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孟云嫻渾身一抖,在黑暗中搖頭:“不、不了。” 周明雋:“無妨,我不介意。有時候要自證清白,總要犧牲一下?!?/br> 身邊的人沒有回應(yīng),周明雋聽到了遠處鐘鼓聲響起,忽的起身,一把把她提溜起來:“我?guī)愕搅撂?,路可還記得?” 孟云嫻默默地點頭,怕他看不到,又“嗯”了一聲。 周明雋二話不說,率先處理了昏迷的宮女,然后將她送到明亮的地方,見她始終不語,瀟灑的轉(zhuǎn)身就走,他先忍不住了:“孟云嫻。” 孟云嫻站定回眸,借著周圍的燈火,終于把他看清楚了。 他今日穿著做工極其講究的廣袖長袍,腰間玉帶束出勁瘦腰身,平日里只以一根木簪簪就的發(fā),也悉數(shù)攏在了一枚紫金冠中。就那樣站在那里,顯得尊貴……陌生。 周明雋唇齒啟合幾番,只憋出一句:“下回不要跟著別人亂走?!?/br> 她低下頭去,諾諾道:“嗯?!?/br> 這場相聚終究還是飛快散場,周明雋:“去吧,我看著你走。” 孟云嫻轉(zhuǎn)身就走,毫不留戀。 周明雋站在原地,自嘲的笑了一下。 為什么覺得,自己好像被她嫌棄了…… 慢吞吞的走回大殿,田氏和一雙兒女果然在找她。 “娘,jiejie在那里?!泵显埔鹱钕瓤吹剑缓笫翘锸?。 她快步過去,語氣里有些苛責(zé):“說好在原處等,怎的還要亂跑!” 孟云嫻略略回神,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剛才委托過得那個姑娘,果不其然,那姑娘似乎并沒有主動解釋,還是站在原先的位置往這邊看,獨自一人顯得很局促,此刻撞上孟云嫻疑問的眼神,有些心虛的別過目光,手里絞著手帕。 可真是個怪人。 孟云嫻把周恪教好的謊話說了出來——方才有婢女傳話,說是什么主子娘娘要見她,她能詢問的人都不在,并不好拒絕,可是走出殿外瞧著方向不對勁,便想了個法子趕緊躲起來,確定自己沒被發(fā)現(xiàn)才摸回來,須得請?zhí)锸蠋退雮€說法,免得主子娘娘見她公然違抗責(zé)罰。 田氏一針見血:“主子娘娘?哪個主子娘娘?” 這是周恪強調(diào)的地方。 雖然傳話的宮婢說的是昇陽縣主,但是據(jù)周恪的了解,昇陽縣主雖然為人比較強勢,卻不是那種好奇心很重喜歡主動找麻煩的人,通常是麻煩找上門了,她便雷厲風(fēng)行的解決掉,再反擊一回。在京城里,昇陽縣主的事跡是一個能寫成章回故事的傳奇,所以這個傳話的人頂著昇陽縣主的名頭來,又不加掩飾的做出坑她的舉止,擺明了就是要將她與昇陽縣主一并坑了。 等到初入宮廷的她出個什么意外,瑟瑟發(fā)抖的指認昇陽縣主,必然會被昇陽縣主三兩下收拾掉,順帶反擊。且因為孟云嫻的身份和回府的前情,榮安侯府肯定不會讓她出任何意外落人話柄,這樣一來,會引起淳王府與榮安侯府的不睦也未可知。 活在這權(quán)貴之地,有時候哪怕證據(jù)確鑿也未必能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更何況是如今這個不清不楚的境地。 所以孟云嫻只是搖頭,解釋是因為太緊張,她不記得哪個主子娘娘了。 田氏半信半疑,信是在于皇后請她與兩個孩子,有調(diào)虎離山之嫌,此刻下手也是有可能;疑則是在于孟云嫻。 張嬤嬤觀察過,這個孩子十分聰明,記性尤其好,此刻她一句“忘了”,有些可疑。 “沒什么別的事情吧?”田氏憋了許久,問出這一句。 這一句問的孟云嫻心虛不已,嘴卻硬著:“沒有?!?/br> 田氏的眼神說不上來是相信還是不相信,總歸少了幾分親昵。 鐘鼓之樂已然奏起,太后與皇后領(lǐng)著眾妃嬪與命婦們?nèi)霊c和殿落座。 籌備多時隆重又熱鬧的冬至宮宴,就此拉開序幕。 按照規(guī)矩,田氏并著榮安侯落座,兩人后頭的位置,則為子女的座位,孟竹遠坐在靠近皇上的方向,其次是孟云茵,最后才是孟云嫻。 身份尊貴的皇子挨著自己的母妃落座,皆是湊在皇帝兩側(cè)的最佳位置。 “jiejie……”一個弱弱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孟云嫻的沉思。 她收起心中思緒,望向聲音的來源,見到了剛才自己委托傳話的那個姑娘。 好巧不巧的,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個過道。 這局促的姑娘是平城伯府伯爺續(xù)弦的女兒,名喚袁蓉。 未等孟云嫻開口,她已經(jīng)先行賠罪:“方才jiejie委托我?guī)г挘晌覍嵲谀懶?,沒有及時將jiejie的話帶到,請jiejie恕罪?!?/br> 孟云嫻悄悄觀察左右,此刻禮官正在宣讀什么詞,下方眾人不敢說是全神貫注,也無人公然竊竊私語,這位meimei方才該說話的時候不開口,此刻不該開口倒勇敢地很,何來膽小一說。是以,孟云嫻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示意她先不要講話。袁蓉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 既然是宴會,少不得有歌舞助興,這也是莊嚴肅穆的禮官開場白之后,氣氛漸漸步入輕松逾越的一個分界線,先前還謹守規(guī)矩垂首低眉的少男少女,此刻已經(jīng)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心思,借著欣賞舞姬們滿場翩飛的舞姿,于人影錯落的縫隙間偷偷地去看自己想看的人。 孟云嫻沒有到處亂看,只是認真的低頭吃東西,吃著吃著,就察覺到身邊仿佛有什么異樣。 側(cè)過去一看,原本該坐在靠近龍座方向的孟竹遠竟吭哧吭哧的擠到她的另一側(cè),扭扭屁股要占她的座位:“嫻jiejie,你往那邊挪一個?!?/br> 孟云嫻茫然的弓著身子往邊上挪了一個,坐在了孟云茵的位置上,孟云茵與孟竹遠相互一眨眼,一左一右的將孟云嫻夾擊在中間! 兩雙澄亮的眸子盯著自己,孟云嫻?jié)u漸難以下咽。 “你們……瞧著我做什么?” 孟云茵嘻嘻一笑:“嫻jiejie,這樣的宮宴,我與遠弟來得多,早就覺得無趣了,空吃無聊,不如我們來說說話吧!” 孟云嫻其實還沒吃飽,可是弟妹要求,也只好放下筷子:“說些什么呢?” 阿茵先道:“jiejie平日讀書嗎?” “讀一些。” “可有讀過什么游俠傳記英雄救美,狐仙美怪誘窮書生,亦或者是郎情妾意成眷屬之類的?!?/br> 孟云嫻回想了一下自己閱覽過的讀物:“讀的也雜,并不熟悉,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一本《驚游降妖錄》?!?/br> 阿茵激動起來:“jiejie也看過《驚游降妖錄》?那是我們流輝苑眼下大熱的書!雖是前朝舊著,卻是實至名歸的經(jīng)典永流傳。我只弄到了前五卷的手抄本,聽聞拓印本和原本,都在淳王府昇陽縣主的手上,可她小氣,從不外借。jiejie看到哪一卷了?” 孟云嫻:“我看完了。” 孟云茵一雙眼睛睜得老大,里頭寫滿了羨慕,但又立刻抬手作制止?fàn)睿骸安灰嬖V我后頭的故事,我要自己看!” 孟竹遠紅著臉插嘴:“我、我最喜歡《山神廟夜逢俏狐妖》那一卷,太感人了!” 說完立刻遭到了孟云茵的鄙夷:“那個書生見一個愛一個,空有一副好皮囊,也不值得狐妖jiejie一命相救!” 孟竹遠爭辯:“他都是真心的,他也不曉得狐妖jiejie付出了這些!” “呸!” “哼!” 原本雙面夾擊著孟云嫻的兩小只認真起來,孟竹遠跳下椅子蹬蹬蹬跑回到孟云茵身邊,兩顆腦袋挨在一起低聲爭辯《山神廟夜逢俏狐妖》里的那個書生到底是不是個人渣。孟云嫻一下子落了單,繼續(xù)低頭吃飯。 一直等到宮宴結(jié)束眾人打道回府,姐弟兩看著吃的飽飽的,心滿意足扶著肚子上馬車的嫻jiejie時,才幡然醒悟。 孟云茵以手扶額:“明明說好了打聽一下嫻jiejie中意書里哪種類型的男子,然后瞧瞧今日殿上哪一位最匹配,試著湊一段姻緣,我竟與你吵了一個晚上,忘了正經(jīng)事。” 吵輸了的孟竹遠悲憤的看著jiejie:“你太大意了!” 孟云茵一個眼刀砍過去。 孟竹遠縮起腦袋:“那……那我們還湊不湊姻緣了。” 孟云茵捏起小拳頭:“當(dāng)然要湊!” 今日他們想出了一個很棒的對策——為嫻jiejie尋一個姻緣。 女子終身大事最為重要,嫻jiejie剛剛回府,要論真心實意骨rou親情,卻是牽強了些,但是女子都要出嫁,都會歷經(jīng)一個“入新家”的過程。等到j(luò)iejie定下親事,看到侯府為她張羅的熱情,作為娘家為她撐腰的霸氣,這骨rou親情,不就培養(yǎng)出來了嗎。且成親生子,等同于安家落戶,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嘛! 今日只是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他們是不會輕易放棄噠! 回程的馬車上,兩小只覺得嫻jiejie好像格外的安靜,她撩著車簾子一直看著宮門的方向,像是在留戀什么。 孟云茵:“今日的宮里很好看吧,其實皇宮一直都是這么好看的。” 孟云嫻若有所思:“好看。” “jiejie不必覺得可惜,往后這樣的機會還多著,還能再來的?!?/br> 孟云嫻低著頭看自己的繡花鞋,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府之后,兩只小的已經(jīng)累了,呵欠連天的被張嬤嬤帶著去梳洗。綠琪一早就留下了沐浴的熱水,只是等她進房請小姐沐浴的時候,猛然發(fā)現(xiàn)孟云嫻正在偷偷地抹眼淚。 “小姐您怎么了?” 孟云嫻飛快的抹掉眼淚,擠出一個笑來:“我沒事?!?/br> 綠琪不信:“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若是小姐信任奴婢,可與奴婢說一說,奴婢拼死也會為小姐排憂解難?!?/br> 孟云嫻沒說話,走到床邊將那只裝過湯凍子的罐子抱在懷里。 那一晚,父親來與她說了很多話,令她幡然醒悟,其實她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英勇大義無畏生死,在這高門大院之中,作惡多端終有報應(yīng),可無知的善良,也未必能得善終。她要學(xué)的還有很多,要走的路還很長。 她開始接受自己該接受的,學(xué)自己需要學(xué)的,并非是初生牛犢似的勇往直前,相反的,是因為她總覺得,實在是走不動了,她其實是有退路的。她不再整日想著死不死的了,實在頂不住了,為什么要死,她可以跑呀。 跑回家里去。 云縣,就是她心里真正的家。 回到那里,好像就能重獲從前的生活,即便沒有了母親;還會被同伴欺負;為了吃食都能苦惱許久,可是每一日都鮮活又有趣。 可是直到今日的宮宴,看到那樣陌生又熟悉的五皇子時,孟云嫻好像聽到心里有什么東西……崩塌了。 她心中緬懷的云縣小山村,一草一木開始枯萎,一磚一瓦開始坍塌,艷陽與藍天,陰云與驟雨,嚴寒與酷暑,歡聲與笑語,都被揉在一起,被一股無名的力道沖擊得粉碎,在這紛紛揚揚的碎片背后,藏著她不曾察覺到的一個事實。 抱了一會兒,孟云嫻道:“可以幫我尋一個小鏟子來么。我想把它埋起來?!?/br> 綠琪立馬去找了鏟子,本要自己動手,卻被孟云嫻截了過去:“我想自己來?!?/br> 綠琪只好陪著看著她把那個罐子埋起來。期間,有眼淚吧嗒吧嗒的滴到土里,綠琪沒有再問,只是無端端心疼起來。 埋好后,綠琪聽到孟云嫻低聲呢喃了一句,越發(fā)不解。 她說。 “從今日起,再也沒有退路了,可要努力些呢。” 第16章 競爭 自從宮宴之后,榮安侯府的人漸漸察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地方。 首要一個,是主母吩咐管家李良找了工匠,親自監(jiān)工將二小姐那方小院子的一角敲開一處,搭建了一個小灶房,還裝點了新的澡房和小廚房。原本只是一個勉強能住下的小院子,眼下已經(jīng)是五臟俱全,精致的很了。 再一個,就是那些精致的連孟云芝都羨慕的新衣裳和新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