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西戎足足折了三名將領(lǐng)、五萬兵以及營地的糧草物資燒沒一半。 “你說什么?三十五萬西戎軍圍攻幽州?” 桂州軍營里,從信鴿帶來的軍報里得知這一消息后,眾將領(lǐng)俱是一震。 “城外還駐扎著三十萬西戎軍隊,他們哪里來的三十五萬兵馬?”楊老大不信,從穆瑛手里奪過那一紙軍報,自己低頭看。 “赤努……他不是一直率兵在城外守著嗎?什么時候跑到幽州去了?”楊老大喃喃自語。情況顯然已經(jīng)明了。 城外駐守的西戎軍之所以打游擊戰(zhàn),始終不跟他們正面交戰(zhàn),是為掩護西戎王率大軍撤離,轉(zhuǎn)攻幽州。 眾人都沉默不語。 而去偵查敵情的幾名斥候,在這一日,直至夜色微沉,仍未見有消息回報。如此情況,那幾名斥候顯然是兇多吉少了。 而西戎也難得的在這一日毫無動靜,安靜得有些反常。 楊老大忍不住向席香提出了趁眼下西戎王率兵進攻幽州,不如轉(zhuǎn)守為攻,領(lǐng)兵出城進攻駐扎在桂州城外的西戎軍的建議。 既然有三十五萬西戎軍在幽州,楊老大篤定此時城外的西戎軍絕不超五萬人。 陳瑜卻道不妥。 他們只需要守住桂州,哪怕此時城外的西戎軍不足五萬,也沒必要去攻打,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更何況,城外到底還有多少西戎軍,誰也不知道。萬一遠不止五萬呢? 這么縮手縮腳的,來打哪門子的仗!礙于陳瑜身份,楊老大把話憋著沒罵出口,只轉(zhuǎn)頭問席香:“席將軍,你怎么看?” 這時,信鴿又從幽州送來了急報。 席香拆開來看,她一目十行,不過眨眼間便閱完。 “說了什么?”眾人異口同聲問。 席香攥著那一紙軍報,神情看不出悲喜,一字一句的道:“幽州守住了?!?/br> 眾人頓松了口氣。 “但——”席香垂下眼,輕聲道:“大將軍走了?!?/br> 第098章 大將軍走了? 眾人一時沒領(lǐng)會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直到陳瑜失手摔了手里的兵書,眾人才回過神來,失聲驚呼:“怎么會?” 席香面沉如水,“大將軍率一萬兵馬繞后燒了西戎營地糧草,又攻其后備軍,亂了西戎軍陣,赤奴放棄攻城,親自率兵掉頭追擊。大將軍及三百將士不愿為俘虜,自刎于幽州城外東南方向五十里出的高坡上?!?/br> 眾人都沉默下來。 這一戰(zhàn),西戎王率軍三十五萬進攻幽州,若無意外,幽州是守不住的。 大將軍這是在用自己的命來換幽州。 若是換了別人率兵繞后突襲,赤努絕不會舍棄幽州,掉頭去追擊。 在赤努眼里,活捉莊鴻曦的價值遠大于攻下幽州。 而在莊鴻曦眼里,幽州卻遠大于他的性命。 莊鴻曦戰(zhàn)死的消息很快傳回汴梁。 滿朝文武嘩然,震驚有之,悲慟有之,惶惑不安亦有之。大將軍走了,以后大梁的江山由誰來守? 皇帝和莊鴻曦感情深厚,更是淚灑朝會,泣不成聲。散朝后,抖著手寫了悼詞及追封莊鴻曦為鎮(zhèn)國公,賜謚忠武,行國喪之禮天下吏人服喪二十七日的旨意,命禮部昭告于眾。 很快,民間也知道了鎮(zhèn)國大將軍為國捐軀的消息,萬民哀慟,不等禮部宣告皇帝的旨意,大街小巷在一夜之間都掛了白,百姓們皆自發(fā)穿素服戴起孝來。 十天后,莊詞運棺回汴梁。 從城外十里的離別亭到大將軍府,這一段官道,都跪滿了人,慟哭聲不絕于耳。 皇帝和趙歆及朝臣也都一身素服,候在了大將軍府門前。 運棺的隊伍漸行漸近,還未至將軍府門前,皇帝與趙歆便已跪下了。他身后一堆人,見狀也都嘩啦啦跪倒一片。 莊鴻曦這一生,行事磊落坦蕩,無愧于心亦不負于國,對得起他生前的風(fēng)光無限,亦當(dāng)?shù)闷鹕砗蟮臉O盡哀榮。 大梁朝開國至今兩百余年,不管是皇帝抑或是朝臣,能擔(dān)得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八字的,僅他一人而已。 大梁舉國服喪,西戎王也敬他這位對手風(fēng)骨,竟也宣告停戰(zhàn)七日,讓莊鴻曦走得安心。 停戰(zhàn)七日的這期間,桂州這邊,眾人尚沉浸在悲慟中時,楊老大瞞著席香,趁夜領(lǐng)著他手底下的兩萬兵馬,出城去進攻駐扎在城外的西戎營地。 楊老大以為西戎大軍都撤去幽州,此時桂州城外的西戎軍人數(shù)不過萬人,他帶兵潛行,接近西戎營地時,卻發(fā)現(xiàn)空無一人。 怎么可能空無一人? 楊老大心中才閃過此念頭,便聽有人忽地驚呼道:“我們遭埋伏了!” 話音一落,便見四面八方涌現(xiàn)一批批火把,閃爍圍了過來。 楊老大喊撤退已然來不及,西戎軍已經(jīng)將他們包圍,且夜色深沉,他們壓根不知西戎軍人數(shù)有多少。 困境難逃,楊老大亦點燃了手里的火把,扔向他最近的一個帳篷,揚聲高喊:“兄弟們,隨我殺!誓死守我大梁江山,替大將軍及千千萬萬戰(zhàn)死的將士們報仇!” 帳篷被點燃,瞬間點亮了周圍一片。 士兵也都有樣學(xué)樣,點燃火把燒向西戎帳篷糧草。 在這一片光火中,雙方終于正面廝殺起來。 “誓死守我大梁江山,替大將軍及千千萬萬戰(zhàn)死的將士們報仇!” “殺!” …… 席香接到消息,帶兵前去支援時,楊老大的兵馬折損已經(jīng)過半。 留守在桂州埋伏的西戎軍將領(lǐng)是莫里。他幾次和席香交戰(zhàn)都吃了虧,如今又見她帶兵前來支援,縱然自己手上有五萬兵馬,也有些心虛。當(dāng)下便不欲糾纏,下令撤退。 席香自然沒追上去。 這一戰(zhàn),楊老大帶去的兩萬人,死八千,傷五千,余下七千人,多多少少也受了些許輕傷。 最重要的是,他未經(jīng)席香首肯,便貿(mào)然帶兵出城,不僅是犯了軍律,還直接影響到了桂州守軍的軍心。 原本因莊鴻曦戰(zhàn)死而低迷的士氣,愈發(fā)頹喪,甚至于軍中還傳出了“反正遲早都守不住桂州不如棄城撤退”的言論。 如此局勢,對楊老大的處置就尤為顯得為難。 楊老大的行為,按軍律當(dāng)斬。 楊老大和軍中將士感情深厚,真要按律處置,席香必然會在將士們心中落一個不近人情的形象,對她心生隔閡不滿,這無異于是在雪上加霜。 可若不處置或是從寬處置,日后再出現(xiàn)第二個第三個楊老大,又當(dāng)如何? 軍紀不能亂,不能開這個頭。 席香不顧軍中將士求情,在次日,當(dāng)著眾將士的面,親自端了杯酒送楊老大上路了。 讓他留個全尸,已經(jīng)給足體面了。 楊老大對此毫無怨言,坦然接過席香遞過來的那碗酒,一飲而盡。 “我愧對大將軍的栽培,亦愧對因我沖動而死的八千兄弟們,黃泉路上再同他們道個歉!”楊老大豪氣干云,望著汴梁的方向,至死都沒眨過眼。 桂州失利的消息送到汴梁時,正是莊詞運棺回汴梁這日。皇帝在將軍府跪了足足一個時辰,剛站起身準備回宮,信差便送來了急報。 他本就心情悲慟,拆了急報看完,走驚怒交加,氣急之下,只覺有股腥甜涌上喉嚨,一口血隨后吐了出來。 緊接著,眼前一黑,整個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幸而離他最近的趙歆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他。 將軍府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皇帝這一倒下,就躺了足足一天一夜才醒。 輔政大臣們沒敢再拿政務(wù)的事讓他擔(dān)憂,皇帝給他們放的權(quán)利一直很大,朝中事務(wù)他們自行商定后擬成文書上呈御批,只因這兩年皇帝年歲漸大,他們才將手上的權(quán)利又逐漸退給皇帝,讓皇帝自行定策。若有不妥,再上書提建議。 如今皇帝龍體抱恙,為了讓他安心靜養(yǎng),幾位輔政大臣便又自行處理政務(wù),去太清殿面見皇帝時,就撿了幾樁重要的事告訴他。 譬如,批了兵部調(diào)遣桂州四萬兵馬到幽州支援的折子。 皇帝原本精神恍惚,一聽到這,頓時理智回籠,朝幾位輔政大臣急道:“調(diào)五萬人支援幽州,桂州守軍便不足三萬,若西戎來犯,席將軍當(dāng)如何守城?” 這個問題,幾位輔政大臣早已互相商量過了?!肮鹬莸貏蓦U峻,易守難攻,席都統(tǒng)曾以不足一萬人馬守下雍州,如今率兩萬三千人鎮(zhèn)守桂州,除非西戎三十萬兵馬攻城,否則這城,他們決計是攻不下的?!?/br> 躬身上前一步答話的人了是鎮(zhèn)遠侯。 皇帝見著他那張臉,一股郁氣冒了出來,偏又無法發(fā)作。 人家兒子也放在桂州呢,這么大公無私,他這當(dāng)皇帝的,難道還要比一個臣子還要偏頗循私不成呢? 皇帝疲倦地揉著眼角,道了句:“理是這么個理?!?/br> 幾位大臣見他精神不濟,長話簡說,將政事都一一稟報過后,便告退了。 等他們退去,皇帝合上眼,朝殿內(nèi)伺候的內(nèi)侍溫聲吩咐:“請公主過來,朕有事和她商量。” 一刻鐘后,趙歆款款而來。 見皇帝面色蒼白,她眼底頓時浮上一絲關(guān)切,“皇兄,你身上哪不舒服?” 太醫(yī)替皇帝診脈,只說是一時情緒過激氣血翻涌所導(dǎo)致,平心靜氣養(yǎng)幾日就好,并無什么大礙。 可眼下趙歆看皇帝,卻像是個久病不愈的病患一般,萎靡不振沒半點精神氣。 皇帝平時待趙歆真心好,相處久了,趙歆再硬的心腸也軟化了,她眼底的關(guān)切不是作假。 “要不讓太醫(yī)再過來看一看。”趙歆眼神掃向殿內(nèi)的內(nèi)侍。 那內(nèi)侍躬身要退下,皇帝卻一抬手,制止了:“不必叫太醫(yī),你們都退下。” 待殿內(nèi)只有兄妹二人時,皇帝才道:“歆meimei,朕記得你曾說過只要五年便有自信坐穩(wěn)這把椅子。” 他拍了拍身下座椅,黝黑的雙眼里映著趙歆的影子,“若我一直病著,你用三年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