相信她不懂呢?!?/br> 婦人慢慢將匕首抽出,“吳國是如何腹背受敵直至覆滅,百姓如何被教唆欺騙信以為真,小姐因何成為質(zhì)子命數(shù)陡變,侯爺都清清楚楚,至今仍不覺得自己錯了嗎?” 孟光朝的眼神一動,仿佛因為這一句話,從剛才的死氣沉沉中抽回了生氣,他淡淡一笑,堅定地語氣一如當(dāng)年:“為人臣子,忠君愛國,何錯之有?!?/br> 婦人怔愣一瞬,忽然大笑起來,她眼中閃過厲色,匕首揚起。 孟光朝不閃不躲,看著那朝他刺來的利刃在半道硬生生轉(zhuǎn)了方向,刺進她自己的胸膛。 “姑姑!”被閔祁帶來的綠琪不顧阻攔奮力沖了進來,抖著手將婦人抱起來,忍著眼淚用自己的臉貼著她的臉,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的生命過給她。 葉姑姑強忍著痛苦,輕輕地?fù)崦G琪的臉,露出一個釋然的笑來。 “孩子……還記得姑姑跟你說的話嗎?” 綠琪的眼淚不斷地往下調(diào),哭腔顫抖:“記、記得,主仆忠義,刻骨銘心……” “姑姑告訴你的其他事情……都記得了嗎……” “記得!我都記得!姑姑,我?guī)闳タ创蠓?,你堅持住……?/br> 葉姑姑的嘴角流出鮮紅:“自今日起,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顧云嫻小姐,我們欠她的……就要辛苦你……幫我們還上了……” 孟光朝出來的時候,房內(nèi)只剩下綠琪不斷地哭喊聲。 閔祁對他行了一禮,道:“侯爺,殿下命小人轉(zhuǎn)告侯爺,綠琪姑娘是在葉姑姑宮外安置的屋舍里找到的,她當(dāng)時被捆綁著,根本無法前來侯府相救。綠琪只是葉凝姑姑養(yǎng)大的一個小宮女,對所有事情都不知情,此刻孟二小姐的情況不穩(wěn)定,綠琪又是一直侍奉在孟二小姐身側(cè)的,希望侯爺能讓綠琪回去繼續(xù)侍奉。” 孟光朝聽到孟云嫻的名字,眼神一緊,當(dāng)即邁步朝著主院奔去。 此刻主院早已經(jīng)炸開鍋,兩位小姐身上都有傷,四小姐孟云茵的傷口已經(jīng)處理完畢,上過藥之后人已經(jīng)醒了,主母田氏傷的最厲害的是手腕,幾乎一片血rou模糊,她意識清醒,不斷地想要掙開層層的包圍往孟云嫻的房里去,阿茵在一邊哭著阻攔,心中同樣牽掛著二jiejie。 相比之下,孟云嫻的傷時間更久,還被賈氏強行拔箭失血過多,此刻面無血色昏迷不醒,太醫(yī)只能以參片暫時吊命。 田氏怎么都不肯回房,一定要守在孟云嫻的身邊,可是她自己也有傷,場面一時混亂不已,孟光朝趕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將夫人帶進去,好好醫(yī)治。阿茵在一旁守著,云嫻這邊有什么消息,我立刻告訴你們?!?/br> 說完,孟光朝轉(zhuǎn)身就想去云嫻的房間看一看她。 周明雋在房門口將他攔下來。 “侯爺還是去看看夫人和四小姐吧。夫人情緒激動,恐會誤傷自己?!?/br> 孟光朝背脊一僵,在朝堂上能言善道的他,自知道真想起就格外的沉默。 時至今日,云嫻的身世在周明雋這里是瞞不住了。 葉姑姑向閔祁道出了綠琪藏身的地方,閔祁將綠琪帶來的時候,綠琪就跟周明雋說明了一切。 所以,他的震驚不比這里任何人少。 一直以來他的注意力都在元宵宮宴上對云嫻下手的人身上,唯恐是因為當(dāng)年出逃的舞姬是因為鄭氏做了榮安侯的妾侍,所以對云嫻懷了不好的動機。 他怎么都沒想到這里面竟然這樣錯綜復(fù)雜內(nèi)情。 當(dāng)年被淳王放出去的幾個舞姬,因為母親曲氏被外放至行宮,放棄了重新開始新生活的自由,除了昇陽的母親為報恩留在王府,剩下的五人都潛入了行宮陪伴母親曲氏。她們一直想救出母親,帶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重新開始。可是在她們以為事情快要成功的時候,母親死在了行宮之中,而一直在當(dāng)中周旋相助的孟光朝,在母親出事的當(dāng)天,保護了險些遇刺的崇宣帝,后成為功臣,加官進爵,娶妻生子,福澤綿連。 時至今日,周明雋也知道了葉姑姑就是當(dāng)日行宮失火時將他藏進密道的人。這之后,行宮的宮奴都被遣返回宮,她也一并回宮,她必須留下來護著夫人的孩子,如果一開始就守在周明雋身邊,難免有被調(diào)離的可能,到時候想接近就會變得困難。所以她選擇先回宮潛伏,待到皇子回宮時,再想辦法接近,只要能保護殿下就好。 可是她沒想到,周明雋竟然沒能回宮。不僅沒能回宮,還在行宮三年的孝期之后,被皇帝藏了起來,徹底離開京城。 葉姑姑本想離開,可是忽然收到了鄭妙嵐的消息。鄭妙嵐告訴葉姑姑,皇子的安排都是由榮安侯一手安排,所以她已經(jīng)想方設(shè)法進入了榮安侯府,也希望葉姑姑留在宮中,他日皇子若是能得以回朝,她在侯府可以得到消息,葉姑姑在宮中也能暗中照應(yīng)。 那時候的葉姑姑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為鄭氏局中的一人,更不知道鄭氏去侯府,并非她所說的那樣是為了打聽皇子消息,而是一心一意的報復(fù)。況且葉姑姑確實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到皇子,便安心的留在宮里,和鄭氏傳遞消息,也成為了日后鄭氏給賈氏的一個誘惑。 能在宮中安插眼線,是賈氏做不到的。 因為鄭氏教了賈氏如何找到葉姑姑,所以在元宵晚宴上,幫賈氏確認(rèn)了云嫻身份的正是葉姑姑。 而那個時候,葉姑姑通過多方查探,最終在鄭氏臨死前送給她的一只錦盒里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鄭氏自盯上賈氏那一日起,就已經(jīng)開始了她的計劃。 她一個人的仇恨還不夠,還要讓賈氏為這份仇恨加碼。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讓賈氏的孩子活著,因為只有這樣,賈氏才會追查,才會探究真相,且一定會揭穿這個真相,帶著喪女的仇恨,繼續(xù)對侯府進行報復(fù)。 之后她在侯府多番作怪,惹得田氏胎像不穩(wěn),不僅是為了讓田氏生下死胎這個說法更具有說服力,更是不遺余力的往自己身上攬仇恨,而這些仇恨,會隨著她的去世,云嫻的回府,成功的過繼到云嫻的身上。 她作為侯爺同窗的未婚妻,卻與侯爺在一起,便是將王氏對她的仇恨一并引到云嫻的身上。 鄭妙嵐以生母的身份將她養(yǎng)大,就是為了等著她被召回府中的那一日,讓她走上這條精心打造的必死之路。 多么縝密的安排,多么狠毒的用心。 …… 太醫(yī)診治包扎完畢,紛紛退出。 周明雋神色緊張的詢問情況。 幾個太醫(yī)連連搖頭。 “二小姐失血過多,雖然箭頭無毒,但耽誤時間太久,傷口即便清理上藥,也極易化膿嚴(yán)重,若是次數(shù)一多,難免再并發(fā)其他的癥狀。傷雖然是包扎住了,但接下來要如何養(yǎng),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事情?!?/br> “所謂人之康健,講究三分身理,七分心理,二小姐養(yǎng)傷期間,須得保持心態(tài)平和亦或是愉悅,如此才有利于傷情轉(zhuǎn)好。” 大夫的一席話,猶如給孟云嫻又下了一道死令。 即便是周明雋,此刻也不知道該如何保證她心情平和愉悅。 孟光朝沉默一瞬,低聲道:“常太醫(yī),無論如何,求你救救我女兒?!?/br> 周明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太醫(yī),云嫻她有眼疾,這個傷若是影響身體,會不會對眼疾有什么不好的影響?” 孟光朝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望向周明雋,然而周明雋只關(guān)心孟云嫻,并未注意他。 常太醫(yī)想了一下,無奈的搖頭。 “二小姐此刻還昏迷著,我們只能處理她的傷口,保證這條命吊著,這傷口的影響到底多深遠(yuǎn),還得等二小姐醒來才能得知的更詳細(xì)?!?/br> “若是她醒不來呢!”周明雋語氣急躁起來。 幾個太醫(yī)蹙眉,不再說話。 “云嫦……”田氏不知怎么的又沖破重重阻礙過來了,她的手腕只是粗略的包扎了一下,后面還跟著心急如焚又奈她不何的張嬤嬤。 “云嫦怎么樣了?她還沒有醒過來嗎?”田氏幾乎哭瞎了眼睛,急急奔來看到孟光朝時,她的眼里露出一絲冷漠,不理會他的關(guān)心與著急,直直的就要沖進去。 周明雋在聽到“云嫦”兩個字的時候,忽然伸手將田氏一并攔住。 田氏本能的就要將周明雋擋開,可是迎上他的目光時,又心虛了一瞬,“五殿下……云嫦怎么樣了?她是不是傷得很重?!?/br> “侯夫人。”周明雋冷淡的開口:“能不能尋一個安靜的地方,我有些話想要與夫人和侯爺說清楚?!?/br> 田氏哪里肯走,她流著淚決絕道,“沒有看到云嫦醒過來,我哪里都不去!” 周明雋絲毫不受影響:“若是夫人真的希望孟云嫻活下去,這番話,您非聽不可。”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周明雋將“孟云嫻”三個字咬的很重,像是強調(diào),又像是在宣示什么。 如今周明雋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難免涉及到當(dāng)年曲夫人之死的事情,即便周明雋不主動要求對話,榮安侯也須得與他說清楚今日的事情以及當(dāng)年的事情。 常太醫(yī)見狀,輕咳一聲,緩和道:“其實,二小姐如今昏迷不醒,諸位守在這里反而不便。之后的調(diào)理休養(yǎng)會耗費更多的精力,無需急于此刻的守候?!?/br> 這樣一來,田氏守在這里也沒有用了,周明雋態(tài)度強硬,最終三人到了小佛堂這里,周明雋也是第一次看到供奉在小佛堂的“孟云嫦”的牌位。 田氏一看到孟云嫦三個字,眼淚就涌出來了,孟光朝心痛難忍,想要安慰她。 田氏所有的積攢都在這一刻爆發(fā)了,她狠狠地甩開孟光朝的手,聲嘶力竭的質(zhì)問:“為什么要選!你為什么要選——” 她一把抓住孟光朝的衣領(lǐng),目眥欲裂:“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還不如讓我們都跟著賈氏去死!” 孟光朝握住妻子的手,隱忍道:“當(dāng)時賈氏咄咄逼人,情緒失常,只能先按照她的意思來,我沒有要放棄云嫻,只要有機會我一定就她!” “如果沒有機會呢……”田氏松開他,喃喃自語:“我才剛剛找回她……你卻放棄了他……” 田氏的心頭猶如被萬劍刺穿一般,她現(xiàn)在多么希望云嫻立刻醒過來,她會全部跟她解釋清楚,她從未懷疑她,她從未想過設(shè)計她趕她走,那都是賈氏的挑撥。 孟光朝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安撫道:“你放心,等到云嫻一醒過來,我們便和她一起解釋清楚,從頭到尾都是鄭妙嵐的安排,既然已經(jīng)知道真相,她的計劃就不會得逞,她依然是我們的云嫦,過去十幾年的一切我們都補償給她,再不讓她受任何的委屈?!?/br> 周明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神臺前,拿起了“孟云嫦”的神位牌。 他看著牌位上的刻字,像是看了一個笑話一般。 他笑了一下,冷然道:“恐怕侯爺和夫人不能這樣做?!?/br> 孟光朝和田氏齊齊望向周明雋。 周明雋望向二人,淡淡道:“時至今日,兩位好似還不懂她是什么樣的人?!?/br> 其實自周明雋說出云嫻眼疾的時候,孟光朝就有所懷疑,此刻結(jié)合周明雋的種種行徑,他越發(fā)有一個猜測:“五殿下……為何你對云嫻……” “侯爺和夫人知道云嫻是如何長大的嗎?”周明雋不答反問,在兩人的怔愣中繼續(xù)說了下去。 “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生的瘦弱不堪,在民風(fēng)粗獷的村野之中,她沒有父親,是旁人口中的野種,是稚子頑童可以隨意欺負(fù)辱罵借以取樂的小姑娘。早年喪父或喪母的孩子我并非沒有見過,但獨有她和她的母親令人不解?!?/br> “我一直想不明白,若是云嫻的母親真的那樣痛恨她,為何不學(xué)生出女嬰的婦人一般將她溺死了一了百了,再艱難苦困也要將她拉扯大,卻從不對她和顏悅色,像旁的母親一樣溫柔呵護?!?/br> 田氏猛地一震,腦子里回想起了很久以前云嫻曾說過的話—— 【她不是一個好母親,不溫柔也不體貼,不會抱著我說什么悄悄話,更不會唱腔調(diào)婉轉(zhuǎn)的小曲兒,饒是這么辛苦了,她還是硬挺著……】“誰都不是生來就懂得體諒與理解的人,她也不是,萬幸的是她懂得理解與體諒能讓她卸下很多不必要的怨懟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