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防備的陸璟一下就給推開了。

    “娘會找我們的?！毙旎萑晦D(zhuǎn)身往回走。

    倉惶間，徐惠然辨不清路。其實她也認不得路，是陸璟抱她上來的，她只顧著別掉下去，根本沒注意是哪條路上來的。

    陸璟從后面走了上來：“這里。”前面引著。

    上山容易下山難。徐惠然小心走著，時不時要搭下陸璟的手。走得一身汗，臉紅紅的，把剛才的驚恐不安迷茫無措全給蓋了過去。

    陸璟臉沉著，裝著什么也沒有發(fā)生。親吻臉頰時的好心情，被徐惠然那一推，推掉了一大半。

    為什么要推開他？陸璟想著各種理由，卻不愿再往深里想。

    陸璟相信徐惠然，如果曾來過，那也一定是有緣故的，斷不容人想歪。這倒不是他自滿，而是他對徐惠然品格的了解。

    有錯的一定是別人，怎么可能是徐惠然。

    不管徐惠然曾有過什么，他們是夫妻了，就會一直是夫妻。

    陸家的人已經(jīng)都到了白云庵門口。陸璟和徐惠然到時，陸家都坐在庵堂廂房外面的石墩上，扭過臉來看他倆。

    陸李氏問了句：“怎么這會兒才來？”目光往徐惠然身上看。

    徐惠然低著頭，紅紅的臉，還有額間的汗，更顯得她嬌弱。

    “我們走了一半，正好遇到一對夫妻，要去蓮花洞，不知道怎么走。我就領(lǐng)了領(lǐng)路，倒害得五奶奶跟著我多跑了不少路?！标懎Z笑著說，眼底沉著的濃墨，讓人不敢不信他的話。

    “五郞這也是助人為樂，是好事。來，坐下吧，歇歇，我們?nèi)グ葸^了佛祖，就來這吃齋飯?！标懺吹男那楹?，上來一說是陸秀才家的，連白云庵的師太都知道，立刻就讓把庵外的石墩打掃干凈，還送了茶水，讓陸家人來休息。

    這等的尊榮，以前可是沒有享受過。在陸源看來，這是縣太爺才有的風(fēng)光。

    楊如春招手讓徐惠然過去：“你們?nèi)ツ牧?？?/br>
    “真沒有去哪？”徐惠然拿出帕子把臉上的汗擦掉，喝了口蠶姐倒來的茶。

    “騙我吧，我可不信?！睏钊绱喊褢牙锏亩闩牧伺模翱纯?，生了她，我就不自由了。想在山上走走都不行。”

    徐惠然看著睡得香甜的二姐笑了：“二姐夠乖的，你看這一上午都睡著呢?！?/br>
    “剛才鬧了，喂了才不鬧的?！睏钊绱嚎戳搜鄱?，眼睛不由又往陳冬梅看。

    徐惠然猜著兩個人可能又吵了。

    歇夠了，陸源站了起來。陸家人的都站了起來，跟著陸源整了整衣冠。楊如春把二姐交給了鄭媽：“鄭媽，你就抱著二姐?！?/br>
    鄭媽看著楊如春：“三奶奶，我也想拜拜菩薩呢?！?/br>
    “等我拜完了。你急什么急。要不你抱著二姐來拜菩薩，也算讓二姐沾點靈氣?！睏钊绱喊迅觳踩嗔巳?，總算能舒服會兒。

    “小孩子哪里經(jīng)得起，不要進去。”陸李氏發(fā)了話。

    老陸蔡氏也點著頭：“就是，哪有小孩子進庵堂的。讓你帶著二姐來，就不應(yīng)該?！毖劬ν懤钍峡?。

    陸李氏縮了縮脖子：“當(dāng)時沒想那么多?！?/br>
    楊如春把臉轉(zhuǎn)了過去，當(dāng)著沒聽到。等老陸蔡氏和陸李氏走了過去，嘴巴動了動，肚子里算罵過。

    陳冬梅冷笑了聲，一昂頭走了過去。

    鄭媽看著楊如春，把二姐遞了過來：“三奶奶，要不你抱著二小姐在庵堂外等著吧?！?/br>
    楊如春接過了二姐，心頭發(fā)火。

    陸珍勸著：“我陪你在這轉(zhuǎn)轉(zhuǎn)，咱們看看山、看看這些楓樹，不比進去好?！?/br>
    楊如春笑了，把二姐交給了陸珍：“你抱會兒，快累的。”

    “成，只要媽不在的時候，就我抱?！标懻浔н^了二姐，親了親小臉蛋，“來，姑娘，讓爹抱。”

    陸李氏心疼兒子，覺得兒子抱會累。所以當(dāng)著陸李氏的面，只能媳婦抱孩子。

    徐惠然也不想進去，站在白云庵外。陸璟和蠶姐、杜阿福都在外面陪著。她不好不進去。

    腳跨進庵堂的門檻，聽到梵音陣陣，看到佛香渺渺，徐惠然的心就抽緊了。不知道無所不知的佛祖會怎么看待她這個死而重生的人。

    蠶姐走過來扶住徐惠然：“五奶奶，我聽說白云庵的簽最靈了。人家求個什么都來白云庵，你看這香火多盛?！?/br>
    徐惠然看著地上鋪著的青磚，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到了佛堂的門口，一個師太站在那里，徐惠然全身繃緊，不知道會怎么樣。

    那位師太只看了眼徐惠然，便對陸璟合什行禮，頌了一聲佛：“阿彌陀佛?！?/br>
    陸璟還了一禮，也不當(dāng)回事，抬腳跨進了佛堂。

    徐惠然看了眼師太，腳落在了佛堂里。她居然可以進佛堂，看著高高在上的佛像，慈眉善目地望著她。徐惠然想哭，想放聲大哭，佛祖居然包容了她這個重生之人。

    陸璟站在那里望著徐惠然，看到了她眼里的淚花。

    他轉(zhuǎn)頭也去看佛像，沒有看出什么，也許是因為他不信吧？不信一個泥塑能主宰他的命運。

    陸源、陸構(gòu)、陸琥、陸璜已經(jīng)站在里面，顯然就在等著陸璟呢。陸琥往外張望了下：“三弟呢？”

    “三哥陪三嫂呢?！?/br>
    “三郞真是的，算了，不等他了，我們先拜了。讓佛祖保佑五郞明年中個舉人?！标憳?gòu)高興地說。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陸璟發(fā)達，他好處也不是沒有，誰讓他是陸璟的二叔呢。

    這就叫兒子不成，還有侄子。

    陸源帶頭，走到正中的拜墊上，領(lǐng)頭拜了下去。陸家的另幾個男人跟著拜了下去。拜完了，陸源向功德箱里扔了張銀票。

    “施主，不抽個簽嗎？”師太問。

    陸源看陸璟。

    陸璟搖了搖頭：“不了。中與不中，都隨緣就好?！陛p松地跨出了佛堂的大門。他要是抽了，就怕陸李氏會讓徐惠然抽一個能不能早生貴子的簽。

    老陸蔡氏領(lǐng)著陸家的女眷拜了。

    徐惠然拜的時候是誠心誠意，恨不得多拜幾次，眼淚滾了下來。老陸蔡氏和陸李氏站了起來，她也只能站了起來，悄悄用手抹掉了眼角的淚。

    小陸蔡氏去求了陸申秀的姻緣簽，一解是個中下簽。小陸蔡氏的心里就不痛快：“這怕是不準(zhǔn)的吧？”

    “施主，準(zhǔn)與不準(zhǔn)，出家人不好說?！睅熖燮ま抢?。

    老陸蔡氏“哼”了聲：“讓你不求，你非要求。”

    陳冬梅也求了個簽，是求子簽。解了是個上上簽。陳冬梅拿著笑：“怎么不準(zhǔn)，定是準(zhǔn)的。這簽上說我明年就能生個兒子?！?/br>
    小陸蔡氏氣得要背過氣去：“就你那德行，還能生兒子？”

    “四郞可是你兒子。我生不出兒子，你是不是要四郞斷子絕孫？”陳冬梅昂著頭走了出去。

    小陸蔡氏指著陳冬梅要罵。陸申秀在邊上給小陸蔡氏撫著胸，順著氣，心里卻是委屈難過極了。明年她就十七歲了，可是婚事連個影都沒有。

    吳澤縣的人，一般人家女孩子十二、三歲就定好了人家，等十六、七歲就出嫁。陸構(gòu)想等著陸璜中個秀才再定親，結(jié)果就耽誤到了現(xiàn)在。

    劉玉秀走到了徐惠然身邊：“五弟妹，你不求一個？看四弟妹都求到了，說不準(zhǔn)今天適合求呢？”眼睛往徐惠然的肚皮看，進門一年了，還是平平的。要是一直這樣平，陸李氏定會不樂意的。

    徐惠然搖了搖頭：“五郞都沒求，我怎么好求?！彼幌肷⒆印＿@輩子，她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過下去。

    劉玉秀還想再說什么。徐惠然已經(jīng)走了出去。

    白云庵的素菜、素面出名，雖說沒有半點油腥，用了山上的蘑菇、竹筍，味道卻是鮮透了。

    陸珍和楊如春沒進庵來，陸李氏心疼兒子：“大郞媳婦，給三郞留些。這孩子嘴上最饞，吃不到心里會不舒服的。”

    陸璟加了句：“給三嫂也留些吧，二姐還在吃奶。我明天也要去縣學(xué)了，正好帶些去縣學(xué)送給羅縣諭和幾個好友，也算份禮?！?/br>
    陸李氏看著陸璟：“明天就去，不在家里休息休息？”

    “不用了。明天也不用一大早走。早上起來收拾衣服什么的都來得及?！标懎Z說得很輕松，眼睛不經(jīng)意地掃過徐惠然。

    “那你們多準(zhǔn)備些。羅縣諭可是不能馬虎的?！标懺绰牭搅?，立刻跟劉玉秀說。

    劉玉秀和徐惠然便把兩份面，又多買了些素菜放到了攢盒里。

    白云庵外的陸珍和楊如春看到送出來的素面和素菜，咧著嘴笑。陸珍坐在石墩上，用筷子指著山景：“這可比在里面聞著那些熏死人的香味吃要舒服多了。哎呀，這可是托了二姐的福了?！?/br>
    “行了吧?？斐浴！睏钊绱嚎粗е愕男旎萑?，“趕緊生一個吧。女人呀，只有生了孩子才有了根基，不然就是浮云，哪都能飄。你看我，現(xiàn)在想飄都飄不成了。”

    徐惠然轉(zhuǎn)過了身，看著懷里的二姐，酸酸的。她不要孩子，這輩子不要。

    從白云庵回來，累了一天，洗過就早早睡了。

    躺在床上的徐惠然睡不著，側(cè)身向里，眼睛看著黑乎乎的前面。

    陸璟也睡不著，側(cè)耳聽著徐惠然的動靜。

    他想知道是誰帶徐惠然去的，也許就是徐禮。他這么想。徐禮喜歡交游，也喜歡跟人唱和，說不定就是徐惠然小時候帶去的，蠶姐沒跟著去。

    陸璟翻過了身，手搭在了徐惠然的被子上：“娘子，咱們好好過一輩子。”

    徐惠然的鼻子一酸，頭往被子里縮：“相公，明天還要去縣學(xué)呢。”

    “我知道。”陸璟移了過來，“我就這樣?！?/br>
    陸璟把臉貼在了徐惠然的被子上：“娘子，等我考中舉人后，我們就圓房，到時你跟我一起去京城。京城大著呢……”

    前世，陸璟考過了舉人，并沒有帶她走，而是一個人走的。

    徐惠然的眼淚流了出來，蹭在了被里上。

    陸璟感覺到了徐惠然在哭，想要扒開被子看看徐惠然。徐惠然死死捏住被角，縮得更緊，不給陸璟扒開。

    這樣子，最安全。

    陸璟放棄了，伸出雙臂，連著被子把徐惠然緊緊抱?。骸拔以谀兀瑳]關(guān)系?！?/br>
    他不知道徐惠然為什么會哭，佛堂里的徐惠然也哭了。只要有他在，陸璟覺得一切都會好的。

    第二天，陸璟去縣城了。

    去縣學(xué)前，先去了徐家，把白云庵的素菜帶去，說是徐惠然讓帶來的。

    徐禮和徐蘇氏看著拿來的素菜：“這孩子，應(yīng)該給親家吃才對?！?/br>
    “我們?nèi)易蛱烊グ自柒?，在那吃了?！标懎Z笑著，“這些全是惠然挑的?！?/br>
    “她之前又沒有去過白云庵，哪知道哪樣好吃?！毙焯K氏笑了。

    陸璟的眼神凝了凝：“怪不得昨天惠然對白云庵很好奇，我倒是去過幾次?！?/br>
    “惠然有次聽別人說白云庵的楓葉好看，她也想著要去看楓葉。可是老爺沒空，也就沒去了。那時她惋惜了好一陣，有幾天都一個人悶著不說話。如今跟親家一家去了，也算是了她的心愿?！?/br>
    陸璟的中指在桌上敲著，徐惠然是跟誰一道去的白云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