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老太太歲數(shù)雖大，但嗓門卻依然洪亮，她這一嚷嚷，別說外面的人了，就連里面坐的一干大夫們也都聽見了。

    其實(shí)，就在林蔓向小護(hù)士打聽情況時，秦峰也在后面聽著。當(dāng)看見小護(hù)士對趙大夫不屑的表情時，他同林蔓一樣，都打了退堂鼓。

    可誰成想，先是護(hù)士急著叫他們進(jìn)門，灰衣老太太又緊跟著扯了一嗓子，告訴他們趙大夫所坐的位置。這下可好，現(xiàn)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們要找趙大夫看病，他們再不想在趙大夫那里看，也要去他那里了。

    精神衛(wèi)生科是一個還算通明的房間。大四方的格局，里面擺了三張桌子，每張桌子的后面各坐了一個大夫。除了窗邊趙大夫的桌子邊，其他兩個大夫都正在給人看病，一個在認(rèn)真地詢問病情，一個在埋頭在單子上開藥。

    林蔓一面走向趙大夫，一面挨近秦峰低聲道：“我們就隨便說點(diǎn)別的好了。”

    秦峰點(diǎn)了下頭，坐在了趙大夫桌旁。

    “你們兩個誰有??？”趙大夫是一個國字臉的男人，歲數(shù)不大，最多不會超過三十歲，有一雙閃著精光的小眼睛。林蔓和秦峰一到桌邊，他就對他們上下打量。他看人的眼神中沒有一絲半點(diǎn)的尊重。許是同他專注的病別有關(guān)，對于每一個來找他看病的人，他都會像看怪物一樣地看他們。

    清了清嗓子，秦峰說道：“我是來替我一個親戚家的孩子問，他最近有些不正常，一下子會變成另外一個人，而當(dāng)他恢復(fù)過來的時候，之前他做的事情，他又全部不記得了。這種病，能治嗎？”

    “你那個親戚家的孩子多大了？”趙大夫皺了下眉，從抽屜里翻出了一本書。

    秦峰道：“十八九歲。”

    快速地將書翻到底，趙大夫重重地合上書道：“那孩子騙你們吶！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這種病，八成是孩子胡鬧，想戲弄你們?！?/br>
    “這種病難道不是人格分裂？”林蔓終于明白小護(hù)士為什么撇嘴了，眼前這位趙醫(yī)生果然不行，不光看病要現(xiàn)場翻書查找，甚至就連人格分裂這么典型的病癥都不知道。

    趙大夫揉了揉頭發(fā)，又翻了一遍書，這一次他翻得認(rèn)真了許多。林蔓和秦峰坐在他的桌旁，足足等了七八分鐘，他才將書合上。又一次，他比上次還肯定地說道：“根本就沒有這種病，只有精神分裂，哪里有人格分裂。你們?。∫欢ㄗ屇莻€孩子給騙了。”

    話罷，趙大夫抽出一張紙，開始持筆在上面開藥。

    秦峰不解道：“您不是說那孩子的病是假的嗎？開藥做什么?！?/br>
    藥單寫完了，趙大夫“刷”地一下扯下了單子，推到秦峰面前：“我給那孩子開了點(diǎn)鎮(zhèn)靜的藥，你們讓他吃一段時間，保證以后他再也不對你們胡說八道了?！?/br>
    一走出診室，秦峰就把趙大夫開的藥單撕碎了，扔進(jìn)診室門口的廢紙簍里：“什么大夫嘛！根本就是一個庸醫(yī)?！?/br>
    “那我們現(xiàn)在回去吧！聽起來，那個王懷義大夫現(xiàn)在也不看病了，其他的大夫八成好不到哪里去?！绷致?/br>
    走到樓梯口，秦峰想起了手里的一個案子。他停下腳步，對林蔓說道：“有個案子，我需要問一下這里的一個主任大夫。要不然你等我一下？順便，我也問問他，看他能不能推薦一個好大夫給我。”

    林蔓不介意再等秦峰一會兒，因?yàn)樽笥彝踬毁唤o她的假期是一天。早些回江北晚些回江北，對她來說根本都是無所謂的事。

    于是，他們趁著醫(yī)院的午休時間還沒到，又快步走到了秦峰要找的那個主任大夫診室的門口。他們的運(yùn)氣還不錯，兩人剛到門口，里面看病的人就出來了，主任大夫恰好有空。秦峰徑直推門進(jìn)去，林蔓坐在診室外頭的長凳上等著他。

    不時地，有提前休息的醫(yī)生和護(hù)士從林蔓面前走過。

    有的三三兩兩、說說笑笑，有的七七八八地簇?fù)碓谝黄穑瑸蹉筱笠蝗旱刈哌^，他們說話的聲音能從走廊的一頭一直傳到另一頭，奔著食堂所在的方向而去……

    在等秦峰的過程中，林蔓無所事事，有意無意地聽到了些許醫(yī)生們聊天的內(nèi)容。

    除了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國家大事，以及院里七零八碎的大事小事以外，林蔓聽到了些許她感興趣的內(nèi)容。

    “唉，王大夫那么多學(xué)生，怎么就出了小趙這么一個白眼狼?！?/br>
    “這有什么奇怪，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看小趙跑前跑后地巴結(jié)王大夫時，我就看出那小子不是什么好東西了。他眼睛看人總是滴溜溜地轉(zhuǎn)，左右亂瞟，怎么看都不正氣。”

    “你說這小趙怎么這么狠，王大夫都要退休了，他非迫不及待舉報他私藏xx主義書籍。呸！什么xx主義啊，不就是書上有幾個俄文的專業(yè)詞匯嘛！現(xiàn)在可好，王大夫不但退休金沒著落了，現(xiàn)在一家人都下放勞動去了。真是可憐??！”

    “你懂什么，他不讓王大夫下來，他怎么上去？難道等王大夫下來，讓院里提拔？就他那水平，院里才不會提拔他呢！現(xiàn)在好了，他舉報他老師有功，又能及時劃清界限，在政治覺悟上補(bǔ)足了分。這不？王大夫一下來，他就上去了?！?/br>
    “真是，院里也是，覺悟又不能看病……”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

    “唉，這是什么事嘛！學(xué)生處心積慮地害老師，恨不得老師去死。”

    “你就別嘆氣啦，現(xiàn)年頭，這算不了什么，還有很多老師處心積慮地害學(xué)生呢！”

    一胖一瘦兩個女醫(yī)生漸行漸遠(yuǎn)，最終消失在了樓梯口子的一抹子光圈里。

    秦峰辦完了事，推門出來：“最近有一個精神方面的專家來了江城。那個人說不定會有點(diǎn)真本事，”

    林蔓從位子上起身，激動地問：“那個人叫什么？”

    秦峰道：“李榮世。不過主任大夫告訴我，這個人架子很大，來江城并不是來看病，只是來講課和參加一些研討會。最多在江城待個一兩年，估計我們要想約他，會有些難度?！?/br>
    “李榮世??？”林蔓想起段大姐對小張?zhí)徇^這人，說他將是副廠長夫人家宴上的貴客。

    緊接著，她嘴角揚(yáng)起了笑意：“對這個人，或許我會有些辦法?！?/br>
    第363章 家宴（上）二更

    鈴～～～

    段大姐經(jīng)過林蔓桌前, 聽見電話鈴響，隨手接起了電話：“五鋼廠供應(yīng)科, 林副科長??？她不……”

    瞥了眼林蔓空蕩蕩的位子, 段大姐剛想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她不在，驀地聽見門口有腳步聲傳來, 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看，意外地見到林蔓從外面走進(jìn)來。

    捂住話筒，段大姐對林蔓說道：“林副科, 你的電話?！?/br>
    快步走到桌前，林蔓從段大姐手里接過話筒：“誰來的電話？”

    段大姐搖了下頭：“是個男人, 不知道是誰。對了, 王科長說你去開會了。”

    坐在辦公位上，林蔓隨口回道：“那個會沒什么意思, 我中午就溜出來了?！?/br>
    話罷, 林蔓略低下頭, 一邊看桌子上積了一上午的文件，一邊問電話那邊的人道：“哪位？”

    林遠(yuǎn)笑道：“工作很忙？”

    林蔓腦子一陣發(fā)麻，脫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

    緊接著, 林蔓面色一沉：“你又查我？”

    林遠(yuǎn)不以為意道：“要想知道五鋼廠供應(yīng)科的電話, 根本不需要怎么查, 黃歷上就寫著你們廠收發(fā)室的電話。我但凡打過去，讓他們轉(zhuǎn)一下就是了。”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林蔓滿心都是要找李榮世看病的事，無心同林遠(yuǎn)多扯，只想快些同他進(jìn)入正題, 講完了就掛斷電話。

    聽出林蔓有些不耐煩了，林遠(yuǎn)依了她的意思，直入正題道：“還記得上次你和你們廠的劉秘書去c市的事么？這事還有誰知道？”

    “我和他是偷偷去c市的，保密還來不及，怎么可能對別人講?！绷致行┏泽@，不明白林遠(yuǎn)突然提c市的事做什么。

    林遠(yuǎn)道：“這段時間有人去c市暗訪，到處查劉中華那次去的事?！?/br>
    林蔓訝異道：“這么說，已經(jīng)有人知道劉中華去過了？”

    林遠(yuǎn)道：“你該想到，這事根本瞞不了多久，五鋼廠廠委里的人一定會察覺到?，F(xiàn)在的問題，是有人在重點(diǎn)查跟劉中華一起去的人是誰？”

    “那邊的人有說什么嗎？”林蔓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去查的人一定是有針對性，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去查的。甚至，有可能是廠委里的那個人已經(jīng)有了懷疑對象，而這一次派人過去，就是驗(yàn)證他的那個懷疑。

    林遠(yuǎn)道：“那邊的人我都交代過，當(dāng)然什么都不會說，只是……”

    “只是什么？”林蔓追問道。

    林遠(yuǎn)道：“只是你住過的那個招待所里，有人還記得你，那人很肯定地說劉中華的身邊一直有一個年輕女人跟著。好在我安排人去消除過你的入住信息，那個人想不起來你是誰。”

    林蔓道：“你以為他們會相信那個人的話嗎？”

    林遠(yuǎn)道：“那是他們得到的唯一一個有效信息，我想他們不會不當(dāng)回事。”

    “那么，你知道去調(diào)查的人是誰嗎？”林蔓想反過來從調(diào)查人員的背景查出廠委里暗藏的那個人是誰。

    林遠(yuǎn)道：“這個查不到?！?/br>
    林蔓道：“你也有查不到的事？”

    林遠(yuǎn)道：“查你的人很聰明，他用的全是最底層的調(diào)查員，這些人可以隸屬于任何一個派系，要從他們往上查，根本就無從查起?！?/br>
    從林遠(yuǎn)的話里，林蔓又聽出了一些門道。

    看來，派人去c市查的人來頭不小。要是這樣的話，還不一定是廠委里的那個人。因?yàn)閺S委里除了高毅生以外，似乎就沒誰有這本事，能調(diào)用那些調(diào)查員了，就連鄧書記也不能夠。

    要不然，也有可能是廠委里的人對這事有了懷疑，然后又拜托了上面一個派系的領(lǐng)導(dǎo)往下面發(fā)話，讓查這件事。這個嘛！倒是也有可能。

    只是，廠委里的人是誰呢？

    林蔓又想起了去清凈寺的副廠長。

    林蔓久久沒有回話，林遠(yuǎn)以為她另有事忙，就不耽誤她了，只對她叮囑了一句道：“反正，你萬事小心，要是有事，及時來找……”

    手頭恰好接到一張急單，林蔓再沒功夫同林遠(yuǎn)多聊，急急地掛斷了電話。

    一下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直到下工鈴聲響起，林蔓從一堆單子中回出神來，才再有空閑去思考林遠(yuǎn)對她講的那個電話。

    思前想后，她最終還是把懷疑的目光放在了副廠長的身上。

    無論從動機(jī)來看，還有那次去清凈寺的事，她始終覺得副廠長是她一直找尋的廠委里的那個人。再加上副廠長近日家里會宴請李榮世，她愈發(fā)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副廠長的家里坐坐了。

    只是，該怎么樣不動聲色地去呢？

    最好還能得到副廠長一家的主動邀請，因?yàn)橹挥羞@樣才不會引起副廠長的懷疑。

    那么，又該怎么得到邀請呢？

    恰巧段大姐從桌前經(jīng)過，林蔓叫住了她道：“昨天我聽你說，副廠長家在準(zhǔn)備請客吃飯？”

    段大姐道：“沒錯，聽說來吃飯的人還都挺有來頭吶！”

    林蔓佯作不經(jīng)意地問：“這事又是你們家老胡說的？”

    段大姐笑道：“您這哪兒的話，說的好像我們老胡到處傳話似的。這事?。∈歉睆S長家的余大媽來問我一些事情，我才知道的?！?/br>
    “余大媽？她有什么事問你?！绷致浀糜啻髬?，她是副廠長的姨媽，不但幫副廠長夫婦帶大了孩子，還全權(quán)打理他們一大家子的飲食起居。以前經(jīng)常出入高毅生家時，她時不時會路過副廠長家的院子。曾不止一次，她看見余大媽在院子里忙碌，忙著擺弄地窖里的菜，忙著清洗腌缸，忙著出入廚房，摘菜燒菜。

    段大姐道：“她聽說我母親是南方人，想問我?guī)椎佬〔嗽趺磦€燒法，說是這次來的客人里不少是南方人，副廠長夫人擔(dān)心她燒的菜不合他們的口，所以讓她好好找人問一下。”

    林蔓挑了一下眉，意外道：“我以前怎么沒聽說過你會燒南方的小菜？”

    段大姐嘆了口氣道：“唉，其實(shí)我哪兒會燒這種菜?。∥夷赣H就算是南方人，可她一早就沒了。我是江城這邊長大的人。南方的菜，我既沒吃過幾次，也吃不慣。”

    不知不覺中，科室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段大姐走了以后，林蔓也收拾東西準(zhǔn)備下班。王倩倩走到她的桌前，叫她一起走，表示今天要去供銷社買東西，所以能陪她走到仿蘇樓下。林蔓搖了下頭，輕笑道：“等一下我還要去辦些事，不先回家?！?/br>
    王倩倩道：“又是鄭燕紅的事？”

    林蔓點(diǎn)了下頭道：“嗯，他們家親戚送了些土產(chǎn)過來，我要去拿?！?/br>
    于是，還是跟以前一樣，林蔓和王倩倩一起走出了廠區(qū)大門。接著，跟平日里的行走路線截然相反，王倩倩朝著仿蘇樓的方向而去，林蔓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在門口互相道別之后，她們分道揚(yáng)鑣。

    離開王倩倩以后，林蔓向前走了一段距離，便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徑直朝著廠委領(lǐng)導(dǎo)所住的獨(dú)院小區(qū)走去。

    有一段日子沒到廠委住的獨(dú)院小區(qū)，林蔓驚覺小區(qū)里竟大變了樣子。原先，小區(qū)里每個獨(dú)院小樓雖然都很漂亮，但外墻都陳舊了。畢竟樓齡已經(jīng)十幾年，一早沾滿了風(fēng)塵，白墻變成了灰墻，姜黃色的墻變成了淡黃色，各個臟兮兮的，就連圍著小樓的紅磚院墻也都變得殘破了。個別墻頭因?yàn)閴Υu碎裂，凸一塊，凹一塊。而現(xiàn)在呢？所有的墻面都被重新漆過了一遍，每一個破掉的院墻都得到了修補(bǔ)，規(guī)整如新。

    一走進(jìn)小區(qū)，林蔓就碰見了從外面回來的翠蘭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