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姐把這話說了。

    羅媽打了下蠶姐：“老爺真是當(dāng)慣了少爺，到時讓他吃，他肯定不吃的?！鼻频叫旎萑粊砹?，閉上嘴爬上車。

    蠶姐扶著徐惠然坐一輛車。羅媽和福順在后面一輛行李車。

    陸璟和杜阿福騎馬，前后照看。

    宋頤帶著翰林院的人來送行，陳詢居然也來送行，一直送出城門。陸璟一一謝過，才又上馬走了。

    懷來離京城不遠，從京城的西北角的城門出去，走四、五天就能到。到了懷來縣城下，蠶姐也算走南闖北，眼睛還是睜得滾圓。

    就四五天的路程，這里跟京城大不一樣。往上仰望城墻，高大厚實的城墻，居然比京城還要高。

    陸璟也在看城墻，懷來自古兵家必爭?？h城的北邊就是長城，長城的那邊就是瓦剌人。瓦剌人突破了長城，就到了懷來。

    來懷來當(dāng)縣令，刀差不多已經(jīng)架在了脖子上。

    福順吸了口氣：“這城墻可真高?！?/br>
    “另一面應(yīng)該更高。進城吧?！标懎Z踢了踢馬肚子，往城門走。

    守城的兵士看著過往的人，不像京城那樣的隨便掃掃，而是一個個仔細盯著。

    進城的時候，杜阿福拿出路引和吏部的公文，守城的兵士面上立刻不同。一個衙役小跑著幾步：“我?guī)Ю系タh衙。”前面領(lǐng)著路。

    徐惠然從車簾里往外看，從南城門還要往前走好長一段才到縣衙?？h衙在北城，幾乎就要挨到了北城墻，北邊有什么事，縣令就會過去。

    南城，徐惠然往占了半個縣城地方的懷王府看，興寧郡主還在京城嗎？

    到了縣衙，陸璟沒先去前衙，跟著車到了官衙后面的地方，也就是家眷住得地方。

    車一停下，蠶姐就跳下了車：“坐得腿都麻了。五奶奶下來活動活動，不過真像五奶奶說得這里天氣可比京城冷多了。”

    徐惠然已經(jīng)穿上了絲棉夾襖，從車?yán)镢@了出來。

    羅媽也從車上下來，縮了縮脖子：“這地怎么這么冷?！毖劬ν鹤永锟戳丝矗翱纯催@風(fēng)沙。明年開春讓阿福跟福順種些花草吧。”

    徐惠然的眼睛往院子里的棗樹和柳樹看去，這些明年就給砍了，能做弓箭的做弓箭；做不了的，就去熱桐油，往要翻過城墻來的瓦剌人身上澆。

    如果不是這樣，也許她不會去跳井，而是上吊了。

    井，徐惠然的目光往那口井看。

    陸璟順著徐惠然的目光也看過去，牙根咬緊。

    上一世，他沒守住徐惠然。這一世，他一定得守住徐惠然。這口井要能封了就封了。

    “不用種花草，種麥子、高粱?！毙旎萑晦D(zhuǎn)回目光往正屋走。

    羅媽的下巴要掉下來，哪家的院子里會種這些。

    杜阿福承認，京城的院子，五奶奶還是當(dāng)住得地方來弄的，這里干脆當(dāng)田了。

    陸璟明白，守城就是拼糧草。糧越多，城越能堅守得時間長，堅持到解圍的那一天。

    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從進了懷來城，接了官印，他就跟懷來綁到一塊。棄城而逃，也是死罪。

    陸璟挑了挑眼角，也往正屋走去。

    徐惠然站在正屋里，望著前任縣令留下的家具，走了過去，手摸了下桌面，沾上了一手的灰。

    “這里臟，娘子別碰?！标懎Z在身后說。

    徐惠然看著灰：“跟過去一樣?！?/br>
    “一樣？”

    “嗯，你的話，還有這灰?！毙旎萑荒门磷硬林?，“我看到這些……”她的心在慌，好像這些再普通不過，也不是什么好木料的家具就像怪獸一般會要了她的命。

    “讓阿福和福順再打家具吧。”陸璟把屋內(nèi)的家具看了看，基本上是齊全的。

    每個在懷來縣的縣令，可能都在想平穩(wěn)過去，哪怕?lián)Q個地當(dāng)縣令都比這里好。

    “不用了?！毙旎萑惠p輕地說，“讓羅媽和蠶姐把這些家具擦擦就好。今晚還得住呢。你去忙吧，縣丞、典史這些你要見的?！?/br>
    陸璟沒動，看著徐惠然。

    “我沒事，真的。就算想起什么來，也不是現(xiàn)在。”徐惠然笑了，眼里有些淚，“老天不是那么希望我想起來的?！?/br>
    陸璟走過來，握了握徐惠然的手：“放心，有我在。上世沒有能守住你，今世我一定會守住你的?！?/br>
    “嗯?！毙旎萑稽c了點頭，“老天不會對我們這么殘忍的的?！?/br>
    陸璟笑了：“是，我們?！?/br>
    徐惠然眼里的淚突然干了，低著頭笑了起來。

    “我去了。”陸璟四下里看了看，只有他們倆，飛快在徐惠然臉頰上親了下，“記住，是我們?！?/br>
    徐惠然微微點了點頭。

    陸璟走出屋，看到蠶姐已經(jīng)找到了水桶正在井邊打水，走了過去：“蠶姐，這口井，除了你和羅媽、阿福和福順，別人不許到井邊，你給老爺看好了?！?/br>
    蠶姐“啊”了聲，把院子里的人看了看。租來三輛車的車夫，那是自然不能挨著井的，不然井水臟了可怎么辦。

    “知道了。老爺我不會讓車把式過來的?！?/br>
    “他們走了，也要如此?！?/br>
    “知道了?！毙Q姐把拎上來小木桶里的水倒進了大桶里。

    陸璟放心地去前衙，頭一件事，就是得為明年瓦剌人攻城做準(zhǔn)備。

    蠶姐喊了聲：“阿福，來拎水。這屋子里、院子里可得好好打掃，打掃?！?/br>
    杜阿福走了過來，拎起桶往屋子里走。

    蠶姐跟在后面問了句：“你說老爺剛才那是什么意思？這院以后除了我們還有誰？”

    “五奶奶。”杜阿福把桶放在了屋子門口，“我去把車上的行李卸下來?！?/br>
    蠶姐想著前句：“老爺不讓五奶奶去井邊，一定是怕五奶奶累到了?！毙Q姐拿出襻膊，把袖子綁住袖子，露出胳膊拎著桶走進屋，“五奶奶，這些我干了?！?/br>
    徐惠然恍著神，回過了頭，看著蠶姐：“怎么了？蠶姐?！?/br>
    蠶姐已經(jīng)干了起來：“真多的灰?！?/br>
    “這里一天擦三遍桌子都不成，灰一會就落了下來。”徐惠然走出了屋。

    陸璟到了前衙，郭縣丞、馮典史都等著陸璟。一個月前，懷來縣令突然高升，喜不滋滋立刻帶著老婆孩子奔赴新任。

    郭縣丞捧著手里的大?。骸袄瞎?，這枚大印，卑職如今可以交出了?！?/br>
    陸璟接了過來，沉甸甸的，還是比他的腦袋輕多了：“這些日子有勞各位，日后也要仰仗各位一塊把懷來治理好，不負陛下的重托，也不讓本地鄉(xiāng)親受苦?！?/br>
    郭縣丞把陸璟看了看，今科狀元，相貌堂堂，從六品的修撰成了七品的縣令，這算得上是發(fā)配。雖說挨著京畿，卻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回到京城。

    “老公祖，前縣令留下的胡師爺和涂師爺，就在這里?！?/br>
    陸璟把兩位師爺看了看，四十多歲，一個黃瘦，一個黑胖，姓湊一塊，正好糊涂。胡師爺管刑名，涂師爺管錢糧。

    “那就有勞幾位，先把縣衙的庫房查一查?！?/br>
    陸璟帶著一撥人開始查賬。那位前任跑得也太快，都不跟他交接就跑了。

    第114章 床膈人

    縣衙里的庫房查完了，基本上就差不多是一窮二白，居然沒虧空。

    陸璟望著管錢糧的涂師爺。

    涂師爺?shù)椭^：“懷來是窮縣，北邊又挨著瓦剌。每年青黃不接時，瓦剌都要派人來搶，就是春種秋收時，也會來搶。這百姓時常要逃來逃去，哪還能耕種為生。要說起來，懷來的縣衙庫房里，一直也就是空的。”

    陸璟把賬簿翻了翻：“倒是簡單，也不用怕?lián)屃?。”把大印一拿，回了后衙?/br>
    “娘子，這個就交給你了。這可是我的腦袋?！标懎Z把印放在了徐惠然面前的桌上。

    徐惠然看著裝著大印的盒子：“你腦袋可比這個沉。”雙劈用了力氣捧著放到了床頭的木柜里，拿了把銅鎖鎖上。

    “我是真沒想到懷來這么窮呀?！标懎Z坐在那嘆了口氣，“庫房里的銀子還沒有娘子的銀匣子里多?！?/br>
    “你想打劫？”

    “不敢。印都在你那了，當(dāng)然是娘子最大?！?/br>
    徐惠然笑了：“咱們走時，王掌柜和錢四奶奶都說了，那份要糧票換銀的生意，照樣給我算著抽頭。”

    陸璟點了點頭：“這小縣，我可不知道有什么生財之道?！敝兄冈谧雷由锨昧饲?，“不過娘子在院子里種糧的法子倒是可行?！?/br>
    只是這也只能到春天時再說。懷來不是吳澤縣，冬天是沒法種莊稼的。

    徐惠然拿著小米出去喂從京城帶來的母雞。

    陸璟走了過去，從徐惠然拿著的笸籮里抓了把小米灑地上：“我們已經(jīng)占了先機，瓦剌人來了，也不怕的?！?/br>
    徐惠然“嗯”了聲。

    母雞“咕咕”叫著，趴著的大黃和大黑，關(guān)在屋子里的撓撓，這些全是前世沒有的。

    應(yīng)該會好的，徐惠然這么想。

    等睡到了那張已經(jīng)洗了好幾次，開水還燙了好幾次的床上，徐惠然的眼睛閉不上了。這床怎么睡，怎么不舒服，不是嚇的，是膈的。

    陸璟摟著她：“明天讓阿福打張新床吧。”

    徐惠然翻了個身：“不用了，過幾天就好了?！?/br>
    第二天一早，陸璟還是讓杜阿福打床，當(dāng)天就得打出來。

    杜阿福和福順看著院子里，這連個木料都沒有，老爺就讓當(dāng)天打出來，難不成砍院子里的樹？那也不成，潮著呀。

    “去縣城里轉(zhuǎn)轉(zhuǎn)吧。”杜阿福出了縣衙。

    郭縣丞的夫人帶著縣衙的女眷來見徐惠然，還帶著菜和禮物。

    徐惠然看著這些奶奶，前世她都見過。那回好像也是來得第二天見的，這些奶奶來過一兩次就不見，像給風(fēng)刮走了。

    “五奶奶，昨兒個我回娘家，今天一早才進門，就聽我們那口子說新縣令來了。約了各位奶奶一塊來了?！惫竽棠贪岩皇澈蟹旁诹俗郎稀?/br>
    另幾位奶奶眼神里分明不是這個意思，還是把各自帶來的禮物放在了桌上，有一籃子雞蛋，或者一塊衣料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