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捧起粥碗，好奇地問：“對了，像成分這種事，是不是陸續(xù)每個廠都會徹查了？”

    林蔓聯(lián)想到了她的自身問題，縱使檔案顯示她的父母是紅旗生產(chǎn)大隊的普通農(nóng)民，但是再往上一層，可還有白秀萍這一資產(chǎn)階級后臺的外婆??！更何況她的戶口還是從白秀萍的戶口簿上轉(zhuǎn)來的。

    林蔓本來以為成分的事得66年后才爆發(fā)，因此這兩年并不在意。可現(xiàn)在看來，興許這個危機要提前了。

    秦峰道：“說是政治科查。但是政治科為什么會查，還不是有人舉報？所以啊，說到底，這些事情都是用來整人的?！?/br>
    林蔓長舒了口氣。

    看來依然是小范圍的人在做文章，而并不是那個特殊時期提前了。

    林蔓轉(zhuǎn)而一想，又覺得秦峰的話給了她警示。成分的問題既然早晚會成大問題，那看來還是要早些解決的好。

    “對了，確認一個人的成分必須要根據(jù)檔案么？”林蔓問秦峰道。

    秦峰道：“當然了。要不然，那些人說是什么，就是什么，豈不是會冤枉好人……”

    話未說完，秦峰打了一個噴嚏。林蔓摸了秦峰的額頭一下，驚覺又有一點熱，便催他快回屋睡覺。

    秦峰也覺得有些不舒服。他依著林蔓的話，上床睡覺了。

    想到這些日來，秦峰的感冒總有反復(fù)，林蔓忽然疑心他患的毛病會不會是別的什么。

    催著上班的音樂聲從窗外傳來，林蔓來不及多想，迅速收拾了東西趕去上班。

    整整一天，林蔓都無心工作，滿腦子除了秦峰有沒有好些了，就是想檔案成分的一攤子事。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下工的鈴聲一響，她第一個跑出辦公室。

    回到家，林蔓連鞋子都沒來得及脫，先一步進屋看秦峰怎么樣了。

    秦峰的額頭guntang。他又發(fā)燒了。

    林蔓柔聲地喚秦峰：“起來，我們?nèi)メt(yī)院吧！”

    秦峰迷迷糊糊地回道：“你們職工醫(yī)院的醫(yī)生不是不行嗎？”

    林蔓道：“不，我們是去江南中心醫(yī)院。”

    第173章 看病 二更

    江南中心醫(yī)院是江城最好的醫(yī)院。在某些科室上, 它的醫(yī)療水平不遜于省城任何的大醫(yī)院。甚至在個別病上面, 它還更厲害。

    林蔓扶秦峰搭擺渡船, 轉(zhuǎn)了好幾趟車子才到江南中心醫(yī)院。

    和職工醫(yī)院的冷清不同，即便已經(jīng)入了夜，江南中心醫(yī)院的急診樓里依然站滿了人。

    不光掛號窗口和取藥窗口前排了長隊，各個值班醫(yī)生的診室外也一樣排了長隊。林蔓和秦峰走進急診樓時, 恰好有一家三口背著包袱、提著編織袋走進樓里。從他們土話極重的口音中，林蔓推斷他們是從省外來看病的。這一家三口有一個老人、兩個中年男人。兩個中年人對老人很恭敬，看樣子應(yīng)是他的兒子。

    “同志, 我掛內(nèi)科的號。”林蔓遞錢進窗口。

    拱形的窗口的邊新刷了紅漆，油漆味濃重。秦峰一聞到, 立刻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找下的零錢和掛號票一起被扔出了窗口。

    林蔓揣錢進口袋，拿著掛號的票, 扶著秦峰走向內(nèi)科診室。她剛剛離開掛號窗, 之前跟他們一起進醫(yī)院的三個人也湊了上去。

    “同志, 俺要看肝的毛病……”

    急診樓里人聲嘈雜, 林蔓只往前走了三兩步路，就聽不見身后那極重的口音了。

    內(nèi)科診室門前排隊的人最多。站在隊伍里, 林蔓看見了不少感冒發(fā)燒的人。他們個個流著鼻涕, 打著哈切，垂頭耷腦的沒有精神。隊伍里有人閑談，說近日江城里很多人患了流感，個別單位和工廠已經(jīng)在發(fā)板藍根了。

    好不容易輪到號，林蔓陪秦峰走進診室。

    診室里坐著一個上年紀的老醫(yī)生。他面目慈善, 雖然剛剛看過了許多病人，但卻沒有流出一絲半點的不耐煩。當秦峰坐在他面前時，他關(guān)心地問道：“怎么啦？同志，哪里不舒服？”

    秦峰對老醫(yī)生說了他近日總是反復(fù)發(fā)燒的病情。末了，林蔓站在一旁，又補充了一句道：“大夫，他會不會不是普通感冒，而是別的什么原因引起了發(fā)燒？”

    老醫(yī)生點了下頭，贊同林蔓的看法道：“確實有這種可能?！?/br>
    說罷，老醫(yī)生用聽診器聽了一下秦峰的心跳和肺部聲音，又給秦峰量了一下血壓。接著，他開了一張單子，讓林蔓帶秦峰去做檢查。

    秦峰一時糊涂，一時清醒。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沒什么意識地跟著林蔓四處走。一會兒，林蔓讓他坐在椅子上，他便仰靠在木椅上乖乖地等林蔓。一會兒，林蔓讓他挽起袖子，他便順從的挽起袖子，等著有人插針管進他手臂的靜脈里抽血。

    “他是過敏引起的發(fā)燒，”老醫(yī)生看過檢驗報告后，做出判斷道，“放心吧！我給他開一些藥，他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能痊愈了。”

    “那能查出過敏源嗎？我們將來好注意些?！绷致南胍遣恢肋^敏源，那么將來萬一再不留意，秦峰還是要復(fù)發(fā)。

    老醫(yī)生皺了下眉：“這個嘛！就說不清了。每個人的過敏源不一樣。你們只能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注意些?！?/br>
    取過了藥后，林蔓便扶著秦峰回家了。

    在走出急診大樓時，林蔓又看見了之前碰上的那三個人。但見老人躺在了一張病床上，被醫(yī)生和護士們往手術(shù)室的方向推去。兩個中年人緊跟著病床一路小跑。

    回家的路上，林蔓和秦峰并排坐在公共汽車上。清涼的風(fēng)從窗外吹進來，秦峰稍稍地清醒了些。

    “從小到大，你有對什么過敏嗎？”林蔓柔聲地問秦峰。

    秦峰略想了想，有氣無力地回道：“我好像對一種油漆過敏?！?/br>
    想起家里新買的床，林蔓恍然大悟道：“你發(fā)燒，指不定是因為新床上的清漆。”

    秦峰了搖了下頭，回道：“不是那種漆，我只對漆墻面的一種油漆過敏。”

    夜里的馬路上空曠，沒什么車子和行人。鐵罐子車在馬路上開得飛快。不多會兒的功夫，它就開到了碼頭。

    碼頭上的風(fēng)大，林蔓扶著秦峰快步走到渡口。所幸恰好有輪渡船靠岸，他們不再像往常一樣站在欄桿處看江景。秦峰頭痛地厲害，又受了冷風(fēng)，渾身不住地打顫。一上船，林蔓就把他扶進了船艙。之后，再是等著輪渡靠岸，再是走夜路回仿蘇樓。兩人好不容易回到家，林蔓將秦峰扶回床上，隨手打開臺燈看床頭柜上的座鐘，時間已經(jīng)過了子夜。此時此刻，正是夜最深的時候。窗外靜謐無聲，隱隱地有蟬鳴傳來。

    林蔓倒了一杯溫水，又扶秦峰從床上坐起來：“來，吃完了藥再睡?！?/br>
    秦峰溫順地服從林蔓的話，像個聽話的孩子。他吃過了藥后，林蔓又讓他把水喝完。他乖乖地喝完了。

    看著他老老實實將水“咕嘟咕嘟”地喝盡，林蔓忍不住輕輕地笑。親吻了一下秦峰的額頭，她又扶他躺回床上，為他掖緊了被子。

    秦峰很快就睡著了，說起了夢話：“……明天市長開會……安排人準備……打電話給……參考消息的主編……”

    “又說胡話了?！绷致麩o奈地搖了下頭，關(guān)上了一邊臺燈。

    屋子里頓時陷入黑暗，林蔓稍微收拾了一下，也睡了。

    睡到第二天早晨醒來，林蔓發(fā)現(xiàn)秦峰額頭還有些燙。為了保險起見，她決定回科室里請兩天假，等秦峰稍微好轉(zhuǎn)起來再回去上班。

    王倩倩很痛快地批了林蔓的假。

    趁著科室里的人都去開大會了，辦公室里只有林蔓和王倩倩兩個人，林蔓叮囑了王倩倩一句道：“記得留意許勇，你要是覺得他有不對勁的地方，馬上來告訴我?！?/br>
    王倩倩點了下頭，回道：“放心吧！你安心回家照顧你愛人?？剖依锶f一有什么事，我晚上來找你?！?/br>
    在回家的路上，林蔓繞道去供銷社買雞。她打算煲一鍋雞湯給秦峰。老醫(yī)生叮囑過她，秦峰越是病得厲害，就越是要讓他多吃東西。病人若想好得快，必須要有足夠的體力才行。

    “同志，今天有雞賣嗎？”

    林蔓走進供銷的時候，營業(yè)員正趴在柜上看報紙。

    “還有一只母的，有票嗎？”營業(yè)員放下報紙，走到后面去抓雞。

    林蔓掏出錢票，驀地掃到柜上報紙上的內(nèi)容，好奇地拿起來看。

    報紙上的一篇報道標題里出現(xiàn)了“徐秘書”三個字。林蔓不想承認她是被這三個字吸引，可當拿起報紙時，她還是直接看向了有關(guān)徐飛的報道。

    ……三日前，市政廳的機要秘書徐飛……

    關(guān)于徐飛的報道通常千篇一律，不是說他代表市長接見了誰，就是說他又去省廳參加什么會議。

    營業(yè)員拎著雞腿從后面走出來。母雞的脾氣很暴，于營業(yè)員放它上秤的時候，它死命地折騰，又蹬又啄。

    “9塊錢！”營業(yè)員依著秤上的標示，對林蔓說道。

    林蔓推剛剛拿出的10塊錢給營業(yè)員。于營業(yè)員找錢的當兒，她又不經(jīng)意地瞥了一眼報紙。恰巧，她看見了關(guān)于徐飛報道下面的一篇新聞。

    ……昨日，市政廳的修繕工作正式結(jié)束……每一間辦公室皆涂了新油漆，環(huán)境煥然一新……

    “雞蛋要嗎？剛剛還來了雞蛋?！睜I業(yè)員把雞遞給林蔓的同時，又好心地問道。

    “要，要，那再來兩斤雞蛋好了?！绷致剡^神來，又付了買蛋的錢給營業(yè)員，從他手里接過一籃雞蛋。她同營業(yè)員算是相熟。營業(yè)員好心地借給她籃子，要她稍后還回來就行。

    林蔓一手拎了一只雞，一手提了籃雞蛋，快步走回家。

    到家后，她放下一切東西，先給秦峰量體溫。吃了幾次藥后，秦峰的燒終于稍稍退下了些。

    雞湯熬好之后，林蔓又喂秦峰喝了兩碗雞湯。

    秦峰喝了雞湯后，渾身舒服多了，也有了些精神。他又再睡了一會兒，發(fā)了些汗，到了晚上，他的溫度便徹底降下來了。

    看著體溫計上的指數(shù)接近正常，林蔓終于放心下來。

    “看樣子，我明天可以去上班了?！绷致p笑地說道。

    秦峰咳嗽了一聲道：“我現(xiàn)在好得差不多了，明天也該回局里了。”

    “不行！醫(yī)生說你要徹底好了才行。什么時候你老老實實地吃完了藥，沒再反復(fù)了，才能再去上班?！绷致麛蒯斀罔F地打消了秦峰意圖回去上班的想法。

    “可要是天天呆在家里，我也會悶出毛病來的?！鼻胤迩靶┤兆釉诩掖袅艘魂?。五鋼廠這邊的人都是林蔓的同事，他一個都不認得。沒有林蔓在家，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因此，他才呆了兩日，就快要無聊地發(fā)瘋了。

    林蔓好言哄勸秦峰：“這樣吧！我答應(yīng)你，這段日子里，我只要一下班，就馬上回來陪你。絕不加班！怎么樣？”

    秦峰拗不過林蔓。他明白林蔓也是為了他著想。于是，他只好答應(yīng)下來：“好吧！那我過一段時間再回局里?！?/br>
    說了一會兒話，秦峰又頭暈了。林蔓讓他躺回枕頭上。秦峰枕上枕頭后，不多會兒就睡著了。

    林蔓睡不著覺。她陪在秦峰身邊，就著床頭柜上臺燈的光，看了一會兒書。她有心地留意，秦峰再也沒有說過胡話。當熟睡了一會兒后，秦峰甚至輕輕地打起了鼾。

    咚咚咚～～～

    寂靜的深夜里，忽地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林蔓走出去開門。來人是王倩倩。她沖王倩倩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乜次堇锏那胤暹€在睡夢中，她悄然地出門。關(guān)門時，她有意輕聲地帶門，只為不讓秦峰被吵醒。

    “出什么事了？”林蔓走下門棟，才開口問王倩倩。

    王倩倩皺了下眉道：“也不知道算不算事。今天下午，我聽見許勇打電話給政治科。”

    “他說什么了？”林蔓道。

    王倩倩道：“嗯，他的聲音很輕。大部分的話，我都沒有聽清楚。后來，我借著讓他簽名的機會，走到他面前。他馬上掛斷了電話。在掛電話之前，他最后說了一句……”

    林蔓覺得事有蹊蹺，急切地追問道：“什么？”

    王倩倩道：“他說等檔案調(diào)出來了就通知他，他可以親自去取，用不著那邊人送來。”

    林蔓驀地想起了秦峰前日說的案子，有個人為了不被揪出成分問題，而私自篡改了檔案。她恍然大悟，駭然道：“不好！他是想調(diào)我們兩人的檔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