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拉住一個搬桌子出來的工人，秦峰好聲好氣地問道：“同志，職工宿舍還是在四樓嗎？”

    工人急著干活，不耐煩地對秦峰擺了下手：“里面都沒人了，還有什么職工宿舍??！”

    秦峰訝異道，“不是還剩下幾個老師嗎？”

    一個歲數(shù)偏大的工人一手拎著一把椅子走到卡車前。他聽見秦峰在問剩下的幾個老師的事，好心地告訴他道：“那幾個老師昨晚就被接走了。”

    “去哪里了？”秦峰急著問道。

    工人搖了搖頭：“這就不知道了。”

    再有一個工頭樣子的人走來，對秦峰和林蔓說道：“好像是外地已經(jīng)給他們安排了新工作，那邊急著需要人過去，就連夜把他們接走了?！?/br>
    末了，工頭又補充了一句道：“全是坐夜班火車走的?！?/br>
    話罷，工頭問林蔓和秦峰來孤兒院做什么，秦峰不想多說事情，便向工頭出示了一下證件。工頭以為是公安來查案，也就不再多問，自行繼續(xù)去忙自己的活去了。

    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覷，眼下孤兒院一行看來又是白忙一趟了，兩人不免都有些沮喪。

    怎么次次都會這么不湊巧！

    “你不是秦峰嗎？”

    就在秦峰推著自行車打算離開時，冷不防身后傳來一句蒼老的呼喊。

    秦峰和林蔓同時轉(zhuǎn)回頭看去，但見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人佝僂著背，蹣跚地走向他們。

    “您是王大爺？”秦峰一眼就認(rèn)出老人，“他們說這里的人都走了，怎么您還在？”

    王大爺笑道：“哎，我一個糟老頭子還能去哪兒??！解放前我就在這里看大門，解放后我還在這里看大門?，F(xiàn)在孤兒院要拆了，他們還要讓我留下守夜打更吶！”

    。。。。。。。

    第377章 孤兒院（下）一更

    看到秦峰不但長大成人, 還當(dāng)上了公安，王大爺不禁有些百感交集, 喃喃地念叨：“你都這么大了, 還記得當(dāng)初你剛來這里的時候, 才不過四五歲, 還是我?guī)闳ヒ婈愒洪L的吶！”

    秦峰見到王大爺也很高興, 立刻把他介紹給林蔓：“當(dāng)初我跑到這里，都是王大爺先好心收留了我?！?/br>
    在對林蔓介紹了王大爺后, 秦峰又對王大爺介紹林蔓道：“這是我愛人林蔓?！?/br>
    得知秦峰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王大爺又是一番感慨。

    搬運東西的工人們來來往往, 時不時從林蔓、秦峰還有王大爺?shù)纳韨?cè)經(jīng)過。一會兒, 有工人讓他們靠邊站，別擋著搬東西的過道。一會兒, 又有工人把他們從墻邊趕開, 說是不要影響他們拆一樓的窗戶。

    王大爺覺得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 就領(lǐng)著秦峰和林蔓回到了他守夜的小屋。

    王大爺守夜的小屋面積至多不過三兩平米，用紅磚砌成, 內(nèi)里只有一條單人床和一張小桌。原先, 這小屋位于院大門內(nèi), 既做收發(fā)室，又做門崗?，F(xiàn)在鐵柵欄的院門被拆掉了，小屋就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個，坐落于龐大的孤兒院底下，好像一個仰望巨人的孩子。

    “你們這次來, 一定是有什么事吧？”王大爺讓秦峰和林蔓坐在床上，自己則從床底拖了一個馬扎出來，坐在上面。

    秦峰道：“我這次來是想了解一下我們這個孤兒院的來歷。本來約了以前的幾個老師，可誰成想他們都不在了。”

    “你是不是在查什么案子，所以需要知道這事？”王大爺?shù)馈?/br>
    “就算是吧！您在這里的日子不短了，對于孤兒院的來歷，您一定也了解一些吧？”秦峰自然不能對王大爺說實話，便就著王大爺?shù)恼f法，權(quán)當(dāng)這次是為了某個案子，來這里了解情況。

    王大爺拍了一下大腿，笑說道：“你問到我可就算問對人了！我從神父那會兒起，就在這個孤兒院里做了?！?/br>
    “神父？難道這里以前是教堂？”林蔓又聽見一件聞所未聞的事，忍不住插話道。

    王大爺?shù)溃骸斑@塊地方啊，原先什么都沒有，三幾年那會兒，也不知道從哪兒來了個神父，在這里建了一個教堂。那個神父人不錯，一邊在附近傳教，一邊收養(yǎng)了一些無家可歸的孤兒。”

    “那后來怎么變成孤兒院了？這孤兒院修得可一點也不像教堂?！绷致q記得曾遠(yuǎn)遠(yuǎn)地望過幾次教堂的外觀，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無不是灰撲撲、大長方形的樓型。樓房的上面，窗子挨著窗子，密密麻麻地像蜂窩。在林蔓看來，不管是天主教堂還是基督教堂，可都跟這樣的建筑沾不上邊。

    王大爺?shù)溃骸耙郧暗倪@里可不是現(xiàn)在這樣子。36年37年那會兒，日本人來了，打仗了。幾個流彈下來，教堂塌了大半邊。神父為了救幾個被壓在碎石板下的孩子，自己爬進(jìn)廢墟的縫隙里，把孩子們往外推。孩子們倒是得救了，可是神父卻沒出來，活活地壓死在了里面?！?/br>
    秦峰道：“之后，教堂就徹底變成了孤兒院？”

    王大爺點了下頭：“沒錯，附近的鄉(xiāng)民對神父的死都很難過。在過去，神父不光傳教，還力所能及地為大家看病，他除了收一些必不可少的藥錢，從不收取任何費用。甚至，碰上實在困難的人家，他連藥錢都舍了。大家想著以前神父的好，又看著他收留的孤兒們一下子又無家可歸了，都于心不忍，可是把那些孩子們都帶回去養(yǎng)吧！也不現(xiàn)實，畢竟自己都吃不飽呢！這個時候，陳院長來了，她號召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在教堂的廢墟上又建起了一個孤兒院。”

    林蔓道：“就是現(xiàn)在這個孤兒院？”

    王大爺搖了下頭：“那個時候大家都缺衣少糧，哪兒能蓋這么大的家伙。最初的孤兒院，也就是個三層的小樓罷了！陳院長和幾個好心的老師留在院里照顧孩子。剛開始，孤兒院的吃食都靠附近的鄉(xiāng)民接濟。后來陳院長他們在城里給有錢人當(dāng)家庭教師，掙了些大洋，勉強足夠貼補院里孩子們的花銷。就這么地，孤兒院算是勉強支撐下來了。”

    經(jīng)王大爺提醒，秦峰也想起了一些往事，對林蔓說道：“我剛來的時候，孤兒院確實沒有現(xiàn)在的規(guī)模。為了多掙些錢給院里的孩子，陳院長他們還會從城里接一些活，像會計、文書之類。那個時候戰(zhàn)亂，院里特別困難，有好多次甚至連東西都不夠吃，陳院長他們就先讓我們這些孩子吃飽，然后自己再喝一些稀的?！?/br>
    “那后來這樓是怎么蓋起來的？”林蔓問秦峰的同時，心里也明白了當(dāng)初秦峰為什么對陳院長那么好。確實就像秦峰所說，要是沒有陳院長的無私付出，恐怕他和其他孩子們一早不知道餓死在什么地方了。

    接過話頭，王大爺繼續(xù)說道：“秦峰來院里的第二年，附近又打仗了，很多有錢人都跑了，沒人開公司，也沒人要請家教。孤兒院沒了收入，差些就要熬不下去了。這個時候，省城里一戶姓葉的大善人主動出錢讓孤兒院維持了下來。不光這樣，她還捐了一大筆款子給陳院長，讓她重修舊樓，收養(yǎng)更多的孩子?！?/br>
    “大善人？”林蔓想起朱明輝曾講徐飛的母親資助過城外的一個孤兒院?，F(xiàn)在看來，那個大善人八成就是她了。

    王大爺?shù)溃骸澳莻€女善人姓葉，她家可是省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戶，可有錢了?！?/br>
    就在林蔓、秦峰和王大爺聊天的功夫，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明媚的太陽被烏云遮住了臉，天色漸漸陰沉了下來。

    隨著天色越來越暗，雨也越來越大。

    搬東西的工人們決定提早結(jié)束作業(yè)，急急忙忙地跳上卡車。

    卡車“轟轟”地碾著泥濘的道路而去，林蔓和秦峰又同王大爺聊了一會兒，想等雨停了再走。可誰成想，雨不但沒有越來越小，反倒越來越大，直到傍晚的時候，已是大雨傾盆還伴著道道劃破天際的電閃雷鳴。

    “我看你們今晚就住這里，等明早天好了再走吧！”王大爺勸說秦峰和林蔓道。

    秦峰和林蔓望向窗外。

    但見暴雨如注，整個天黑壓壓一片，才不過五六點鐘的光景，孤兒院的外面竟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像這樣的天，確實沒法再騎車回去了。

    于是，秦峰和林蔓欣然答應(yīng)了王大爺?shù)慕ㄗh。

    打一把彎了傘骨的黑色雨傘，王大爺把林蔓和秦峰送進(jìn)了小屋后的灰色大樓。

    大樓門外孤兒院的牌子一早被拆下了，現(xiàn)在門框的邊上只剩下一根生銹的長釘。釘子上掛了一串鑰匙。進(jìn)門時，王大爺順手拿下鑰匙串。用其中的一枚黃銅鑰匙，他打開了一樓廊道盡頭的一個房門。

    引秦峰和林蔓進(jìn)門，王大爺說道：“這房間原是院長住的，還沒來得及清掉，你們今晚就睡這里吧！”

    由于還要去守門，以防有人跑進(jìn)大樓里偷東西，王大爺沒有多留，又對秦峰交代了廚房的位置，以及可以在哪里找到吃的之后，就匆匆地離開了。臨走前，他給秦峰留下了好幾只用來照亮的蠟燭。

    王大爺走后，林蔓借著燭光的照映，拉開了床邊桌子的抽屜：“這個院長應(yīng)該不是陳院長了吧？”

    秦峰道：“應(yīng)該是建國以后，上面派下來的院長。陳院長因為以前在一個有問題的人家里當(dāng)過家庭教師，一解放后就被撤職調(diào)查了?！?/br>
    抽屜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林蔓失望地推上了抽屜。

    新院長房間里的布置很樸素，只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斑駁陳舊的木頭桌子。桌子上有臺燈，但因為樓里一早被斷電了，以至于便成了擺設(shè)?，F(xiàn)在房間里的照明，全仰著王大爺走時留的幾根蠟燭。

    “我們?nèi)フ覗|西吃吧！”林蔓無所事事，突然覺得有些餓了。

    秦峰也想起從下火車后，兩人就再沒吃什么東西了，頓時也感到饑腸轆轆。

    于是，秦峰手持著一根蠟燭，拉著林蔓往樓下的廚房去。

    憑著王大爺所述的路線，兩人在孤兒院里七彎八繞，找了半天也沒有尋到王大爺口中的那個廚房。

    在第七次開錯門后，林蔓忍不住調(diào)笑秦峰：“你不是在這里長大的么？按道理，你該閉著眼睛也能找到?。?。”

    秦峰訕訕地笑道：“建國以后我就離開這里了，后來這兒又改建了幾次。現(xiàn)在這里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我怎么可能還會閉著眼睛一找就到?！?/br>
    不過，雖然廚房一直沒有找到，但林蔓和秦峰的心情卻還是不錯。

    重游舊地，讓秦峰有了不少感慨，回憶起了不少童年的往事。在一間房一間房地找尋廚房時，他對林蔓說起了一些小時候的趣事。對于他講的每一件事，林蔓都津津有味地聽著。

    “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有一場很重要的考試?？善刹磺?，在進(jìn)考場的時候，我的記憶又模糊了。”秦峰道。

    林蔓道：“那后來呢？他幫你考試了沒有？”

    秦峰道：“他才沒有幫我考試，十之八/九是跑出去玩了。陳院長急得到處找我找不到，最后考試快結(jié)束的時候，我才回來?？蛇@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才答了兩題，鈴聲就響了?！?/br>
    林蔓道：“那你得了幾分？”

    秦峰道：“18分，這個考試的分?jǐn)?shù)是會入檔案的?！?/br>
    林蔓笑道：“那不是很難看？”

    秦峰笑道：“是??！它應(yīng)該算是我滿分成績里唯一的污點了吧！”

    說話間，秦峰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林蔓前頭?；腥话l(fā)現(xiàn)林蔓沒有跟上來，他馬上轉(zhuǎn)回頭看去。

    此時此刻，林蔓正站在一個狹窄的樓道口，抻著脖子向下探望。

    “看見什么了？”秦峰走到林蔓身邊，同她一起往下面看。

    但見下面一條狹窄樓道的盡頭有一扇門。跟其他的房門不一樣，這扇門除了有門鎖以外，還在外面加了一把黃銅掛鎖。鎖上落滿了灰，顯然是很久沒人開啟過了。

    “你奇怪這門后頭是什么？”秦峰皺了下眉，腦子里思考著王大爺有沒有這門的鑰匙，允不允許他們進(jìn)去看。

    林蔓笑道：“想知道里面是什么，進(jìn)去看看不就行了?！?/br>
    話罷，林蔓邁步下樓，還沒等秦峰反應(yīng)過來，她就用頭上的發(fā)卡接連撬開了黃銅鎖。

    吱呀～～～

    門開了。

    第378章 懷疑（上）二更

    一把推開房門, 林蔓先是看見一排黑乎乎的架子。秦峰走到她的身后，持蠟燭為兩人照亮, 于是她又看清了架子上黑乎乎的一片, 原是一摞摞土黃色牛皮紙的檔案袋。

    “這些不會是孤兒院孩子們的檔案吧？”林蔓隨手抽出一個紙袋, 拉開上面的封線, 抽出其中的文件打眼一看, 還真是如她所想，這就是孤兒院所收養(yǎng)兒童的檔案。

    幾張16開大的紙上, 赫然記錄了一個叫張阿翔的男孩兒如何進(jìn)入孤兒院, 以及他在孤兒院里的成長經(jīng)歷。檔案里記錄了很多東西, 包括他在升學(xué)過程中所獲得的各門功課的成績。檔案的最后, 還記錄了領(lǐng)養(yǎng)張阿翔的人的情況，再之后的經(jīng)歷就沒有了。孤兒院對他所有的記錄, 都截止到他被領(lǐng)養(yǎng)的那一天。

    “我還以為這些檔案已經(jīng)被轉(zhuǎn)走了……”秦峰也隨手抽了一份檔案袋, 和林蔓一樣, 他只對袋子里文件上的內(nèi)容粗略地掃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然后再接著抽下一份。

    “也許是還沒來得及派人過來吧！也有可能不止一個檔案室, 先搬空了那個近年的檔案室, 就把這個早年的給忘了?！绷致藥讉€檔案袋無果后，開始有針對地按照時間查找。

    果然，就像她推測的一樣，這個房間里的檔案盡是一些建國前入院孩子的材料，年代久遠(yuǎn)。有不少紙張甚至還因時間太長而泛了黃, 起了霉?jié)n。

    林蔓和秦峰不約而同地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

    興許，能在架子上找到秦峰的檔案吧！秦峰不也是建國前入院的嗎？按道理，他的檔案也該在這些被堆放的亂糟糟的檔案材料之中。

    幾根白色的蠟燭在架子上燃著幽幽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