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三朵這時候才怕了,又去求那老頭子:“爺爺,我真的沒撿到,你幫我和娘子說說,叫她出來幫幫我。我是她的丫頭,她不能不管我?!?/br> 看門的老頭子雖是氣三朵不知好歹,又手腳不干凈,只是他自來心軟,也不能眼睜睜就看著這丫頭被人帶走不管,于是同蕭太太作揖,賠笑道:”求太太容個情,待老漢去叫了家主來?!笆捥湫Φ溃骸辈皇钦f主子不在家嗎?這會兒倒在家了!”眉毛一豎,厲聲道:“去叫,我倒要看看,能教出這種下人的主子,又會是個什么好東西?“蕭淑云坐在廊檐下,看院中石榴樹打出了花苞,有些已經(jīng)綻放在了枝頭之上,紅殷殷的一片,霞光一般燦爛。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當年她娘最愛在院子里種石榴了。她雖是不愿意再和她相見,可她心里,那總歸是她的親娘。見樹如見人,也是睹物思人罷了。”娘子,娘子?!?/br> 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焦灼的喊叫傳了過來。蕭淑云看過去,卻是一個丫頭跑得幾乎快要斷氣了,看見她就喊道:”娘子快去救救三朵吧,外面有個厲害的太太,非要抓了她去衙門里見官。“聽見衙門兩個字,蕭淑云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才問道:”你慢些說,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丫頭喘了口粗氣兒,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蕭家是嵩陽城的首富,蕭太太岳氏雖是為人厲害,卻不是個小氣鬼,便是家里頭的丫頭失手打碎了值錢的玩意兒,頂多挨頓訓斥,罰半個月的工錢,這事兒便了了。若是碰上岳氏心情好,只怕連訓斥和罰錢都要免了。 綠鶯扶著門框嘆氣:”怪道太太不依不饒呢,那玉璧可是當初花了重金才買來的,太太又拿去觀音寺找了大師開光,娘子出嫁的時候,太太把那玉璧撅成了兩半兒,一半兒給了娘子帶去了林家,一半兒自己個兒留著,做了念想,如今丟了,怎么可能不著急上火?!笆捠缭菩睦镫y受極了,看了那丫頭,問道:”你可知道,那三朵到底撿了那玉璧沒?“丫頭回道:”那丫頭素來就是個手腳不干凈的,倒是門上的劉大爺,是個敦厚的老實人,他既然說那三朵八成是撿到了,那就錯不了了?!笆捠缭泣c點頭:”那你猜著,那三朵可能把東西藏在了哪里?“丫頭想了想:”估摸著是枕頭里,我瞧見過她把銅錢塞了進去的。“蕭淑云偏過頭:”綠鶯,你跟著去瞧瞧?!把绢^們都住在后頭的罩房里,那丫頭前頭帶路,很快就到了那三朵的屋子里。 因著家中仆人不算多,分了男女后,都是兩人一間,住的格外寬綽舒服。推開門,里面的家私,也都是半新不舊的,床褥枕頭也都是新的。 那丫頭指著東邊兒的那木床說道:”這就是三朵的床?!熬G鶯點點頭,上前拎起枕頭,便覺沉甸甸的墜手,翻過來一看,那枕頭果然被拆開了一道長縫兒,那半塊兒玉璧,便藏在里頭的棉花芯里。 拿出了玉璧,綠鶯便轉(zhuǎn)身回去復命。 那玉璧當初是花了大價錢買的,水頭兒極好,如今又被岳氏拿了赤金鑲嵌了一圈兒,綴上了穗子,看那表面的水滑潤手,想來是不時就要被拿出來在手里摩挲的。 蕭淑云鼻尖有些酸澀,將那玉璧在手里重重握了兩下,遞給那丫頭道:”去吧,還給那位太太,至于那三朵,她品行不端,我不屑于為她說情。若是那太太不肯善罷甘休,就叫她帶了三朵去衙門,隨縣老爺處置吧!“等著那丫頭去了,蕭淑云轉(zhuǎn)頭問道:”那三朵是哪個?我怎么不記得我當時買了這丫頭?“綠鶯回道:”娘子忘記了,這丫頭是后來跟著漿洗的章婆子來的。那婆子前來求娘子容情,給她孫女一個容身之處?!笆捠缭七@才想起來,那章婆子不舍得讓孫女也賣身為奴,便將自己個兒給賣了,然后再來求她,叫她行行好,把這丫頭也給收留了。 果然,岳氏拿回了玉璧,卻因著心中憎惡她這兒子的外室跋扈沒禮數(shù),偏不肯輕易放過了三朵,非要拉了她去衙門見官。 那章婆子從報信兒的丫頭那里知道了,蕭淑云不肯管她那孫女,就跑進內(nèi)院里,跪地求饒了。 蕭淑云自來是知道自己親娘的秉性,她既是已經(jīng)惦記上了自己,又找上了門兒來,定然會手段百出,非要見得自己的面不成。心中微微一嘆,算了,知道便知道了吧!也省得一而再的鬧出煩心事來。 看著那痛哭流涕的章婆子,蕭淑云說道:”既是你苦苦哀求,我可以去求情,但是,我這宅子里,卻是容不下這種偷盜藏贓的事情,等著事情了卻,你便和你孫女收拾了行囊,另求出路去吧!“章婆子是個知好歹的,曉得這等慈善的主子不好遇上,在這里,活兒輕吃得還好,她根本不舍得離開。于是還是苦苦哀求,把地面磕得“咚咚”作響,額上都磕出了紅印子來。 綠鶯最是見不得這等做了錯事,卻磕頭脅迫著主子饒命的,惱道:”當初瞧你可憐,才留了你孫女在家里頭,除了傳個口信兒跑個腿兒的,甚活兒也不曾叫她干過??赡銈兊购?,撿了東西不還,敗壞我們家的名聲,娘子大度,也不責怪只是叫你們離開,你竟還有臉求情?“那章婆子哭道:”老奴知道娘子是個好人,可求主子看在我年邁,孫女還小的份兒上,就饒了我們這一遭。若是以后再犯,不必娘子出言,我便親自把她趕了出去。“見那婆子一臉可憐的模樣,蕭淑云到底還是心軟了,說道:”我聽說,那三朵手腳頗有些不干凈,你若要她留下,就和她一起住在一進院子里吧!以后內(nèi)院再不許她進?!罢缕抛涌薜锰闇I滿面,連連磕頭。 蕭淑云便嘆了口氣:”綠鶯,你去吧!“岳氏正站在門口,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心里的怒火愈發(fā)旺盛。這時候倒不是只懲罰一個丫頭的事情了,今個兒,她非要見見這個性子刁滑眼睛長到頭頂?shù)馁v婦不行! 綠鶯來到門口的時候,就看見三朵被一個漢子扭住了雙手,正螞蚱一般蹦跳得厲害,嘴里罵罵咧咧的,很是難聽。眉頭先是一皺,心中就不喜歡了。 那門口圍著的下人們看見綠鶯來了,忙都往后頭退開了去,綠鶯上前去,對著岳氏福了福,喊道:”綠鶯給太太請安?!霸朗媳臼桥夂搴宓哪樕系菚r一凝,她悚然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面前黑黢黢的一頭烏發(fā)怔了半晌,忽的尖聲喊道:”你抬起頭來?!熬G鶯微微嘆氣,就抬起了頭來。 岳氏怔在了原處,而后厲聲尖叫道:”你怎么在這里?“眉頭一豎,眼中怒火中燒:”好你個不忠不義的賤人,你竟敢叛主?“綠鶯無奈地看著脾氣還是這般暴躁的岳氏,低聲嘆道:”回太太的話,奴婢沒有叛主,奴婢的主子自來就只有一個,就是蕭家的三姑娘。如今奴婢在這里,自然也是因為主子在這里的緣故?!霸朗现挥X得頭一昏沉,忙伸手扶住了一旁的采青,緩過勁兒來問了一句:”采青,我沒聽錯吧,這里頭,住著我的寶貝閨女?“采青也是震驚得不行,看向綠鶯急聲問道:”姑奶奶不是在朝和縣林家嗎?怎的回了嵩陽城了?“綠鶯又福了福,回道:”這些事情,二爺知道的最是清楚,太太不如去問問二爺,就什么都知道了?!霸朗弦宦犨@話,立時推開了綠鶯,就往院子里沖。 綠鶯掙扎著站穩(wěn)了身子就攆了上去,終于在垂花門前面攔住了岳氏,拉住她,急道:”太太真要進去嗎!“那岳氏身子一怔,便凝在了原地。 眼淚從她眼眶里慢慢流了出來,岳氏看著不遠處的垂花門兒,忽的嚎啕起來。 她的女兒不愿意見她,她的心肝兒不能饒恕了她的罪過,她都知道,她都是知道的。 岳氏伏在綠鶯身上哭得死去活來,蕭淑云隔著一道墻,也哭得氣噎聲堵。 好一會兒,岳氏才終于止住了淚,抽出帕子擰擰鼻子,對綠鶯道:”你好生照料你家姑娘,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來蕭家找我,記住了?“綠鶯眼中濕潤,眼眶微紅,點點頭回道:”知道的,二爺天天來的,娘子在這里,過得很好?!邦D了頓,續(xù)道:”比在林家好多了?!霸朗弦宦犇恰蹦镒印皟蓚€字,便猜著,自家這姑娘,八成是和離大歸了,又聽綠鶯加了后頭那一句,猜著是她那女婿死了后,她女兒做了寡婦,無兒無女的,叫人給欺負了。 心里先是一疼,后是一怒,岳氏哭著埋怨道:”那丫頭就是個倔!那林家小子沒了后,我就給她捎了信,叫她回家來,我再給她尋門兒親事,以后還是和和美美的好日子??伤宦?,白白浪費了這么些好年華,如今卻又回來了,偏又不肯回家去。你說,她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了嗎?“說著又痛哭起來。 蕭淑云在里面聽得清楚,捂著帕子淚流滿面,忽的抬起腳來,往那垂花門兒處連走了幾步,卻又猛地停下了腳。”孽種!“腦子里忽然浮現(xiàn)了大哥蕭福全惡狠狠的模樣。 蕭淑云將帕子死死按在口鼻上,雙眼猛地一閉,落了兩行淚出來,卻終究,還是沒有走出去。 垂花門外,岳氏哭得精疲力竭,戀戀不舍的往垂花門那里看了一眼,才轉(zhuǎn)身走出了大門,坐上了轎子。 綠鶯抽出帕子試了試眼角,送走了岳氏,回過身來看見三朵那丫頭瞪著黑溜溜的眼睛看著她,不由得眉頭一皺,厲聲道:”三朵你過來!“三朵正是瞧熱鬧瞧得高興,那剛才還惡狠狠欺負她的臭女人,轉(zhuǎn)眼間卻哭成了一條狗,看在她的眼里叫她真是歡喜。 可如今看著這個主子身邊兒,最是得臉的大丫頭一雙杏眼圓瞪,滿臉怒容,三朵立時蔫了,一步一蹭挪了過去,就被綠鶯一把擰住了耳朵。 三朵立時尖叫出聲,卻也不敢反抗,淚水漣漣被綠鶯提著,就往院里走去。 章婆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也知道,自家這孫女被自己給嬌慣壞了,也著實是該得了教訓,抹了一把眼淚,就跟在后頭,也不敢出聲。 不提綠鶯這里如何教訓這丫頭,蕭淑云卻是哭得渾身酸軟,終于停住了眼淚。轉(zhuǎn)過身慢慢走回了屋里,在軟榻上躺下,輕輕閉上了眼。 第035章 岳氏一路走一路哭, 等著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已是哭得嗓子都啞了, 淚也干了,只剩下干嚎了。 是她的孽,她做下的孽, 最后卻報應到了她兒女的身上去了。 岳氏退下了所有的丫頭,自己拖著疲憊的身子, 去了佛龕前, 跪了下來。 她這一輩子, 生了兩兒三女。和前頭那個死鬼生的大兒子和那對兒姐妹花,早已是不認了她這個當娘的。 只剩下了她和蕭滿倉生的一兒一女, 被她當成了眼珠子,心頭寶的養(yǎng)著。 結果,小女兒也知道了那回事兒,和她鬧了幾年后, 出嫁了,然后就如那放飛了的風箏,再也收不回來了。 而她的小兒子,卻是鬼迷心竅, 把個不會生兒子的女人當成了掌心寶, 成親四年之久,連個女兒都沒生出來。 佛龕里, 菩薩微笑拈花,笑得慈眉善目。岳氏虔誠地伏拜, 懇求菩薩,若要降罪,就都降到她的身上去,不要怪罪到她那一兒一女的身上。 因著岳氏的突然造訪,蕭淑云要去朝和縣的打算,便被擱置在了一旁。她傍晚的時候,就病了,懨懨的,提不起神來。 蕭明山來看她,坐在床前,目光沉凝,也不說話。 蕭淑云沉默半晌,嘆道:”你想知道,我為何和爹娘避而不見的原因?“蕭明山?jīng)]出聲,卻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蕭淑云嘆氣:”我不肯告訴你,是為了你好。若是你知道了,但凡你是個有良心的,你都會和我一般模樣,無法再去面對他們。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我,就不要再失去你了。你自來孝順,便好好當個孝子,替我這個不孝的女兒,多盡一份兒孝,我這個當jiejie的,會對你心存感激的?!笆捗魃诫m然心中很想知道,可蕭淑云話說到了這份兒上,他也就很聰明的,不再想去探個究竟了,點點頭站起身:”jiejie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暗戎捗魃降搅思?,龍氏早站在廊檐下等著他了,見得他回來,鳥兒一般就飛到了他的跟前,拉住他的衣袖將他扯到了一旁,低聲問道:”那院子里住的,是咱們的三姐?“蕭明山少氣無力地點頭:”你都知道了?“龍氏點頭:”家里頭都傳遍了。“ 蕭明山進得屋里坐下,嘆了口氣:”幸而爹爹出門做生意還沒回來,也不知道他回來了,又會是怎么一番大鬧,爹爹他,很是疼愛jiejie的?!褒埵下砸怀烈?,在蕭明山身邊兒坐下,說道:”我問過我meimei了,不是她說的,是我那妹夫?!笆捗魃较肫鹉莻€窮酸書生,不由得眉頭皺起:”你meimei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那個男人就是斯文敗類。你看他整日里一副眼睛長到頭頂?shù)哪?,裝的跟個圣人一樣,其實骨子里,就是個爛貨。“說著拉住龍氏,小聲道:”我告訴你一件事,至于你要不要和你meimei說,你自己斟酌?!褒埵狭r捂住了胸口,不安道:”哎呀你快說。“蕭明山小聲道:”前些日子,我不是出去陪人喝酒,便去了花柳巷,就見到了你那妹夫也在那里,和個下等的妓。女糾纏不清。我叫人去問了問,原是你那妹夫嫖資沒帶夠,少了人家妓。女半兩銀子,他之乎者也說了一通,就是不肯給,人家就不依了,這才吵鬧了起來?!褒埵弦宦牨銡獾谜酒鹕韥?,一拍桌子惱道:”他們家如今都指著變賣我meimei的嫁妝過日子,竟然還要出去嫖妓?!笆捗魃揭娝龤夂艉舻哪?,站起身將她按下,勸道:”既是你meimei生活困難,你暗地里接濟一下,大人苦了不要緊,不能苦了孩子?!罢f起那個孩子,龍氏便哭了起來:”說起我那外甥女,我就覺得可憐,兩歲的小娃子,瘦小瘦小黃臘黃臘的?!笆捗魃奖阈Φ溃骸蹦闳羰切奶?,就帶了家來養(yǎng)著,咱們家不怕多雙筷子,也備得起一副嫁妝。反正他們家也不喜歡,何必叫孩子在那里挨白眼?!褒埵隙⒅捗魃剑骸惫??“ 蕭明山笑道:”果真。“說著抱住了龍氏:”聽說有些生不出孩子的人家,都會在外頭抱養(yǎng)一個,然后隔幾年,就會生出孩子了?!褒埵弦徽婆脑谑捗魃降募珙^上:”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笆捗魃浇衅鹎鼇恚骸蔽译m是有私心,但是我也真的喜歡那孩子,心疼那孩子。你不能因為我有了私心,就抹殺了我的一片真意?!褒埵线€待說話,便有丫頭在外頭說道:”二少爺,太太找你去呢!“蕭明山臉一喪,眉頭就皺了起來。 龍氏撫了撫他的胸膛,柔聲道:”趕緊去吧,娘脾氣不好,莫要叫她等久了,又要賴到我頭上去了?!暗戎朗下犝f了,那林榕沒死,還娶妻生子了,還有那祁氏,竟然霸占了她閨女的嫁妝不肯給,一時間,氣得要死,抬起手就把桌子上的茶碗給摔了。 渾身抖得厲害,鐵青了臉指著蕭明山罵道:”這種事情你竟然也敢瞞著不說,還有,你jiejie被欺負成了這模樣,你這個當?shù)艿艿?,就這么灰溜溜的,帶著她回來了?那群惡人,耽誤了你姐的青春,又磋磨你姐,你就這么算了,你也是個男人!“說著站起身,”啪“的一聲給了蕭明山一巴掌。 蕭明山立時跪在了地上,委屈道:”并非是兒子窩囊,不肯替jiejie撐腰,實在是jiejie不肯。那林家大房的太太,是個好人,護著jiejie。她苦苦哀求jiejie,希望jiejie手下留情,莫要把這些事情張揚出去。jiejie是個良善心軟的,得了人家的恩情,就要回報,就應了。我又能如何,娘又不是不知道,jiejie的倔脾氣。我怕惹了她不高興,她再偷偷跑了,以后在外頭再受了欺負我也不知道,那可怎么辦?“岳氏只覺自己養(yǎng)了個蠢貨,氣道:”你就不會當面應了你姐,背地里再報復回去?“蕭明山立時抬起頭,瞪圓了眼道:”這如何使得,要是jiejie知道了,肯定不認我這個弟弟了?!罢f到不認,岳氏心里一抽,想起她那閨女,如今不就是因著她私德有虧,才不愿意見她的。于是沉默片刻,忽的捂著臉,哭了起來。 真真是現(xiàn)世報,可為何不報應在她的身上,卻都報應在了她的兒女身上。 * 街道上,孔轍騎了馬,正匆匆忙忙往蕭淑云那里趕。 這些日子他忙著店鋪的事情,根本沒時間去找他的蕭jiejie聯(lián)絡感情,也不曉得蕭明山那臭小子,有沒有在背后說他的壞話。 等著到了地方,天色已沉,敲開了門,門上的劉老頭隔著門問:”是哪個?“孔轍回道:”劉大爺,是我,孔家的小子?!皠⒗项^就把門打開了,見得孔轍就笑瞇瞇道:”原是孔二爺啊!“隨即面上露出憂愁:”孔二爺啊,娘子病了呢!“孔轍一驚:”怎的病了?“ 劉老頭搖搖頭:”老子頭不太清楚,只是今天來了個厲害的太太,在這里哭了一場,綠鶯姑娘叫她太太,恍似是認識的。“孔轍心里一轉(zhuǎn),猜著是那蕭太太找了來,忙把馬韁遞給了劉老頭,自己大步就往后院里去了。 院子里就碰上了正準備往屋里端湯藥的綠鶯。 綠鶯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孔轍眉頭皺了一會兒,忽而一展,嘆氣:”這一關總是要過的?!罢f著接過了那托盤:”我來?!熬G鶯眉心一皺,有些不情愿。說是認了弟弟,可也不曾行過大禮,身份不清不楚的,就叫他一個外男進得娘子的內(nèi)臥,可是不行。 孔轍笑道:“我和蕭jiejie也算是一起長大的情分了,不必太過拘禮。再者,我有店鋪里的私密事要說,必須單獨和蕭jiejie談?!?/br> 綠鶯只好把托盤遞過去,說道:”那就有勞孔二爺了,我去給娘子做些好克化的素粥去?!斑M得屋里,桌子上只點了一盞青瓷燈,昏沉沉的,倒顯得床榻上的女子,愈發(fā)的孱弱可憐了。 孔轍不曾見過如此嬌弱的蕭淑云,看她靠在大引枕上,滿臉病容,雙眼含悲,竟然別有一番風情,心里頭先是”通通“狠跳了兩下,隨即就滿是心疼了。 坐在床前的繡墩上,把湯碗擱在床前的小幾上,孔轍默默看了蕭淑云一回,嘆道:”蕭jiejie,還記得我頭回見你,因為頑皮,弄壞了你心愛的山水圖,又拒絕給你道歉,你氣得不行,就咬了我一口。那時候的你,渾身充滿了活力,不似現(xiàn)在,羸弱悲傷,叫人看了心里好難受。“蕭淑云想了想,才記起來那回事,不禁軟軟輕笑:”你也變了許多,小時候的你,恁地可惡,囂張又跋扈,可是討人嫌得很。“孔轍便笑了,伸手端起湯碗,用湯匙攪了兩下,說道:”藥要趁熱喝,蕭jiejie快些喝吧!“蕭淑云笑著接過,眉頭緊了緊,然后一飲而盡。 孔轍拿了荷包里的梅子遞給蕭淑云吃,接過了碗笑道:”倒是這喝藥的氣勢,卻和以前一般模樣,干脆利落,不曾拖泥帶水的。“蕭淑云捏著梅子放入唇中,抿著唇笑了笑:”你這小子,如今怎如此貧嘴。“見得蕭淑云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孔轍才開始向她說起了那商鋪的事情?!钡赇佄乙呀?jīng)找到了,至于管事的和打雜的,我是頭回子做,實在手生,便向山哥兒借了個經(jīng)驗豐富的,帶帶我,也幫忙□□□□里頭干活的小子。等我熟悉了,再把人還回去。至于銀匠,我也找了十幾個手藝好的,已經(jīng)安排在店鋪后面的院子里住下了。jiejie先前給的那些圖樣子,已經(jīng)叫他們開始趕工了?!笆捠缭菩χc點頭:”這事兒都交給你,我放心的。“眼睛看向妝臺:”那里有個匣子,你拿了過來?!暗戎邹H把匣子拿了來,蕭淑云又道:”打開?!袄锩媸蔷砗脭[放整齊的紙張,蕭淑云隨手捻了一個出來,打開給孔轍看:”你瞧,這是我新畫出來的。我想著,到時候咱們做一個冊子,就像你們??吹臅粯樱堰@些圖樣子,都裝裱進去。咱們店里面擺上一批飾品,看中了,可以直接買了去,若是沒看中,也可以給他們看冊子上的,或是另有要求,專門訂做,都是可行的?!翱邹H聽罷后笑道:”果然jiejie是個行家,一出手,就是不同凡響。” 第036章 孔轍的贊賞并沒有讓蕭淑云開心起來, 反而讓她的情緒忽然間低落了許多。 小心翼翼地看著那女子, 孔轍試探道:”蕭jiejie, 可是我哪里說錯了?“蕭淑云苦笑:”沒有,跟你沒關系?!皩⒛羌垙堉匦戮砥饋?,放在匣子里, 低聲說道:”這法子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我爹?!霸瓉硎窍氲绞捓蠣斄税?!難怪她的臉色這么不好看。 孔轍是蕭家的??停?nbsp;自然對蕭淑云和蕭家父母的事情, 略有耳聞。只是他無心探究, 也不愿意多問,他只想他喜歡的女子, 能夠活得開心。 將匣子抱去妝臺放好,孔轍稍一沉吟,轉(zhuǎn)過身便笑盈盈走了過來:”蕭jiejie,你可聽山哥兒和你說過, 他和弟妹的事情。“蕭淑云搖搖頭,臉上露出了好奇來:”難道他們之間還有什么有趣的事情?“”當然有趣?!翱邹H在繡墩上坐好:”他們可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是山哥兒瞧上了人家女孩子, 就死皮賴臉的, 上門兒求親去了。“蕭淑云掩唇輕笑:”果然嗎?“又擰眉想了會兒:”我記得小時候山哥兒說過,說是以后要娶個溫婉多情的女子, 卻不知弟妹是個什么性情?!翱邹H便笑了:”弟妹呀,以前最喜歡出門郊游, 踏青,別看她身量瘦小,原是個甩鞭子的好手。當初山哥兒偷偷跟著人家,還被弟妹誤會成了登徒子,好一頓毒打。卻是不成想,山哥兒挨了頓揍,卻是把一顆心給丟了。最后磨了半年,弟妹還是不樂意,還有龍家的伯父,嫌棄蕭家是商門戶,也不肯。最后還是伯母拍板釘釘,說是最是難得癡心人,就把弟妹給嫁進了蕭家。“這樣子的蕭明山,卻是蕭淑云從來不知道的。她出嫁的時候,弟弟才十二,已經(jīng)是個小大人的模樣了。因著時常跟隨了爹爹出門學做生意,相較于同齡人,很是沉默穩(wěn)重。倒不曾想,他竟也有這般熱烈多情的時候。 蕭淑云眼中不禁露出了艷羨的神情來:”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想起之前弟弟所表露出來的種種,又肯定的加了一句:”一定是很好的?!翱邹H笑道:”自然是很好的,特別好?!罢f著覷著蕭淑云:”說起來,人生在世的,若能有幸和心上人比翼雙飛,夫妻恩愛,實在是難得得很。這樣的姻緣,真是叫人羨慕?!笆捠缭泣c點頭,笑嘆:”是呀,真是叫人心生艷羨呢!“說著笑看孔轍:”我記得孔小弟和山哥兒一般大,可曾娶親了?“孔轍心頭一緊,雖是面不變色,卻是忍不住緊張起來,小心斟酌一番,說道:”小弟命苦,之前訂了親事,只是不曾成親,對方便得了急癥去了。之后,小弟便一直未曾娶親。“蕭淑云稍顯訝異,不成想,面前這個年輕的少年郎,卻是個鰥夫。笑了笑,說道:”你年輕俊朗,家世又好,必定是不愁娶親的?!八渥约耗贻p俊朗,家世好,孔轍心里頓時美滋滋的,臉上的笑忍也忍不住,干脆扯起唇摸著腦袋笑道:”蕭jiejie過獎了,夸得我都難為情了?!笆捠缭埔矝]料到,她不過是客氣的一句,卻叫這位孔小弟如此開懷,只是看著他笑得恍似三月里最燦爛的一縷陽光,心里也忍不住跟著開心起來,于是,就笑出了聲。 綠鶯端著粥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幅情形。眼見自家主子竟是難得的笑了起來,綠鶯頓時對孔轍心生出好感來。這位少爺如今大了,卻是和小時候大不一樣了,還會哄人開心了,真是難得。 孔轍見得綠鶯端了粥過來,忙走過去接過來,看著蕭淑云吃下后,才起身笑道:“夜深了,我先走了。蕭jiejie好好休息,趕緊把病養(yǎng)好?!?/br> 蕭淑云笑著點點頭,說道:“綠鶯,送孔二爺出去?!?/br> 外頭夜色彌漫,等著孔轍回了蕭家,才進得院子,就被守在廊下的廖姨娘的丫頭翡翠逮了個正著。 不同于珍珠自恃貌美,一心想要攀著老爺少爺?shù)耐咧荷先?,翡翠卻是早早就求了柳姨娘,兩年前就把婚事給定了。 孔轍心喜這丫頭行事端莊,瞅見她就笑道:“這個時候了,你怎么還在這里?” 翡翠回道:“廖姨娘讓我問問二爺,家里頭傳來傳去的事情可是真的?” 孔轍疑道:“什么事情?” 翡翠道:”便是三姑奶奶和離大歸的事情?!翱邹H眉頭一挑,那個蕭太太行事還真是不謹慎,她不過跑去了一趟,回來大家伙兒就都知道了?搖搖頭,說道:”這事兒我不清楚,等我明個兒問了山哥兒再說?!叭欢诙?,孔轍只留了口信兒,說是家中老太爺有要緊事尋他,早早兒的就走了。 廖姨娘知道后,板著臉坐了半日,只看得日頭從東邊兒到了天中間,才勾唇一笑,冷聲道:”果然是個聰明孩子?!笆捓蠣斒莾商旌蟮南挛缁氐降氖捈遥贿M門兒,便瞧見了守在二門前頭的岳氏。 岳氏冷冷看著蕭老爺只覷了她一眼,便轉(zhuǎn)身走了,心中早就冷掉的情意半點漣漪也不曾蕩起。 等著蕭老爺走得不見蹤影了,岳氏轉(zhuǎn)過身同蕭明山道:”去吧,把你姐的事情,和你爹說了?!笆捗魃窖垡姷飪扇诵瓮奥?,說不難受那是假的,憐憫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柔聲道:”爹爹只是路途勞頓,著急回去休息,并不是故意不理會娘親的。“岳氏呲牙冷笑:”行了,別替你爹遮羞了,他就是惦記著那賤人,一回家,就要迫不及待的去找她罷了?!坝譄o所謂的笑了笑:”娘早就不在意了,快去吧!“然而蕭老爺并沒有去找岳氏口中的賤人廖姨娘,而是去了書房。等著蕭明山找了去,就見他的面前,正站著兩個掌柜,說著生意上的事情。 蕭老爺瞅見了門口探頭的蕭明山,抬手叫兩個掌柜下去,叫進了蕭明山,問道:”什么事?“蕭明山半垂著腦袋,深吸了一口氣,就把蕭淑云的事情給說了。 蕭老爺這輩子,只生得了兩男一女,這一女自然就是蕭淑云了,是他和岳氏情正濃時,生出來的頭一個孩子,自然當做了眼珠子,掌中寶。 只是他的掌中寶,卻是在出嫁的前兩年,忽然就開始疏遠了他。原本一瞧見他便要笑彎了的眼睛,也不曾再對著他笑過。 起先他還疑惑,莫非是因著他偏袒了那廖姨娘的緣故,可是他再是偏袒廖姨娘,對她這個大女兒,卻依舊是寵愛有加。再者,那廖姨娘早就進門了,之前不惱,怎的忽然就惱了。 蕭老爺想不通,便想盡一切辦法去討好了他這寶貝疙瘩,可任憑他如何親近,他的寶貝女兒卻只是愈發(fā)的沉默疏遠。 再后來,丫頭大了,出閣了,卻是真成了潑出門兒的水了,竟是連只言片語都不往家里送。 便是這時候,她娘岳氏過來告訴他,說是這三丫頭,八成是知道那回事兒了。 那天,蕭老爺一天沒吃飯,就坐在書房里,看著窗外的天空,慢慢的,變黑變沉。 他早就后悔了,后悔當初一時□□上頭,就做下了不可轉(zhuǎn)圜的錯事??墒碌饺缃?,他也只能將這苦果,慢慢吞咽了。 可是,這卻不代表,他從小當眼珠子養(yǎng)大的女兒,就任憑別人肆意欺辱了去。 蕭老爺聽著蕭明山的話,氣得渾身直哆嗦,忽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竟是眼一翻,厥了過去。 老爺子氣昏了,蕭家立時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