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到什么。陸璟從靴筒里掏出把匕首來，劃開點帳篷，可以看到皇帝坐在燈下，雖說面容憔悴，隱隱帶著怒氣和焦慮，正出神發(fā)呆。顯然喜公公讓皇帝不高興了。

    陸璟想了想，再潛離了帳篷，到篝火那把燒著的茶壺拎著往賬簿里走。

    瓦剌兵攔住，說了句話。

    陸璟猜著不是問“什么人”就是“做什么的”，把茶壺舉起，故意憋著嗓子學著太監(jiān)的聲音：“喜公公讓我給萬歲爺爺送茶水?！?/br>
    瓦剌人笑了起來，還有一個拿刀尖托起陸璟的下巴，又是一陣大笑，嘴里說了幾句，讓陸璟進了帳篷。

    皇帝聽到有人要進來，忙端坐正，擺出了威嚴的姿態(tài)，看到進來的人不是喜公公，也不是近侍，眉頭皺了皺。

    再看此人，身上的衣服是漢人服飾，似乎曾見過，回想了下，猛然想起，這是給發(fā)配到懷來的去年的狀元，要驚呼出來。

    陸璟趕緊上前一大步，矮下身子，低著聲：“陛下，茶來了?！?/br>
    皇帝點了點頭，眼睛往門簾那望，大著聲：“這么半天才來，趕緊泡了?！庇謮旱吐曇魡枺瓣懣h令，你怎么來了？”

    “陛下，過會兒微臣會想辦法救陛下出去。不過到時可能會沖撞了陛下，還望陛下恕罪?！?/br>
    皇帝點著頭，眼里閃著光。

    陸璟倒好了茶，出了帳篷，專挑黑乎乎的地方走，一直拿著茶壺往營地外走，似乎去送水。

    常千戶正焦急地等著，要是陸璟再不回來，那他就得按著事先說好的那樣，對瓦剌人發(fā)動突然襲擊，顧不得陸璟的死活。

    福順也急，挨著馬蹲著：“老爺他……”

    “老爺會回來的?！倍虐⒏？戳丝刺焐?，那個當年從李家村來找他的五少爺，是不會把性命白白丟掉的。就像他，蠶姐還在等著他。

    陸璟跑了回來：“好了，咱們得改改?！?/br>
    “怎么改？”常千戶有些不明白。

    陸璟望著常千戶笑了：“讓你能封官加爵?！?/br>
    常千戶的眼睛睜大，嘴動了動，不敢想，心里卻在隱隱有些猜到，陸璟要干得絕對是大買賣。在懷王府第一次見到這個文質(zhì)彬彬的小縣官，總是有些不同尋常的。

    挑了九個人，也不騎馬，牽著馬，由陸璟帶著往瓦剌大營那邊去。

    快到了營地外，陸璟從身上取下了弓。另外九個人，也都摘下了弓，拉滿，每個人挑了一個目標，對準。

    常千戶帶著人從另一面騎馬過去，黑夜里已經(jīng)看到瓦剌人搶來的火炮停在那里。邊上綁著抓到了漢人，有男有女。那些人發(fā)出低低的哭泣聲，還有咒罵聲。

    聽著這些聲音，常千戶的眼里不由噴了火，罵了聲：“給老子狠狠地殺，瓦剌人一個不留。”

    “得令。”騎在馬上的軍士們把背上背著的弓摘下。

    “放箭?！?/br>
    箭簇向瓦剌人飛去；馬狂奔過去，刀砍下去。

    才縱過酒色的瓦剌人正睡得香，沒有想到會有人偷襲。是燒著的帳篷，外面的慘叫聲讓他們驚醒過來，一個個光著跑了出來，還沒有看清就挨了一刀。

    看到遠處火光起來，知道常千戶已經(jīng)動手。

    陸璟手里的弓弦一松，利箭飛了出去。另九個人的箭也射了出去，把守著的哨兵結(jié)果了性命。

    營地里的瓦剌人從睡夢里醒過來，一個個忙著穿衣服往那邊跑去，根本沒人注意這些。陸璟已經(jīng)帶著人潛了進去，一直到了皇帝的帳篷外。

    皇帝聽到帳篷外有刀劍的聲音，正焦急地等著，面上卻還是擺出鎮(zhèn)定的樣來。

    陸璟掀開帳篷的門簾，不忘跪下來：“微臣來遲，恭迎陛下回鑾?！彪S手把一件才剝下來的瓦剌人衣服遞過去，“請陛下?lián)Q上。”

    皇帝接過去，站了起來：“陸縣令起來?！?/br>
    陸璟先幫皇帝換了衣服，擁著皇帝往帳篷外面走。帳篷外面這時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瓦剌人正忙著去那邊。

    這里的幾個給干掉，穿著瓦剌人衣服走出去，也沒人盤問。

    馬已經(jīng)牽來，皇帝也不多問，給陸璟一托上了馬。陸璟隨即上馬，帶著那九個人擁著皇帝往懷來奔去。

    天色將明時，到了懷來縣城。

    城上的郭縣丞和馮典史正觀望著，一看有幾個瓦剌人來了，倒先緊張，要搭起弓來射。

    陸璟脫著瓦剌人的衣服沖城墻上喊：“郭縣丞，我是本縣縣令陸璟?！?/br>
    “老公祖回來了，快開城門，快開城門?！惫h丞叫了起來。

    馮典史也在喊，可還是問了句：“常千戶他們呢？”

    “是呀，去了那么多人，怎么才回來這幾個人。一定是敗了。”郭縣丞嘆了口氣，心想陸璟還是年輕，怎么能去偷襲瓦剌人，守在城里不就好。現(xiàn)在可好，損失了這么多人。

    吊板放下，陸璟對皇帝說：“陛下先請?！?/br>
    皇帝騎著馬走在前頭。陸璟幾個人跟在后面。

    再遠處，又有馬蹄聲、人聲傳來。陸璟往后一看：“是常千戶來了。他們應該救了人，把火炮這些帶回來了。”

    城墻上的人在歡呼。

    第125章 那張床

    陸璟看皇帝沒催馬進城，驅(qū)馬上前：“陛下，常千戶這些人定然希望入城時，能抬頭仰望天顏，還請陛下登城?！?/br>
    皇帝一聽，把下巴抬了抬，驅(qū)馬進城。

    陸璟的頭倒低了下去。

    幾個人一進了城，陸璟先讓城門邊上的兵卒拉起吊橋，關(guān)上城門。吊橋剛拉起，陸璟高喊了聲：“圣駕到！”自己一個翻身從馬上下來，幾步跑到皇帝的馬前跪下，“臣懷來縣縣令陸璟接駕來遲！”

    陸璟這兩句，把城墻邊站的兵卒都給嚇了一跳，嘩拉拉跪了下去?；实墼趺磥砹?？不是給瓦剌人抓去了，這是給救回來了？

    已經(jīng)從城墻上下來，準備接陸璟的郭縣丞、馮典史和縣衙的人聽了這話，兩條腿一軟，差點滾下最后幾級臺階。

    郭縣丞和馮典史總算沒滾下去，跌跌撞撞到了陸璟后面，跪下去。

    陸璟把郭、馮幾個給做了引見。

    皇帝臉上帶著笑：“都起來吧，這些日子你們辛苦了。一起到城墻上迎接常千戶他們吧?！被实巯铝笋R，往城墻上走。

    陸璟利索地起來，沒急著跟著皇帝上去，先把跟著自己一塊去救皇帝的杜阿福和福順招了過來，壓低著聲音：“趕緊回去，把家里用得家具全換回來。還有床上鋪得，記得用舊的壞的?！?/br>
    皇帝來了懷柔，自然應該住在懷王府。懷王不知道前，那就得住縣衙。現(xiàn)在家里擺得那套家具對這么個窮縣來說太好了，就算這是個富縣也得裝窮。

    好官一定得窮，不窮的官甭管錢怎么來得，那都能給安個貪官。

    陸璟得讓皇帝看到他怎么窮，怎么可憐才成。

    福順眨著眼，望著上去的皇帝：“老爺……”

    陸璟抬腿走了。

    杜阿福拉著福順：“按老爺?shù)霓k。”翻身上了馬。福順也只能上馬跟著杜阿福一道走了。

    郭縣丞、馮典史和縣衙的人挨到陸璟身后，想知道，天上掉下來這么個大人物，他們該怎么辦。

    陸璟使了個眼色，低聲交待了幾句。

    郭縣丞幾個人趕緊吩咐下去，讓人去辦。

    皇帝站到了城墻上，從這望出去，常千戶那些人雖說小，卻更壯觀。

    常千戶和那些騎兵，護著馬拉著的大炮，后面跟著給瓦剌人抓去的兵，還有男女老幼，隊列拖了很長。

    “他們把百姓都救出來了？”皇帝心情好。

    陸璟故意再探頭望了望：“拖陛下鴻福。”

    郭縣丞幾個不敢說話，嘴卻張了開來，這個時候跟老農(nóng)見他們一樣小心翼翼。

    皇帝瞧到，卻不以為意，反而覺得更應該親切些，這些小官難得一見天顏，如此這般也是可憐見的。

    常千戶護著大炮的已經(jīng)到了城墻外。城門再次打開，吊橋放下。

    城里的兵沖了出去，去把常千戶這些人接進來。

    皇帝笑著：“這就是陸縣令口里的常千戶嗎？我得見見?！?/br>
    立刻有人去傳了。

    常千戶跑了上來，看到人群中間站著一個穿著瓦剌人衣服的青年男子，個不高，也不敢細看，趕緊跪下：“微臣叩見陛下。”

    “你不錯。你和陸縣令都不錯。”皇帝笑著，卻不說賞。說把皇帝從瓦剌大營里救出來，總是沒臉的。親征結(jié)果給抓了，這是國恥。

    周圍的人都感覺到，誰也不敢提：是我們救了你，皇帝你應該賞我們。

    郭縣丞這些反倒把頭更往下低，這會兒早忘了前面跟陸璟說過能不能把皇帝救出來?，F(xiàn)在倒有點怪陸璟，這事應該京城里的大臣去管才對。

    陸璟跪下：“陛下，臣想討個賞，求陛下身上那件衣服。微臣想供在家里，告訴子孫后代陛下的英明神武，入危境如履平地，軍前運籌帷幄才能有昨夜之大勝?！?/br>
    皇帝的眼睛亮了，這聽著給瓦剌人抓也是他故意的?？刹唬蝗蛔蛞鼓哪苓@么順利。

    “陸縣令，你兒子叫什么？”皇帝把身上那件瓦剌衣服脫下，還想再從身上摘個什么賞。

    “微臣如今膝下還沒一男半女。”

    皇帝大笑了起來：“你倒是急呀。這可得加把勁，等生了抱來給我看，我到時有賞?！?/br>
    “謝陛下。”陸璟磕了個頭，雙手接過瓦剌人的衣服?；厝サ酶旎萑徽f，得加緊。這世有他守著，一定不會有事的。

    “你起來吧。回頭你擬個單子來，你們都辛苦了，該賞?！被实鄞蠓降卣f了。

    郭縣丞一聽，趕緊領(lǐng)著跪下，嘴角翹了起來，猜著會賞個什么。能從縣丞提高到知縣也好，若是能到江南膏腴之地，那就更好了。

    馮典史也在打算盤，更別提胡、涂兩位師爺，哪個不想升官發(fā)財。

    陸璟心里可想著現(xiàn)在不能賞，一賞人跑了，他到時找誰干活。但也不能由他來說現(xiàn)在不能賞，不然這些人得跟他急，只能先應了下來。

    杜阿福和福順騎馬回了縣衙。

    羅媽聽到馬蹄子聲跑了出來，看到福順大哭起來：“你可回來了……”

    福順跳下了馬，沒理羅媽，現(xiàn)在他跟過去不一樣了，他是打過仗的人。雖說昨夜，陸璟只能福順讓牽著馬站在瓦剌營地外面等，但那也是打過仗的。

    “五奶奶，老爺讓把家具換回來?！备ｍ樅傲寺?。

    蠶姐先跑了出來：“一回來就喊。福順，老爺呢？”

    “老爺陪著陛下在城樓呢。”福順得意地笑，“我也見到陛下了?！?/br>
    杜阿福大步走了過來：“別說廢話，趕緊干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