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點頭，輕笑地送鄭燕紅出門。

    夜深人靜，林蔓一個人坐在燈下，吃了點前夜的剩飯剩菜。

    晚風(fēng)驟起，刮得屋里一陣微涼。窗外的蟬鳴愈發(fā)得凄厲。

    聽到蟬鳴，林蔓估算了下日子，發(fā)現(xiàn)就要入秋了。原來，那些“吱吱”叫喚的是秋蟬，難怪叫的那樣蕭條落寞……

    這是蟄伏的時候。

    林蔓又不由得想起了母親。母親曾經(jīng)教導(dǎo)過她，越是這樣的時候，就越要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氣。一個人運(yùn)勢不會永遠(yuǎn)往下走。她所需要做的事，便是靜靜地等待那個翻盤的機(jī)會……

    第108章 庇護(hù) 三更

    一天夜里, 林蔓聽見有人敲門。叩門聲有些輕, 帶著不合時宜的矜持。在這個事事都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年頭里, 大家無論是走路，說話，干活，乃至于最不起眼的敲門, 都帶著一股勁頭。轟隆轟隆，無不都要鬧出點驚人的響來才行。

    林蔓睡眼惺忪地爬下床，走出客廳開門。

    來人是崔蘅芝。她給林蔓帶了些菜、rou, 還有厚厚的一沓錢票。

    “回來家里住！住在家里，那些人就不敢對你怎么樣了。”崔蘅芝苦口婆心地勸林蔓。

    崔蘅芝從九姐嘴里聽到林蔓的遭遇, 又從劉中華的口中聽到了一次。她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讓高毅生接林蔓回家。高毅生偏賭一口氣, 要林蔓自己去找他。

    崔蘅芝說服不了高毅生, 便只好趁著夜里偷偷地來看林蔓。出門時, 她不慎弄出了點動靜。高毅生醒了, 但沒說什么，好像默認(rèn)了她要做的事。

    林蔓留下了菜, 推錢票還給崔蘅芝：“高嬸, 錢和票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收。這些菜我留下。但是下一次，您別再給我了?！?/br>
    崔蘅芝道：“你還生你高叔叔的氣？”

    林蔓搖頭：“我不生他的氣。他也是為了我好，我明白。但是，我既然說了不再靠他，就一定會做到?！?/br>
    崔蘅芝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人, 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再改。好！我不勉強(qiáng)你?！?/br>
    林蔓笑道：“高嬸，以后你要是想我了，還是可以來看我??！我像以前一樣，陪你說話?！?/br>
    崔蘅芝失笑：“你這孩子，說你什么好。這段時間沒你陪我，我都快悶死了。還有，她們來找我打牌，沒有你陪著，我手氣可差多了?！?/br>
    林蔓笑而不語，低下了頭。要是崔蘅芝悶了，她陪著聊聊天，這些都不打緊?？墒且偃ジ咭闵?，陪崔蘅芝打牌，那可就不能夠了。她有她的驕傲，堅決不會打自己的臉。

    崔蘅芝又坐了一會兒才離開。

    林蔓站在窗邊，看著樓下的車子閃了下燈，駛進(jìn)漆黑的夜幕里。

    天上的圓月黯淡無光。與之相對，星光倒是耀目得很。漫漫星河 ，好像一條流光溢彩的帶子。

    林蔓推開窗子，放清涼的夜風(fēng)進(jìn)屋。她遙望星空，深吸一口涼爽的空氣。不覺得間，她心情好了許多。

    轉(zhuǎn)眼間，距離停薪留職那天，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星期。

    在這一個星期里，林蔓終日待在家里。她節(jié)食度日，靠看書打發(fā)時間。每天早晚，她都能聽見遠(yuǎn)處傳來上工下工鈴響，以及那些震耳欲聾的音樂。剛開始的時候，她有些不習(xí)慣。因為忙了許久，一下子空閑下來。每每與她相關(guān)的聲響起來時，她猛然驚醒它們已經(jīng)與己無關(guān)，總不由得感到些許悵然若失?？墒菨u漸的，一次又一次地悵然下來，她終于習(xí)慣了那種空落落的感覺。終于有一天，當(dāng)再次聽見它們響起時，她也就不覺得有什么了。

    有一天傍晚，林蔓家的門又被敲響了。

    林蔓感到狐疑，崔蘅芝和鄭燕紅大多夜里來，現(xiàn)在可是傍晚時分，天還沒完全黑呢！外面人來人往，誰會這個時候來找她？

    林蔓正窩在沙發(fā)上看書。賦閑以后，她一下子空了，也隨之懶了下來。此時此刻，她半長的頭發(fā)隨意挽了個髻子在腦后，劉海凌亂。脫下了藏藍(lán)色的工衣，她待在家里，為求舒服，穿的是灰色的棉質(zhì)上衣和褲子。材質(zhì)松松垮垮，面料柔和。尺寸偏大，剛巧罩了她玲瓏的曲線。

    “誰??？”林蔓款款地走去開門。出乎她的意料，站在門外的人竟是李文斌。

    李文斌打量了一下林蔓，挑了下眉，調(diào)笑道：“怎么你停薪留職在家，氣色反倒比上班時候還好?！?/br>
    李文斌說的是心里話。他見林蔓雙頰紅潤，整個人懶懶洋洋，好像剛從哪里放假回來似的。

    林蔓無奈地苦笑：“我現(xiàn)在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氣色能不好么！”

    李文斌道：“怎么不出去走走？就算停薪留職了，也沒說不準(zhǔn)你跟人打交道啊！實在閑了，你可以去串串門，也就沒這么無聊了?！?/br>
    有人下班回家，緩步上樓。他看見李文斌站在林蔓門前，跟林蔓侃侃而談，不禁多看了兩眼，臉上流露出異樣的神色。

    林蔓朝上樓的人努了下嘴，對李文斌說道：“看到?jīng)]有，現(xiàn)在這種境況，還有誰敢讓我到家里做客?！?/br>
    其實，不光是做客，自從政治科將對林蔓的處分決定，以大字報的形式貼在布告欄上后，但凡認(rèn)識林蔓的人，都不敢對林蔓說話了。即便是有，也多像鄭燕紅一樣，要么避人耳目，要么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地找她。而大白天明目張膽來看林蔓的人，李文斌算是第一個。

    李文斌不以為意他人對林蔓的漠視，對林蔓一如往常。有人趴在樓上的扶手上，向下張望李文斌和林蔓。難聽的閑言碎語從上傳下來，聽在李文斌的耳朵里，李文斌一蓋無動于衷。

    “我母親最近身體不好，沒什么食欲，想喝你煮的那種海鮮粥?！崩钗谋髮α致f道。

    林蔓略想了下，回道：“那行，晚上我煮出來，送到你家。明早你讓翠蘭嫂熱一下就行了。”

    李文斌搖頭：“不，我母親希望你去我家煮這碗粥。”

    林蔓道：“那我明天凌晨……”

    李文斌打斷了林蔓的話道：“不是凌晨，是白天過來。你不用急著走，燒完了粥，再陪我母親坐一會兒！”

    說罷，不等林蔓答應(yīng)，李文斌轉(zhuǎn)身下樓。

    沖著李文斌的背影，林蔓欲言又止。眼看著快看不見李文斌了，她急地喊道：“你……你們就不怕人家說你們立場不對……”

    李文斌停住了腳步，抬頭看向林蔓，笑道：“你那么會算人心，難道就猜不透這事？”

    又是不等林蔓回答，李文斌快步下樓。

    林蔓站在門口，呆愣愣了好一陣子。

    “算……為什么呀……”林蔓不解地喃喃自語。

    想著想著，林蔓記起了李文斌說過的一句話。

    人心或許能算，可感情也能算？

    由此，林蔓又想起了翠蘭嫂。

    是?。∠窭钗谋竽敲匆孀?、重名聲的人，完全可以每年寄錢給翠蘭嫂，逢年過節(jié)去探望，再托人給她找個好人家。如此這般，根本不需要接翠蘭嫂到家里。這樣，反倒遭人詬病。李文斌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懂。而他偏這樣做了，或許也是感情大于了什么？

    李淑華確實病了。

    清晨時分，林蔓敲開了李文斌家的房門。翠蘭嫂迎她進(jìn)門。有人經(jīng)過李文斌家門前，看見林蔓竟進(jìn)了李文斌家，不由得交頭接耳。

    “來得這么早？”翠蘭嫂帶林蔓進(jìn)廚房。

    “這時候人少嘛！少點人看見，少點人說你們閑話。”林蔓對李文斌家的廚房不陌生。她一進(jìn)廚房，便挽起袖子，找出砂鍋，自顧自地忙活起來。

    翠蘭嫂輕笑，開解林蔓道：“世事哪兒說得準(zhǔn)。指不定哪一天，你就清白了呢！”

    林蔓笑而不語，撒了兩大把米進(jìn)砂鍋，先開始淘米。

    林蔓花了三個小時才將粥煮好。

    備料一個小時，煮粥一個小時。

    拆蟹rou，剝蝦殼，漿蝦rou入味。蝦頭蝦殼滾水入鍋，熬出nongnong的蝦湯。蝦湯經(jīng)紗布濾凈，再下入經(jīng)反復(fù)揉搓按摩過的白米。白米在鮮味濃郁的蝦湯里滾起，以文火慢煮，再滾入蟹rou。廚房里，客廳里，直到大門口，皆彌漫著一股鮮味，引人垂涎。當(dāng)最后粥好的時候，林蔓掀開鍋蓋，撒上一把青綠脆嫩的青菜梗。

    李淑華半臥在床，嘗了一口林蔓煮的粥，贊不絕口道：“嗯！這個味道，也只有你煮的出來?！?/br>
    林蔓輕笑：“您要喜歡喝。那我以后天天過來煮?！?/br>
    話說到半截，林蔓忽然頓了一下，低下了頭：“只是……”

    李淑華看出了林蔓的擔(dān)心，直言道：“他們怕的那些人，我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你以后盡管來！”

    林蔓笑道：“其實，我一個人在家里，也挺好。”

    李淑華道：“那怎么行，老是一個人待著，遲早會待傻的。你就聽我的，以后天天來陪我說話?！?/br>
    好像絕望之中，突然有了一個缺口。在過去，林蔓并不缺閑談?wù)f話的人?？墒墙裉炖钍缛A的話，卻讓她有了別一番的感動。就好像一個被班級所有人孤立的孩子一般，若是突然來了一個打破這僵局，愿意與她說話的人。這樣的感情，不能不讓她感到珍貴。

    林蔓點了下頭，輕笑道：“那好，我會常過來?！?/br>
    李淑華伸手輕撫林蔓的臉頰，嘴角浮起充滿慈愛的笑。林蔓撒嬌地埋臉頰進(jìn)李淑華的手心，好像孤獨漂泊的小舟一般，暫尋了一時半刻?？勘茱L(fēng)的港灣。

    林蔓端空了的粥鍋回廚房時，翠蘭嫂正在給李淑華準(zhǔn)備將要吃的藥。

    “你和李科長怎么樣了？”林蔓一邊洗鍋，一邊關(guān)心地問。

    翠蘭嫂輕嘆道：“婆婆不同意我們的事。”

    “所以你們就……”林蔓道。

    翠蘭嫂釋然道：“順其自然！”

    林蔓見翠蘭嫂手邊有好幾個牛皮藥紙袋。翠蘭嫂仔細(xì)地將每個紙袋中的藥倒出來，按照每一張藥單，留下單上所示需要的數(shù)量。

    “這些都是她吃的藥？”林蔓好奇道。

    翠蘭嫂點頭道：“醫(yī)生說，一定要按量吃，不能弄錯了。”

    一堆白色的圓形小藥丸中，有兩粒菱形的藥片。林蔓看著藥片的形狀新奇，拿起來問：“這個藥怎么和別的藥不一樣?！?/br>
    翠蘭嫂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新型的藥！”

    配完了藥后，翠蘭嫂送藥進(jìn)屋給李淑華服用。

    林蔓繼續(xù)收拾水斗里的碗筷。過了一會兒，她突然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猛然回頭，翠蘭嫂已經(jīng)奔到了跟前。

    翠蘭嫂驚慌失措道：“不好了！婆婆暈過去了。”

    第109章 假身份真心人 一更

    林蔓立刻跟著翠蘭嫂沖進(jìn)房。

    李淑華倒在床上, 人事不省。

    林蔓稍按了李淑華的脈搏, 查看了她的瞳孔。脈搏微弱, 光照下，瞳孔縮小得比常人慢，這些無不是中度昏迷的癥狀。林蔓拿不準(zhǔn)對策，決定還是送去醫(yī)院比較穩(wěn)妥。她轉(zhuǎn)過頭對翠蘭嫂說道：“趕快送醫(yī)院！司機(jī)在外面？”

    翠蘭嫂道：“今天供銷社有賣螃蟹, 司機(jī)一早去買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

    林蔓擔(dān)心道：“那怎么辦？這種情況不能耽擱，越早送到醫(yī)院越好?！?/br>
    翠蘭嫂略想了下, 二話不說，徑直背起李淑華沖下樓。林蔓忙拿了條毯子, 蓋在李淑華身上用以保暖。秋風(fēng)涼，越是這樣的病人, 越不能受風(fēng)。

    翠蘭嫂背著李淑華出門, 一路小跑, 直沖向職工醫(yī)院。

    李文斌家距離職工醫(yī)院有二十分鐘的走路路程。翠蘭嫂小步快跑, 只用十分鐘就跑到醫(yī)院了。

    一路上，廠區(qū)方向傳來開大會的吆喝聲和如雷的掌聲。街上、道上、空地廣場上皆沒有人。林蔓慶幸翠蘭嫂在家, 否則她一個人背不動李淑華走多遠(yuǎn), 又一時間找不到人幫忙，而即便找到了人，也恐怕耽誤了急救時間。要是真這樣，可就是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了！

    “……怎么回事……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