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萍以為，林蔓可絕不是那種會干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事的人。

    有人走進(jìn)科室，沖鄧萍喊了一聲道：“科長，外面有人找?！?/br>
    鄧萍抬頭一看，見林蔓的鄰居陳大媽正站在門口，在抻著脖子向她張望。

    鄧萍不想王倩倩看見陳大媽，忙起身出門，拉陳大媽到一邊的僻靜角落。

    “找我有什么事？”鄧萍不耐煩道。

    陳大媽一臉頹喪地說：“鄧科長，我知道你門路廣。我那事情，你能不能幫著向廠委求個情。我年紀(jì)大了，實(shí)在丟不起那個老臉上臺做檢討?！?/br>
    陳大媽散播謠言、害人姑娘險些上吊自殺的事，已在五鋼廠里傳的人盡皆知。鄧萍也不例外，她一早聽說了工會要嚴(yán)肅處理陳大媽，他們不光停了陳大媽的職，還勒令陳大媽要在下一次的大會上，上臺做檢討。

    “我可沒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廠委里說上話?！编嚻祭淅涞馈?/br>
    對于陳大媽的哀求，她無動于衷。這倒不是因?yàn)樗秊槟莻€受謠言所害的人抱不平，而實(shí)在是由于她一貫的行為處事風(fēng)格所致。對于對她有益處的人，她總是格外上心，會主動為其辦事，以及處理問題?？梢坏┦撬J(rèn)定沒用處的人，她就連多說一句話的力都不愿費(fèi)。顯然，此時此刻的陳大媽對于鄧萍來說，徹頭徹尾就是一個無用的廢物。

    鄧萍的態(tài)度大變，讓陳大媽有些猝不及防。她還記得上次兩人見面的場景。那時候，鄧萍一個勁兒地向她打聽林蔓，態(tài)度別提有多好了。

    陳大媽不悅，生氣鄧萍怎么翻臉不認(rèn)人了。她不禁語氣重了些，提醒鄧萍道：“上次我?guī)土四阋粋€忙。這一次，怎么也該輪到你了吧！”

    陳大媽將話說的理直氣壯，就好像鄧萍欠了她什么天大的人情，此時該是鄧萍回報她的時候了。

    鄧萍眼神犀利，勾唇冷笑：“哦？我怎么不記得你幫過我?！?/br>
    陳大媽兀地怔了一下：“你，你不是教了我一段話，讓我說給……”

    鄧萍眼中犀利的光倏地冷冽了幾分，駭?shù)仃惔髬屖兆×丝凇?/br>
    “你給我記住了，”鄧萍對陳大媽狠狠說道，“要是不想比現(xiàn)在更丟人，那就管好了你的嘴?！?/br>
    話畢，鄧萍轉(zhuǎn)身離開。

    陳大媽不甘心地追上鄧萍：“可是我……”

    鄧萍轉(zhuǎn)身回頭，嘴角浮起了一抹威脅的笑：“將來，要是我聽說了什么不該傳出去的事情。我保證，你的處境會比現(xiàn)在慘十倍不止。”

    傅玉芳出門找鄧萍，急著讓她在一張單子上簽字。

    當(dāng)鄧萍看見傅玉芳，臉上立時又恢復(fù)了平日里的和顏悅色。

    眼睜睜地看著鄧萍的背影進(jìn)了門里，陳大媽無可奈何，只好氣得跺了兩下腳，憤憤地轉(zhuǎn)身離去。

    由于已經(jīng)被停職，陳大媽從小白樓出來后，無處可去，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家。

    在仿蘇樓前的自行車棚下，她看見一群正站在一起聊天的人。她想湊近聽那些人在說什么?？赡魏文切┤硕疾焕聿撬齽倓傋叩剿麄兩磉?，他們便散去各干各的事了。

    陳大媽只得悻悻地離去。

    眼看著陳大媽沒精打采地上了樓，林蔓饒有興趣地問華姨：“這幾天，怎么陳大媽都沒精神了？”

    “哼！她現(xiàn)在不光被停職檢查了，工會還讓她上大會檢討，當(dāng)眾向張秀華道歉。她那么大年紀(jì)，八成是覺得丟不起人吧！”華姨覺得陳大媽罪有應(yīng)得，說起她時語氣中難掩幸災(zāi)樂禍的激動。

    接近下班的時候，林蔓在家里待了一天，決定到樓下去走走，松動一下筋骨。

    在樓下，她碰上了華姨一眾人，便站到他們之中，聽了一會兒他們閑談打趣的話。

    陳大媽一湊過來，大家頓時興致全無，一哄而散。

    告別了華姨后，林蔓走向碼頭。

    這日恰逢秦峰下班早，林蔓剛剛站在渡口前，秦峰乘的擺渡船就靠了岸。

    秦峰一臉疲憊地邁下擺渡船。他已經(jīng)連加了三天班，疲憊不堪，即便見到了林蔓來接他，他走向她也是無精打采的。

    “什么案子??！把你折騰成這個樣子。”林蔓心疼秦峰的臉都累得瘦了。

    秦峰不以為意地輕笑：“沒什么，就是個煙火廠失竊的案子?！?/br>
    渡口風(fēng)冷，林蔓和秦峰快步走出碼頭。

    一挨近秦峰，林蔓聞到他身上有一股子的□□味道。她再看秦峰的身上，發(fā)現(xiàn)他的大衣沾滿了黑灰。冷不防地看一眼秦峰，她幾乎錯覺他好像剛從□□堆里爬出來。

    回到家后，林蔓立刻從洗手間里端出盆熱水，放在一把椅子上，讓秦峰洗臉擦手。

    從秦峰手里接過他剛脫下的大衣，林蔓對著軍綠面上一塊塊的污漬直皺眉。

    “對了，失竊案好像不是你們組的事吧？怎么又讓你去查？”林蔓想起上次去公安局時，馬隊(duì)長等人可都在科里，唯獨(dú)秦峰不在。照他們的口風(fēng)來看，好像查煙火廠案子的人只有秦峰一個。

    秦峰滿不在乎道：“反正最近組里沒什么事，我主動去查個小案子，也沒什么?！?/br>
    說罷，秦峰彎腰洗頭。秦峰的頭發(fā)只存短的長，打上香皂后，不多會兒就洗完了。林蔓站在一邊，遞給他擦臉的毛巾。

    “那煙火廠失竊，是廠里的人監(jiān)守自盜？現(xiàn)年頭吃飯都困難，誰偷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啊？”林蔓感到奇怪。

    秦峰擦干凈了臉，整個人立時清爽了許多。他一面端起盆進(jìn)洗手間倒水，一面回答林蔓道：“事情沒你想的那么簡單。也有可能，是對岸……”

    林蔓眼前一亮，追在秦峰身后道：“他們很有可能偷了煙火改裝□□？”

    盆里的水倒掉了，秦峰騰出手來，寵溺地勾起食指，輕劃林蔓的鼻尖，笑說道：“你??！應(yīng)該來公安局上班?！?/br>
    一連熬了三四天，秦峰累得坐著都能睡著。他沒什么食欲，只隨便扒了兩口飯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秦峰又是天不亮就起床離開。

    林蔓醒來時，秦峰已不在身旁。伸手摸向身邊空蕩蕩的床褥，她也睡不下去了。恰逢外面上工鈴聲響得震耳，又沒有多久的功夫，廠區(qū)的各大喇叭齊齊響出了喊口號的聲音。

    想起有些事情沒做，林蔓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出門了。

    五鋼廠的廠區(qū)大門外，張大爺和門房的另一個人正站在一起抽煙閑聊。張大爺看見林蔓，對她熱情地打招呼道：“怎么，今天來廠里有事？”

    林蔓甜聲道：“大爺，借我打一下門房的電話?！?/br>
    張大爺爽氣地擺了一下手：“電話就在老地方，去打吧！”

    廠區(qū)各處的喇叭都響得震耳。

    林蔓走進(jìn)門房間時，喇叭里傳來男主持人的洪亮聲音：“下面，讓宣傳科的陳迎春同志上臺檢討問題……”

    主持人說話聲音剛落，臺下就響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噓”聲。

    林蔓拿起電話，熟練地?fù)芰?個號碼。

    只一會兒的功夫，電話那頭便有男人說話道：“你膽子也太大了，怎么這時候來電話?！?/br>
    林蔓輕笑：“收發(fā)室里就我一個人，你那邊也只有你一個人。我怎么覺得，沒有比現(xiàn)在更安全了?！?/br>
    話罷，林蔓眼角的余光瞥向收發(fā)室外。張大爺抽完了一支煙，又點(diǎn)上了新的一只。看來，距離他進(jìn)來，還要再過上一會兒。

    “長話短說吧！”電話那頭的人道，“你讓我查的事情，我查出來了。沒想到，鄧書記的倒臺還真像你想的那樣，另有隱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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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2章 無證之罪 二更

    大會廠里, 陳大媽做完了檢討以后，還要接受工會領(lǐng)導(dǎo)的點(diǎn)名批評。之后, 主持人要她繼續(xù)檢討, 務(wù)必深刻反省錯誤。到這里, 大會才開了一半。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臺下的每一個人都可以上臺揭發(fā)陳大媽的其他問題。于是，一場普普通通的檢討會，給硬生生地開成了公判大會。

    大會越是進(jìn)行到后面, 臺下的人就越是群情激昂，

    有好幾次, 陳大媽哭得暈了過去。主持人大手一揮, 喚人將她架起來, 待到她清醒過來, 大會照常進(jìn)行。如此一般, 反復(fù)了三四次，陳大媽終于麻木了。她眼神放空，任人說她什么, 她都沒有反應(yīng)。每個人都當(dāng)陳大媽的沉默不語是一種妥協(xié)的表現(xiàn)。他們以為她終于屈服了, 于是向她展開了更洶涌的一波“掀底”浪潮。

    門崗里的暖氣燙得厲害, 以至于一間面積不大的小屋里好像烤火一般的熱。

    坐在門崗里久了, 張大爺悶得難受。另一個看門大爺也同他一樣，想站到門外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這日的太陽很好，沒有風(fēng)。

    金燦燦的陽光照在潔白的雪地上，不時反射出明凈的光輝。

    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 空氣不冷，帶著冬日炎陽少有的溫?zé)?，張大爺覺得身上舒服極了。于是，他和另一個看門大爺一面興致勃勃地聽著大會實(shí)況，一面你一根我一根地抽起了煙。一時半會兒地，他們都不急著回到他們那暖烘烘的小屋。

    林蔓獨(dú)自站在門崗里，同電話那頭的人說話。

    “我記得鄧書記倒臺，都是因?yàn)榱种久鞯慕野l(fā)?！绷致?。

    直到現(xiàn)在，林志明在臺上反腐英雄一樣的表演，都還在她的眼前歷歷在目。

    電話那頭的人道：“林志明的揭發(fā)確實(shí)給了鄧書記重重一擊，但還不至于致命。”

    林蔓不解，都鬧成那樣了，難道鄧書記還有回旋的余地。但轉(zhuǎn)而一想，鄧書記在五鋼廠那么多年，做下了那么多膽大妄為的事，都一直屹立不倒。這確實(shí)有些蹊蹺。林蔓不認(rèn)為高毅生會一直被蒙在鼓里。以高毅生的聰明，怎么可能任由鄧書記在他眼皮子下做了那么多事，而全不知情？除非，鄧書記另有一番不可言的背景，才迫使高毅生不得不裝作不知情吧！

    “難道有人保了他？”林蔓猜測道。

    電話那頭道：“只能保下他沒事，但政治生命是結(jié)束了。上頭好像達(dá)成了某種妥協(xié)，不但不追究他那些事情，甚至還為他另外安排了一個閑職。有人要讓鄧書記從位子上體面地下來，然后以身體欠佳的由頭，在那個閑職上待到退休?！?/br>
    “照這樣說，他雖然沒事了，但權(quán)力也跟著沒了?！绷致睦镉性S多猜測。到底是誰要致鄧書記于死地，是總和鄧書記不對付的吳主席？還是那是險些遭了鄧書記的道，要一舉反擊回來的高毅生？又或者，是廠委里其他不可知的勢力。

    電話那頭冷笑道：“能不去吃牢飯，就是萬幸了。對這一點(diǎn)，恐怕鄧書記比誰都明白。所以后期交代問題時，他特別地配合。該交代的事，他一字不漏。不該說的話，不該提的人，他死咬牙關(guān)，怎么都不開口?！?/br>
    “既然這樣，那后來怎么就？”林蔓猶記得鄧書記的結(jié)局，以他的年紀(jì)，再以他當(dāng)時的身體狀況，恐怕也就比直接槍斃要好一些了?？墒腔钕聛?，要受那長長的、看不到頭的罪，只怕也比死好不了多少。

    “有一個人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電話那頭人嘆了口氣道，“你呀！一定想不到那個人是誰?！?/br>
    林蔓靜靜地拿著話筒，等電話那頭的人為她揭曉謎底。

    電話那頭的人頓了一頓，問林蔓道：“你還記不記得，除了林志明以外，還有另兩個人也揭發(fā)了鄧書記?！?/br>
    “難道是鄧萍？”林蔓脫口而出道。

    一經(jīng)提醒，林蔓立刻懷疑到了鄧萍身上。鄧書記的秘書和鄧萍，這兩人后來一個被貶到了底，另一個平步青云。由此來看，鄧萍確實(shí)嫌疑最大。

    電話那頭傳來肯定的回答：“沒錯，就是她。”

    林蔓感到奇怪：“鄧書記是她父親，兩人明明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guān)系，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點(diǎn)，我也想不通，”電話那頭的人繼續(xù)說道，“據(jù)說，當(dāng)時讓鄧書記平反的文件都已經(jīng)下來了，鄧萍忽然找到了公安局。她向公安局的人主動交代了一些事。那些事，全是之前鄧書記死活不交代的部分?！?/br>
    林蔓道：“這一點(diǎn)，我倒是沒有聽說過?！?/br>
    林蔓回想崔蘅芝幾次來看她，兩人不時地聊起鄧書記的事，崔蘅芝可是半句口風(fēng)都沒漏。又或者，那是她也不知情？那么，高毅生又知不知道呢？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冷笑：“那樣大的丑聞，上面當(dāng)然嚴(yán)密封鎖，不許放出一點(diǎn)風(fēng)聲。據(jù)說，后來接觸過這個案子的人，全部都被調(diào)離了?！?/br>
    林蔓好奇道：“到底是什么事？”

    電話那頭道：“這一點(diǎn)，就是我們科科長也不知道，他只聽說有那么一回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