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微微一笑，掏出口袋里的黑皮筆記本。她翻開了其中的一頁，悠悠地念道：“……1960年，從西城市化工六廠采購xx噸，低于市價xx，負(fù)責(zé)人張專員……1961年，從西城市化工六廠采購xx噸，低于市價xx，負(fù)責(zé)人張專員……1962年，從西城市化工六廠采購xx噸，低于市價xx，負(fù)責(zé)人張專員……”

    張專員聽得臉色發(fā)黑，急地一把手伸向林蔓，想把林蔓手里的黑皮筆記本搶過來。

    林蔓不閃不躲，大大方方地遞到張專員眼前，笑說道：“怎么？您想要這個？像這樣的本子，你搶去十本八本我都不心疼。因為一模一樣的內(nèi)容，我抄了好多呢！”

    “你……你想怎么樣……”張專員極力地?fù)Q上一副笑臉，可奈何他氣得厲害，以至于抽搐起嘴角，竟不但沒有笑容，反倒咧出了一副哭相。

    林蔓搖頭笑道：“嘖嘖，張專員，您說您多黑啊！前兩年，全國人民那樣備災(zāi)備荒，勒緊了腰帶過日子。可是您呢？居然還撈了這么多?！?/br>
    “好！我放你們回去！”張專員自覺被林蔓勒住了要害，不得不對林蔓放行。

    老李上前確認(rèn)道：“那后面那些貨？”

    張專員忽的靈光一現(xiàn)，陰冷地笑了。他回頭對林蔓說道：“貨我可以給你們，但是車廂得你們自己想辦法?！?/br>
    張專員又有了主意。他打算將林蔓留在西城，拖她一陣子。指不定時間長了，他能徹底摸清林蔓的底，再想法收拾她。

    林蔓早料到張專員的做法。她喚小余到身邊，對他耳語道：“讓他們把貨裝在我們自己的車廂里。早上運輸科那邊都弄好了，這趟列車上應(yīng)該有一個屬于我們廠的車廂?！?/br>
    小余得了林蔓的話，立刻跑去同車站的工作人員交涉。

    不一會兒的功夫，小余臉色發(fā)沉地跑回來，對林蔓附耳說道：“他們說早上確實加了一個車廂。但是后來，咱運輸科的科長又打電話來，把這趟車廂取消了。”

    張專員等人閑閑地站在一邊。一眾人都在等著看林蔓的笑話。

    縱然拿到了貨，又怎么樣？沒有車廂，還不是運不走？

    林蔓無暇思量為什么運輸科那里會取消車廂。眼看著發(fā)車時間就要到了，她所余時間已經(jīng)越來越緊。

    林蔓跑到了火車的值班室，借他們的電話打到了五鋼廠。

    “喂？叫王副科長接電話！”林蔓沒好氣地說。

    電話那頭傳來魏大姐懶懶的聲音：“王副科長??？她早上去省城開會了。”

    “那，許科長呢？”

    “許科長不在！”

    啪！

    未等林蔓的話說完，魏大姐那頭先不耐煩地掛了電話。

    林蔓放下話筒，腦海中忽然蹦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同志，我還想再打一個電話。”林蔓同人商量道。

    值班室里的人又把電話推給林蔓。

    林蔓拿起話筒。這次的電話直接打到省城……

    “喂，我找朱科長……嗯，請他接下電話……是我，你有沒有辦法，讓西城火車站騰一個貨運車廂……對，我馬上要用，就現(xiàn)在……嗯，好，謝謝……”

    第152章 誤會 二更

    林蔓掛上電話后不久, 火車值班室的負(fù)責(zé)人接到了一通電話。聽到電話那頭聲音的一刻, 他立刻恭敬地站起身, 微微地沖前方弓著腰。對于電話那頭的交代，他連連答應(yīng)，沒有一點含糊。

    “是，是, 我馬上安排！”

    掛上電話，負(fù)責(zé)人立馬吩咐手下安排車廂。緊趕慢趕地，終于在列車發(fā)車之前, 將化工6廠剛剛卸下的貨品又搬上了車。

    火車緩緩啟動，林蔓站在車門處, 沖張專員一眾人輕輕地笑，揮了下手, 算作告別。

    林蔓的得意樣, 盡被張專員看在眼里。張專員恨得牙癢, 卻也無可奈何。林蔓已經(jīng)帶著貨品往江城去了?；疖囈怀鑫鞒? 就再也不是他的地頭。他縱是再恨林蔓，也沒法子追去江城算賬?。?/br>
    罷了罷了！張專員只能暗暗地打定主意, 以做安慰。今后的日子長著呢！指不定哪天會有報復(fù)林蔓的機會。

    在回去的路上, 林蔓躺在上鋪，隨口問了下鋪的小余一句：“你是什么學(xué)歷？”

    小余站起身，對上鋪的林蔓認(rèn)真回道：“初中?！?/br>
    “你父母都是老師，怎么沒讓你念到高中？”林蔓想栽培小余，因此有意先問清楚他的個人情況。

    小余無奈道：“家里人口多, 爺爺奶奶弟弟meimei，光憑我父母的工資養(yǎng)活不夠。沒辦法，我初中畢業(yè)就出來當(dāng)學(xué)徒工了。剛開始在車間，后來聽說司機吃香，所以托了人，想法進了運輸科。”

    林蔓道：“那你初中時候的成績怎么樣？”

    小余道：“還可以，其實考高中我參加了，考上了咱江北的重點六中?！?/br>
    林蔓輕嘆：“那你沒有去念，改去車間當(dāng)了工人，確實有點可惜?！?/br>
    “唉！”小余感嘆身世，又坐回了床鋪上。

    火車飛速地朝前行駛。駛出了一片黃沙地后，又進入了一片廣袤無際的大草原。綠油油的草原上，零星散布著幾只綿羊。綿羊低頭吃草，牧羊人悠閑地躺在一邊，手里拿著長鞭，時不時地向空中輕揮兩下。

    “小余，你想進供應(yīng)科嗎？”林蔓好似不經(jīng)意地問。

    小余騰地站起身：“想！當(dāng)然想了！我……”

    小余對林蔓說了實話：“我不想一直當(dāng)司機，不想開一輩子車?！?/br>
    林蔓笑道：“我們廠有一個職稱考試，你知道嗎？”

    小余道：“知道！每年每個科都會有一兩個名額，安排人去考試?？汲鰜砹艘院?，可以評職稱，還能升工級?！?/br>
    林蔓道：“回去后，我可以找組織科的人，破格給你一個名額，讓你去考試。你好好考，成績優(yōu)秀的話……”

    林蔓看向小余，勾起唇角：“你要是考得好，我會想法調(diào)你來供應(yīng)科?！?/br>
    “你放心！只要我能有這個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努力，考出一個好成績！”小余迫不及待地向林蔓表決心。

    林蔓輕笑，視線又回到了她手里的筆記本上。她一面看筆記本，一面悠悠地問仍站在一旁的小余：“怎么？你就不奇怪，我還只是個剛進供應(yīng)科的普通科員，怎么會有能力調(diào)你來供應(yīng)科？”

    “我覺得嘛！像你這樣的人，一定不會當(dāng)普通科員太久。林同志，我以后就跟著你混了?！毙∮嘤芍缘卣J(rèn)為林蔓不是個普通人，跟著她混一定有前途。

    林蔓瞥了小余一眼，輕笑道：“你先回去好好復(fù)習(xí)功課！想跟著我混，你也要先把這次職稱考考出來?！?/br>
    “檢票了！檢票了！把票都拿出來?！绷熊噯T穿過車廂，檢查臥鋪上坐著、躺著的每一個人。

    還是同前幾次一樣，林蔓專心她的事，一概不管閑事。小余拿出了他和林蔓的票，給列車員看。列車員走后，小余拎了下暖瓶，發(fā)現(xiàn)沒水了，馬上去開水房打水。

    研究了一會兒筆記，林蔓有些困了。她趴在枕頭上，視線望向窗外，不禁失神想道：“也不知道高毅生栽培我，是不是也像我想栽培小余的心情一樣。五鋼廠里派系林立，復(fù)雜得厲害。一個人太累了，終歸還是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br>
    轉(zhuǎn)而，林蔓又想到了劉中華：“其實相比起來。劉中華興許也是高毅生以這樣的心態(tài)，用心地培養(yǎng)，一路提拔到廠委的？據(jù)鄭燕紅說，劉中華起初也是個普通的小科員。如果不是高毅生一手提拔他，以他的資歷，恐怕現(xiàn)在還是一個小科員，連副科長都沒混上呢！”

    回程的火車比去西城時的火車快了不少。只用了兩天半，火車就開到了省城。又用了不到三個小時，它駛進了江城市火車站。

    林蔓辦妥了手續(xù)后，電話運輸科的科長趕快派人來取貨。

    過了一個多小時，五鋼廠的人趕到火車站。他們將貨品搬上了卡車。林蔓和小余跟著運貨卡車一起，回了江北。

    當(dāng)一切的清點工作都做完后，天剛將近中午。

    林蔓沒有回家，而是徑直拎著行李回辦公室。

    “林蔓！你回來啦！事情辦得順利？我聽衛(wèi)科長說，貨都已經(jīng)入庫了?！蓖踬毁灰灰姷搅致ⅠR起身相迎。

    林蔓冷冷地回了王倩倩一句：“我辦事辦的太順利，會不會有違副科長您的意??？”

    王倩倩笑臉相迎，卻不想撞上了林蔓的冷臉。她有些不悅，但還是極力壓住了火氣，示好道：“你這話什么意思？我聽不明白?！?/br>
    此時正值吃午飯的時候，辦公室里的人都去了食堂。王倩倩聽說林蔓回來了，便特意留在辦公室，等她一起去吃飯。她怎么都沒想到，幾天不見，林蔓一回來見到她，開口竟是這樣一句“冷嘲”的話。她感到委屈，不由得也有些氣了。

    林蔓道：“那箱車皮怎么回事？我特別囑咐你一定要辦到。可你呢？弄下來了以后，竟然又取消了?！?/br>
    王倩倩聽得一頭霧水，解釋道：“怎么回事？我確實弄好了。臨去省城開會前，我還特意確認(rèn)了一趟?！?/br>
    解釋完后，王倩倩氣上心頭，忍不住反過來質(zhì)問林蔓：“你現(xiàn)在這么問我是什么意思？難道你不信我？要是沒我弄的那箱車皮，恐怕你也沒法把貨運回來！”

    林蔓冷笑：“我們要不要叫運輸科長來對峙下。讓他來說說，你到底有沒有取消那箱車皮?！?/br>
    “好啊！對峙就對峙！”王倩倩自問沒做對不起林蔓的事，不怕她找人來對峙。

    “哎呀，這事是我不好，讓你們產(chǎn)生誤會了?！?/br>
    林蔓和王倩倩正吵得激烈，許勇猝不放地從外面走進來。

    許勇先對林蔓道歉道：“這事怨我，不關(guān)王副科長的事。你那箱車皮啊，是我沒搞清楚情況，就給糊里糊涂地取消了?！?/br>
    “什么？我好不容易弄下來的車皮，你怎么問都不問我一聲，就直接取消了？”王倩倩氣得質(zhì)問許勇。她這才知道，原來林蔓確實沒有錯怪她。

    許勇轉(zhuǎn)而又對王倩倩道歉道：“哎呀，都是烏龍的事。那時候你去省城開會，聯(lián)系不到你。我又想不起來西城有什么貨要車皮。為了怕平白無故給國家運輸線路增加負(fù)擔(dān)，我就把它取消了?！?/br>
    許勇無所謂林蔓和王倩倩不信他的話，因為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在他看來，再好關(guān)系的人都經(jīng)不起吵架。兩個人一旦吵起來，那么勢必就會產(chǎn)生隔閡。哪怕她們將來和好如初，也沒有辦法抹去這個隔閡的存在。

    王倩倩氣得說不出話。她既生氣許勇取消了她的車皮，又埋怨林蔓不相信她。

    許勇轉(zhuǎn)過頭來，再次向林蔓道歉：“小林??！這次的事全賴我，你要怪就怪我！可千萬別誤會了王副科長?！?/br>
    林蔓沉著臉，默不作聲。許勇見林蔓不回應(yīng)，又見王倩倩不理他。他也就不自討沒趣了。他訕訕地說了兩句抱歉的話，轉(zhuǎn)身離開。

    待到許勇走出門，林蔓聽見他的腳步聲遠(yuǎn)了，才再又開口道：“知道我氣你的事是什么嗎？”

    王倩倩抬頭看向林蔓，等著聽她的話。

    林蔓沉聲道：“你起初讓我給你背鍋，又故意不給我盧愛華的資料，還另換了沒經(jīng)驗的小余跟我去西城。你以為，對于這些，我會都不知道嗎？”

    “小蔓，我……”王倩倩心虛道，眼中充滿愧疚。

    林蔓繼續(xù)道：“但對于這些事，我可以都不怪你。知道為什么嗎？”

    王倩倩道：“為什么？”

    林蔓道：“因為我很明白，現(xiàn)在我們是利益共同體。在這個供應(yīng)科，我離了你，恐怕會待不下去。而你離了我，一樣待不長。你確認(rèn)，你從副科長的位子上下來后，下一任副科長還會容許你這個前副科長留在供應(yīng)科？”

    “這一點，我明白！”王倩倩點了下頭。

    林蔓輕嘆了口氣：“你明白就好！”

    說罷，林蔓轉(zhuǎn)身出門。臨到門口，她站停了腳步，又轉(zhuǎn)頭對王倩倩說道：“還有，離開了供應(yīng)科后，我自會有其他的辦法起來。而你呢？你確認(rèn)你有這種本事？”

    王倩倩眼中光芒一沉，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你放心！絕不會有下次了?！?/br>
    頃刻間，王倩倩感覺自己好像一只小鳥，被緊緊地捏在了林蔓的掌中。這樣的感覺，讓她很不適，也很無助。她想擺脫，卻又無能為力。

    林蔓回到家后，先看見餐桌上留言盒里的一堆字條。每一張字條都是秦峰寫給她的。她放下行李，拉開椅子坐下，拿起盒子里的字條，饒有興致地一張張地看。

    ……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回來，所以每次出門時候，我都會寫一張給你……

    ……鍋里有雞湯，你要是回來，熱一下就可以了……

    ……早上沒見你回來，所以想你大概中午會回來！飯盒里有食堂里打來的紅燒rou，是你喜歡的上?？谖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