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崔蘅芝道:“要不然,你先回家住!免得連累你?!?/br> 林蔓搖頭:“我都已經(jīng)住進來了,怎么都沒有搬出去的道理?!?/br> 崔蘅芝輕撫林蔓的臉頰,欣慰地笑。 當(dāng)晚,林蔓、崔蘅芝和九姐等到半夜,高毅生都沒有回家。 大家折騰了一天,都疲憊不堪,便就去睡了。 清晨的時候,天才微微得亮,林蔓睡得輕,聽見外面有開門聲。 林蔓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驚見高毅生就站在客廳里,手里拎著一個咖啡色的皮質(zhì)行李袋。 “高叔叔!”林蔓喜得上前。 高毅生眼里都是血絲,顯然是熬了一夜。他拍了下林蔓的肩膀,誠心說道:“小蔓,這次的事或許沒那么簡單。你回去,跟我劃清界限,我不會怪你。萬一將來你高叔叔沒事了,你再回來。我們還像以前一樣?!?/br> 林蔓不以為意地笑:“高叔叔,你知道嗎?我從小就有賭徒的心性?!?/br> 高毅生表示不解。 林蔓道:“既然我下過了注,就會一賭到底,斷然不會改投閑家?!?/br> 高毅生笑,沉聲道:“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勉強你。我現(xiàn)在要去北京,結(jié)果說不清楚。江城這里,你替我辦一件事。” 林蔓道:“什么?” 高毅生道:“查出誰是舉報我的人,然后……” 林蔓了然道:“我明白,那個人我會幫你處理掉?!?/br> 高毅生臨出門前,又道:“還有一件事,告訴你高嬸,我同意她的離婚請求。我的離婚申請書在辦公室里,她可以隨時拿去辦手續(xù)?!?/br> 林蔓激動道:“為什么?明明你對高嬸還……” 高毅生苦笑道:“你不明白,這次的事情沒那么簡單。除了廠里的人針對我,更大的源頭還在上面。我倒了不要緊,但是不能連累她?!?/br> 說罷,高毅生轉(zhuǎn)身出門。 劉中華等在車邊。林蔓目送著高毅生上車,眼見著劉中華開著車子駛遠(yuǎn)。 天空灰蒙蒙一片,日頭仍然不見蹤影。 林蔓感到了一縷清晨的寒意,不禁裹緊了衣服。 “小蔓,是你高叔叔嗎?” 也不知是何時,崔蘅芝站在了林蔓身后。 林蔓轉(zhuǎn)回身,面對崔蘅芝,點頭道:“他剛剛走。他要我轉(zhuǎn)告你。你想離婚的事,他同意了?!?/br> 第94章 背叛 一更 崔蘅芝轉(zhuǎn)身進門, 只留給林蔓一個背影。林蔓看不見她的表情神色, 猜不透她對高毅生的決定到底是悲是喜。院落里灰蒙蒙的影子打進門里, 落在她略顯纖弱的身上,蘊起了一抹淡淡的愁。 清晨時分,鳥兒清脆地鳴叫,蟬噪聲輕了, 化進微微的風(fēng)里。 林蔓站在院落里,深吸一口帶著江風(fēng)咸濕的空氣,突然感到一陣不由己的悵惘。 在這樣的年代里, 如崔蘅芝這般的女人,所想所要的會不會太多了? 吃早飯時, 林蔓把高毅生回來過的事告訴九姐,免得她擔(dān)心。 “他什么時候回來?”九姐關(guān)心地問。 林蔓搖頭, 表示不知情。高毅生囑咐過她, 關(guān)于他去北京的事, 不要告訴任何人。以免這里有人傳出風(fēng)聲, 壞了他的事。 九姐越想,心里越發(fā)地不安:“那么, 他有說過去哪里?” 林蔓還是表示不知情, 她眼角的余光瞥過崔蘅芝。崔蘅芝正端著一個精致的小碗喝粥,對她和九姐的對話好像沒有一點興趣。小碟里的咸菜見底了,崔蘅芝喚九姐再加一碟。九姐長嘆了口氣,不滿意地撇了下嘴,嘟囔道:“他怎么樣了, 你都不關(guān)心一下?!?/br> 話畢,九姐還是摔摔打打地去加咸菜了。崔蘅芝又喚她取個新腌的咸蛋出來。九姐一臉的不情愿,卻仍是照做。腌咸蛋的小壇就在廚房的窗臺上。她打開壇蓋,取出一枚青色的鴨蛋,沖水洗凈,持刀切成兩半。刀下落處,有金黃色的油流出來。 “小蔓,吃這個!”崔蘅芝推了半個咸蛋給林蔓。 “高叔叔提的事,你有什么打算?”林蔓持筷子夾了些混著蛋黃的蛋白入口,蛋白咸得恰到好處,蛋黃香醇濃厚。 “我不知道,暫時還沒空想。”崔蘅芝心不在焉地答道,她想起廚房里還有兩個空罐子,突然心血來潮要腌糖蒜,于是九姐剛剛回來,又被她打發(fā)了去弄些大蒜回來。 整整一個早上,崔蘅芝都忙忙碌碌,連對林蔓多說兩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當(dāng)林蔓出門上班時,崔蘅芝正站在廚房里,吩咐九姐找出所有的空罐子,聲稱要再腌些蘿卜干。 預(yù)告上工鈴響的音樂聲響起了,今天播放的歌曲是《我們走在大路上》。 “……向前進!向前進!革命氣勢不可阻擋,向前進!向前進!朝著勝利的方向……” 隨大流地,林蔓跟著工人師傅們走進廠門。 還沒走到會場,林蔓突然覺得人群的前面發(fā)生了一些sao動。她剛要向人打聽發(fā)生什么事了,猝不及防前面的人忽然讓出了一條道,一群穿人民服的人朝她迎面走來。她認(rèn)得這些穿人民服的人,尤其是為首長方臉的男人,他不就是政治1組的組長徐偉嗎? “林蔓同志,跟我們走一趟!”徐偉似乎有點惱羞成怒,眼睛里冒著火氣。 林蔓道:“這次又為了什么?” 徐偉道:“我們懷疑你給高毅生通風(fēng)報信,幫助他畏罪潛逃?!?/br> 高毅生和劉中華同時不見了。這在五鋼廠里不能不說是一件莫大的新聞。有人說他們畏罪潛逃,可也有人說還沒定他們的罪,何來畏罪二字。也有人說他們一定是去找人了,這么多年x場上的摸爬滾打,哪能沒兩個說話有分量的人坐靠山。 徐偉一聽說高毅生不見了,立刻著了急。尤其是他得知高毅生和劉中華是一起不見的,更是坐立難安。 他很清楚他所面對的境況,扳倒高毅生,固然是個再大不過的功績,可是一旦沒能扳倒高毅生,讓高毅生又起來了,那么他在五鋼廠可就徹底完了。他本想耗著高毅生,日復(fù)一日、月復(fù)一月地耗著,難保不會查到一些、問出一些什么。 可誰成想,所有的事才剛剛開始,居然就先把高毅生弄丟了!他苦惱不已,忙想法補救。 他先質(zhì)問門房的張大爺:“為什么放走高毅生?” 張大爺嘬了一口煙袋,重重地摔門:“人家是廠長,我還能管著人家,不讓他出去?” 張大爺家八輩貧農(nóng),一家子的老x軍,出了7個烈士。像這樣的人,底子成分都是無懈可擊。徐偉惹不起張大爺,只好勉強換上一副和氣的嘴臉說道:“那他走了,你也該來通知我一下啊!” 張大爺白了徐偉一眼:“通知你?我又不是特務(wù),做不來跟蹤盯梢、通風(fēng)報信的事?!?/br> 徐偉又將主意打在崔蘅芝的身上。他吩咐郝正義去把崔蘅芝帶來。郝正義面露難色,對他附耳講道:“這個女人不行,她認(rèn)識不少上面的人,萬一得罪了,我們指定沒好果子吃?!?/br> 無法,徐偉只得寄期望于從林蔓的嘴里問出東西了。因為他稍微調(diào)查了一下,關(guān)于林蔓的背景,除了有聽說她跟高毅生稍微沾親帶故外,就是一個毫無根基的平頭百姓。對于這樣的人,可以任意拿捏都沒關(guān)系。 一帶林蔓回小黑屋,徐偉半刻都不耽擱,立刻開始了審問。 “說!高毅生到底去哪里了?”徐偉高聲大喝,想用氣勢壓倒林蔓,好讓林蔓在心驚膽戰(zhàn)中交代出所有知道的事。 “你現(xiàn)在問我,是代表你們政治組呢?還是代表有關(guān)機構(gòu)?”林蔓還是一貫的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絲毫沒有被徐偉嚇到。 徐偉道:“不要東扯西扯,問你什么問題,你就老老實實地交代?!?/br> 林蔓輕笑:“我再換個問題!你們找到高廠長貪腐的證據(jù)了嗎?” “這個……”徐偉話一出口,立刻停頓住,他吃過林蔓的虧,稍不注意就會讓林蔓帶著話題跑。這一次,他決意要深思熟慮清楚了,再回答。 “現(xiàn)在沒有,但遲早會找出來的。”郝正義站在徐偉身后,理直氣壯地答道。 “那就是說,直到現(xiàn)在,你們都還沒有給高廠長定罪?”林蔓抬頭看向郝正義,欣喜地發(fā)現(xiàn)徐偉身后似乎有個能利用的“口子”。 徐偉回過頭,狠狠地瞪了郝正義一眼:“誰讓你插嘴了!” 郝正義感到委屈。他看徐偉不說話,以為是讓林蔓拿話堵上了。他這時候開口,還不是想為徐偉掙個面子嗎?總不能讓林蔓占了上風(fēng)! “你只要回答我問你的問題就好,別的事情跟你無關(guān)?!毙靷O力將話題引回“高毅生的去向”上。 林蔓道:“徐組長,話可不能這么說。既然你們還沒證據(jù)給高廠長定罪,那就是說至今為止,高廠長都是清白的。他既然還是清白的,又仍是廠長。他去哪里,好像用不著你們cao心?” 徐偉要考慮清楚了再回答林蔓。于是,他不急著接話,而是默不作聲,細(xì)細(xì)地思忖。郝正義等不及了,重拍了一下桌子,發(fā)狠道:“上面說了,他就是畏罪潛逃!” 林蔓厲聲道:“連罪都沒定呢,哪兒來的‘畏’,哪兒來的‘逃’?” 林蔓的不合作態(tài)度激怒了郝正義。不顧徐偉的眼神阻攔,郝正義站到桌前,主動跟林蔓對峙了上:“你別得意,上面已經(jīng)定性他有罪了,現(xiàn)在就是差點證據(jù)?!?/br> “上面是哪個上面?總不會是你們政治科?你們好像沒這個權(quán)利?!绷致灰啦火垼貌蝗菀壮冻隽艘恍熬€索”的話頭,立刻追根問底下去。 郝正義一時心虛,磕巴道:“反正……上面就是上面……你那個高叔叔跑不了?!?/br> 林蔓輕蔑地笑:“他們要是真這么厲害,就不用你們來審我,而是抓緊時間簽發(fā)通緝令去抓人了?!?/br> 郝正義冷笑:“你以為他沒這權(quán)利嗎?不過就是不想鬧大,先內(nèi)部解決罷了!” “哦!原來是‘他’!”林蔓恍然大悟道。 徐偉意識到郝正義又說錯了話,連忙狠狠地踹了郝正義一腳。郝正義正在氣頭上,讓徐偉一踹,更是滿腹怨懟:“干什么!我不警告她,她能怕我們嗎?不怕我們,我們可什么都問不出來。” “你走!”徐偉繳械投降。他唯恐林蔓再多套出別的事,催著趕林蔓走。 林蔓站起身,挑釁地沖郝正義笑道:“真沒我的事了?那我可就走了?!?/br> 郝正義的火氣又上來了,指著林蔓警告道:“你別高興得太早! 林蔓滿不在乎郝正義的威脅警告,徑直出門,一點也沒有將政治組放在眼里。 郝正義氣得更厲害了。他追出了走廊,沖著林蔓的背影,冷冷地笑:“哼!舉報你高叔的人,跟舉報你和沈風(fēng)儀的人是同一個人?!?/br> 林蔓感到詫異,停住了腳步。 郝正義自覺終于讓林蔓有所懼怕,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壞笑:“想不到!盯著你高叔叔的人一樣在盯著你。他遲早能弄死你,你得意不了多久了?!?/br> 徐偉苦惱地扶額,帶著這樣一個滿嘴漏風(fēng)的手下,還真是讓人受不了。才不過三兩句話的功夫,郝正義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遍了。 兩個舉報人是一個人? 林蔓在小黑屋里待了一上午。她出來時,下午上工的鈴聲已經(jīng)響了三響。她在往化驗室去的路上,滿腦子里都是郝正義最后的那句話。她依稀覺出了里面的蹊蹺。 舉報高毅生的人,怎么會知道沈風(fēng)儀逃港的事? 舉報高毅生的人顯然是廠里人。表面上,舉報人是那天上臺讀稿的人??墒悄侨藢⒏遄幼x得錯字連篇,就足以說明寫稿子的另有其人。那么那個人又是誰呢?他在想扳倒高毅生的同時,又知道沈風(fēng)儀逃港的事。 林蔓的腦子里恍然浮現(xiàn)出崔蘅芝的身影。整個廠子里,可唯有崔蘅芝知道她跟沈風(fēng)儀要好。那么高毅生呢?又怎么會…… 林蔓走到化驗室門口,突然停下了腳步,轉(zhuǎn)身跑回家。經(jīng)過供銷社的時候,她碰上了出來買菜的九姐。 “九姐,怎么這時候買菜?”林蔓心疑。烈日當(dāng)頭,往常這個時候,九姐可都是躺在床上睡午覺。 九姐一臉不悅,嘆氣道:“還不是你那個高嬸,非說要吃新鮮雞蛋,我說這時候買不到,要下午晚些時候才來。她不干,非說要讓我來等著,說等雞蛋到貨了,一定要買頭筐的蛋回去?!?/br> 林蔓神色微動。崔蘅芝的話擺明是要支開九姐。那么到底為了什么,她要將九姐支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