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二姐,你看咱們的娘,既勤快、為人也好,奶奶和姑姑們這么厲害,對娘也服氣。但娘吃了多少苦??!也就是說,將來我嫁了人以后,也得像娘這樣忍氣吞聲的……再熬上三五十年,變成奶奶這把年紀了,又要牽掛著爹和小叔……說不定還得擔心著兒媳婦能不能生出大胖孫子,孫媳婦能不能生出曾孫子……” 招娣也沉默了。 這時,大伯回來了,手里還提著個塑料袋。 再一看,塑料袋里還裝著熱氣騰騰的rou包子! “來來來吃包子!”武向東說道。 來娣明顯有些懼怕大伯,大伯一進來,她就低了頭,不敢看大伯、也不敢動彈。 招娣則伸手去袋子里抓了倆包子,一個直接塞嘴里吃了,一個遞給了來娣,又問大伯,“大伯,一共花了多少錢?這錢是二姑給的,回去咱們得還她?!?/br> 武向東也抓了個包子、三口兩口塞進了嘴里,然后又抓了一個吃了,這才說道,“看病十一塊七毛五,買包子四塊!放心得還有余的,不過醫(yī)生剛才說,讓四丫隔一個星期再來復查的……我看哪,哼,復查個屁咧!不如我直接去跟醫(yī)生說說,讓多開一星期的藥算了……” 招娣深以為然。 就連今天來娣能上醫(yī)院來看病,還是靠她動了菜刀才換來的……武家的女孩子連看病都這樣艱難,以后還想來醫(yī)院復診? 簡直做夢! 不過,好在醫(yī)生說來娣的情況還不算特別糟糕…… 但落在武家人嘴里,恐怕就變成了“看看、本來就不是什么很嚴重的事,我早說了不用去看結(jié)果你們不聽還動刀子”之類戳心窩子的話。 三人默默地吃著rou包子。 武向東一口氣吃了五個rou包子,又交代招娣,“要是rou包子你們吃不完還留點給我哩!” 說完,他便去找醫(yī)生開藥,轉(zhuǎn)身走了。 武向東一走,來娣才松了口氣,主動扒拉著塑料袋,拿過一個rou包子吃了,又擔憂地說道,“二姐,呆會兒我們回去了……奶奶會不會打死我???” 招娣咬著rou多皮薄的美味包子,含含糊糊地說道,“應該不會……不過依我看,富貴打死你的幾率比較大?!?/br> 來娣一呆,嘴巴扁了扁,眼圈又紅了。 招娣吃完了rou包子,又拿一個rou包遞給來娣,說道,“臨死之前先吃個痛快吧!”說著,她自己也拿過了一個rou包子,咬了一口。 來娣哭兮兮的,一邊哭、一邊大口吃包子。 不多時,武向東拿了藥,又在鎮(zhèn)醫(yī)院旁邊的街市上買了個塑料小板凳,三人就從醫(yī)院出來了。 到了這時候,早就已經(jīng)錯過了回武家村的最后一趟班車。 武向東領著倆小姑娘一路蹭了運煤車、拖拉機、牛車……最后實在蹭不到車了,三人只好步行。 來娣傷了腳,根本走不了。 武向東就把捆了繩子的塑料小板凳背上,讓來娣和他背靠背的坐在小板凳上…… 天快黑的時候,三人終于回到了武家村。 第17章 招娣和大伯、來娣回到家里的時候,天都已經(jīng)黑了。 老實講,雖然晌午的時候她們在鎮(zhèn)上吃了rou包子,但費了老大的力氣這么一路走回來……現(xiàn)在招娣只覺得得又累、又餓,又渴、又困! 可一推開家中的院門,招娣便愣住了。 家中氣氛迷之冰冷。 其實,村里早已通了水電。差不多有一半兒以上的村民已經(jīng)在家里接通了電,基本的電燈是有的,比較富裕的村長家里甚至都已經(jīng)有了彩電。 但貧困戶武家,卻沒有錢接電,也用不起自來水。 所以,家里人吃水、就得靠招娣去井里挑水,電么……沒有,也就是武向北和小姑武儀蘭在家的時候可以點蠟燭,其他人沒資格用蠟燭。 正因為這樣,武家一直遵循著日出而落、日落而息的古老規(guī)律。 也就是說,武家人勞作、吃飯都是在白天,吃晚飯也會搶在天黑之前。只要這天一黑,基本人人都進屋休息了。 可今天,按說二姑武儀春帶著兒子女兒回來了,家里就應該像過年的時候那樣:奶奶武老太會在院子里點上一盞油燈,再擺上一盤炒瓜子,大伙兒熱熱鬧鬧地聊著天……這才對呀! 但院子里空無一人。 武老太住的東屋、武二狗戚善珍住的西屋、包括武向北的偏房和早些天被大伯收拾好、專門用來招待二姑一家的“客房”……也全都是靜悄悄、還黑乎乎的。 不過,戚善珍還拿著個笤帚,站在廚房那兒張望著。 幾乎是招娣一推開院門…… 戚善珍就問,“二丫啊?” 招娣應了一聲。 戚善珍急忙就扔了笤帚,奔過來急切地問道,“四丫呢?四丫怎么樣了?” 來娣伏在大伯背上,弱弱地說道,“娘,我沒事。” 武向東蹲了下來。 招娣眼疾手快地拿了把小凳子過來,讓meimei坐在了凳子上。 “醫(yī)生咋說?。俊逼萆普浼眽牧?,蹲在來娣身邊問道。 武向東解下了綁在身上的塑料小板凳,摸黑去了廚房。他先是一口氣灌了三瓢水,這才覺得解了渴;然后又舀了一瓢水,拿到院子里遞給招娣。 招娣正跟娘說起來娣的病情,口渴得不得了,順手就接過了大伯遞來的葫蘆瓢兒,一口氣喝了大半,又將瓢遞給了來娣。 來娣捧著葫蘆瓢,一口氣將水喝了個精光…… “……醫(yī)生說來娣的腳啊,要是再耽誤下去,怕是以后要截肢喲!”招娣故意把meimei的腳傷往嚴重了說,就是想說得嚴重點兒,希望家里人都能重視下。 來娣也知道,就低著頭不吭聲。 “娘,要是以后來娣的腳真要截肢,好嘛,就算不用截肢,就只是跛了吧……可姑娘家跛了,以后也不好找婆家吧?再說了,來娣要是真跛了,那就……既不能帶弟弟、也不能幫著家里做家務了,對吧?所以說啊,現(xiàn)在就是要讓來娣把傷養(yǎng)好……”招娣苦口婆心地說道。 戚善珍眼淚汪汪的,說道,“明天我就去和你們二姑說,讓來娣去你二姑那兒住上幾天,等她腳好了再回來……四丫啊,去了二姑家要懂事,能做的事情全都自己做,能幫忙做的家務你也要搭把手,知道嗎?” 來娣眼睛一亮! 在這不甚光明的朦朧黑暗中,招娣看到了四妹那在平日顯得有些畏縮、從不敢正視人的眼眸居然在一瞬間就變得流光溢彩了起來! 招娣笑著拍了拍來娣的肩膀,“去了二姑家,謹記一點……能幫是幫,但也要看自己的情況,別為了幫二姑做事、把自己的傷腳搞得傷上加傷哦!” “我曉得了?!?/br> 來娣的聲音都帶著隱隱的泣音。 黑暗中傳來了大伯的聲音—— “你兩個不吃夜飯么?” 戚善珍這才如夢初醒! “啊,對??!你們快去吃飯!給你們留了飯菜的……來娣你不要動,你在這里坐著,娘給你添了飯送過來!” 只是,戚善珍剛剛才說完,娘兒仨就聽到“吱呀”一聲、門被打開的聲音—— 沒來由的,眾人便是一滯。 有人啞著嗓子說道—— “善珍來屋里!” 那是招娣和來娣的爹、武二狗的聲音。 來娣一頓,立時連動也不敢動了。 戚善珍應了一聲,“哎,就來,我給四丫添碗飯……” 她話音未落,武二狗便暴怒了起來! “……馬拉個巴子!死不要臉的sao貨、臭表子!深更半夜的跟個殺人犯、臭流氓呆在一起!你要不要臉?還要不要臉……還給那個賠錢貨吃飯?你怎么不給她吃|屎……” 武二狗站在門內(nèi)陰影處,毫無征兆地破口大罵了起來。 娘兒仨驚呆了。 招娣心里陡然一涼。 她怎么就忘了這一茬??? 武家村的風氣……男人大多好酒,吃了酒發(fā)酒瘋打老婆是常有的事。 武二狗也不例外。 只不過,因為家窮,武二狗也很少喝酒。但今天家里置辦了好幾道rou菜,不喝酒好像也不可能? 再加上武老太要全家供養(yǎng)武向北上大學……武二狗確實很愚孝、還是個窩里慫,武老太的話他不敢不聽。但這不代表他就沒有情緒,借著發(fā)酒瘋打老婆宣泄情緒這樣的事……發(fā)生在他身上是再合理不過了。 招娣心里難過得要命。 來娣小小聲說道,“他、他是不是喝了酒?娘、娘啊,你快回屋,當心我爹他打你……” 戚善珍慢慢站起身,摸了摸招娣的頭,小小聲說道,“二丫,看好你meimei……”然后她又摸了摸來娣的臉,長嘆了一口氣…… 招娣和來娣不由自主地就對視了一眼。 天不曾完全黑下去。 所以,趁著這微弱的光,姐妹倆都能從對方的眼里看出彼此的驚恐、憤怒、失望與無奈…… 招娣緊緊地抓住了母親的手,“娘,你別去!你今天跟著我們……我們一起去奶奶屋里睡!” 戚善珍嘆氣。 她搖搖頭,扯開女兒的手,然后毫無生氣的、一步一步如同尸走rou一般,慢慢朝屋子走去。 她的身影終究隱入了這無邊的黑暗之中。 “砰!” 房間門被人重重關(guān)上。 “啪……臭表子……啪啪啪……叫你不守婦道……啪啪啪……曉得外頭有個殺人犯你還不知道走開一點……啪啪啪……” 武二狗暴怒的罵聲,木板之類的東西狠狠打在rou身上所發(fā)出的沉悶響聲交織而生…… 只是,她們的娘,戚善珍卻一聲也不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