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小皇帝雖然嫌皇帝當(dāng)?shù)美?,可也是很愛惜名聲的?/br> 散了朝,他和趙歆一塊兒上課時,歇息時間將此事說給她聽,撓著腦袋有些不解地問:“為何舅舅與瑜表兄又突然同意了?” 趙歆笑瞇瞇道:“既知道你下了決心要封席jiejie為將,舅舅與瑜表兄一開始就沒打算反對,之所以拖到現(xiàn)在才表態(tài),無非是給反對的人一些緩沖時間。你細想想,若是舅舅與表兄一開始就持贊同意見,憑那幾個老臣烈性,他們說不定就會以死相逼,屆時反而不好收場?!?/br> 皇帝細想了想,點點頭道:“是這么個理。母后被晾了這幾天,和你說的一樣,她還真不鬧了,也沒真和我生氣,下朝時,她還特意遣了身邊的宮人過來給我送了糕點和蓮子羹,勸我別急,那幾個老臣遲早會想通的。” 趙歆“嗯”了一聲。 太后在皇帝面前,也是臣,一旦皇帝對她沒了耐心,太后自會認清自己的處境。所謂孝道大過天,這句話對她來說是束縛是威脅,于皇帝而言卻沒有什么震懾力的。 趙歆道:“那幾個反對的老臣,雖為一己私欲,但好在也算光明磊落,表里如一,尚能敬他們一句敢想敢作。至于那些沉默不語的人,膽小怕事又重利輕義,都是些宵小鼠輩,不堪大用,皇兄你且看著用吧?!?/br> 皇帝一臉受教地點了點頭,“莊將軍也是這么同我說的?!?/br> “唉,當(dāng)皇帝可真好?!壁w歆喃喃一嘆,即便資質(zhì)有限不夠聰明,卻有一群聰明人替他cao心。而她,雖貴為公主,但稍有不慎,犯了宮規(guī)禮教,只有受罰的份。 皇帝耳尖,聽見她這話,便湊過來,低聲道:“你覺得當(dāng)皇帝好,那你努力些,以后我把位子傳給你?!?/br> 這話皇帝說了不止一次,說得多了,趙歆只當(dāng)他是哄她開心,話從左耳進又從右耳出,全然不信,沒放在心上。但皇帝每日上什么課,她都會跟著一起學(xué),她悟性高,學(xué)得比皇帝快,這讓她多多少少有了點底氣,覺得這皇帝的位子讓她來坐,一定不會比她皇兄差。 她這一份小心思在外人面前藏得深,但在皇帝和鎮(zhèn)遠侯面前卻從來不掩飾。 以致鎮(zhèn)遠侯也生了錯覺,覺得她這是小姑娘家爭強好勝的性子作祟,待過幾年就好了,從開始的驚愕轉(zhuǎn)變?yōu)殡S她去的淡然,就像她對皇帝說讓位的態(tài)度一樣,只當(dāng)她說笑,全然不管她。 唯有皇帝,真心實意的做著隨時讓位的準(zhǔn)備。他當(dāng)皇帝早已當(dāng)?shù)貌荒蜔缓薏坏眠@聰明果斷的meimei早點兒在群臣面前發(fā)光發(fā)亮,最好閃瞎那群子臣的眼睛,省得他們又只看到男女之別看不出好壞,在朝堂上鬧得烏煙瘴氣令人生翻。 席香封將這事,若不是怕說出來給meimei招仇恨,他定會和群臣說他們的反應(yīng)全在公主意料之中,好叫他們知道,他們都被他們瞧不起的小公主耍得團團轉(zhuǎn)。 這事不能說,皇帝憋得難受,特意召了陳令進宮時,然后一股腦倒給了陳令,向陳令炫耀他有個聰明的meimei。 陳令聽得直翻白眼,有點搞不明白這表弟的腦回路。 正常人聽到meimei和自己爭家財,都會防備甚至是先下手為強把meimei弄死,更別說是篡位這樣的大事,更是不可能大方相讓。 怎么到了表弟這兒,竟然隱隱有兄友妹恭的趨勢? 陳令實在太了解皇帝了,知道他萬萬沒有大智若愚扮豬吃老虎的本事,替昔年為篡位而死的叛王們嘆了一聲,道:“你叔叔們?nèi)羰侵滥闶沁@樣的想法,定會死不瞑目,從黃泉之下爬上來,怒罵你不爭氣沒出息?!?/br> 皇帝捧著臉也嘆道:“其實我也不明白叔叔們?yōu)楹味枷氘?dāng)皇帝,國家大事這么多,光是批奏折就批得我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其他的了。做得好吧,落不著一聲好,因為這本來就是皇帝本分,做不好,就要被御史指著鼻子罵,從早上罵到晚上,還不能對御史怎么樣,否則就是昏君暴君,遭萬民唾罵……令表兄,你說他們這么想當(dāng)皇帝,到底圖什么???” 陳令隨口道:“自然是圖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看誰不爽就殺誰,縱情聲色,游宴無度,驕橫奢靡,這種痛快呢,一般只有昏君暴君能體會得到,你這立志當(dāng)明君的小皇帝是感受不到的?!?/br> 小皇帝聽得心神馳往,忽然又回過神,眨了下眼睛,一臉天真的道:“令表兄,你這是教我做昏君暴君嗎?” “這話你可別亂說,回頭傳到我爹耳里,他又要拎起棍子追著我打了?!标惲钅昧藟K糕點塞到皇帝嘴里,好聲好氣地半是哄半是夸道:“你小小年紀(jì)能做到克己復(fù)禮,已經(jīng)很棒了,不必對自己太嚴(yán)苛,就保持現(xiàn)在這樣,好好當(dāng)你的明君仁君,日后青史留名傳芳百世。” 皇帝咽下那塊糕點,含糊不清道:“令表兄,你說我能把皇位讓給歆meimei當(dāng)嗎?” “吃都不能堵上你的嘴了是不是?”陳令又往皇帝嘴里塞了塊糕點,瞧著四下無人,方吐出一句真心話:“你把皇位讓給她,但你想過沒有,她當(dāng)皇帝后還能留著你命在?” 他活著,趙歆的皇位就不可能坐得安穩(wěn),到時候她即便不想殺了他,也得殺了他。 皇帝嘴里含著糕點,半晌沒話。 這皇帝他是不想當(dāng),但命還是要的。 細嚼慢咽吃完糕點,皇帝若無其事地轉(zhuǎn)移話題:“令表兄,西戎來議和的使團已經(jīng)出發(fā)了,不日就會到汴梁。屆時席將軍護送西戎王子回去,之后就直接駐守雍州了。若沒什么意外,這三五年內(nèi),她都沒什么機會到汴梁了?!?/br> 陳令點點頭,明白他這話里的意思。 皇帝有幾分不解,慢吞吞地道:“席將軍不是男人,即便遠赴邊疆也不會影響娶妻生子,她這一去就是三五年,期間可沒時間成親的呀,一年半載的見不了幾次,甚至還有可能命喪沙場,令表兄你真的做好準(zhǔn)備了嗎?” 陳令面無表情道:“說得好像我現(xiàn)在能天天見著她面似的。” 縱使幾個帶頭造謠的說書先生已落了獄,始作俑者莊婉清也被莊鴻曦送到鄉(xiāng)下別院里拘著不許出門,但關(guān)于席香的流言蜚語仍舊傳得兇,這個時候陳令不方便去驛站找席香,以免被人看見,又落了口實。 若是以前,陳令萬萬不理會這些口舌的,可涉及席香,他卻不得不顧忌。 一個好名聲,對于一個姑娘家而言,有時候比命還重要。席香雖非那等為了臉面而舍命的人,可他也不樂見她成別人的飯后談資。 皇帝對宮外的流言也有些耳聞,默了默,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撫掌道:“要不然趁著西戎使團沒來前,你們先完婚?我現(xiàn)在給你們賜婚,給你們風(fēng)光大辦可行?” 陳令揉了揉他的腦袋,面無表情道:“你身為一國之君,少替人cao心這些兒女私情。先想想你自己吧,你的皇后還沒個著落呢?!?/br> 皇帝覷了覷他的神情,頓時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來你和席將軍還未兩情相悅,只是你單方面喜歡人家席將軍啊。怪不得,我總瞧席將軍看你的目光這么冷淡。” 陳令冷不防被皇帝一語道破天機,頓時就不高興了。他拿起盤子里的最后一塊又塞進了皇帝嘴里,“吃你的糕點,沒事我走了?!?/br> 皇帝囫圇吞下整塊糕點,沖已走出殿外的陳令喊道:“噯,令表兄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幫你看著席將軍的,一定不往她身邊放比你好看比你脾氣好還比你有錢的人。” 陳令腳下一滑,回頭看著皇帝,彎唇微笑,無聲地道:“那我謝謝你了?!?/br> 皇帝未看明白陳令這個笑容真正的含義,一副“咱哥倆好甭客氣”的模樣,也朝陳令咧嘴笑道:“不客氣不客氣,這是我應(yīng)該的。” 第052章 陳令出了宮,回到家中,頭一件事就是去找他爹問:“我那皇帝表弟今年十六了,是不是該定親選個皇后了?” 鎮(zhèn)遠侯抬了抬頭,有些稀奇地問道:“你怎么cao起這個心來了?” 陳令道:“我看他整日cao心我婚事,想來自己也急了。他終究是皇帝,身份不一般,不必隨了咱們家那些長幼有序兄長未婚當(dāng)?shù)艿芤膊辉S成婚的規(guī)矩?!?/br> 鎮(zhèn)遠侯想了想,欣然頷首,“成,那我回頭便和太后商量商量?!彼f著,微微嘆了口氣,“也確實到年紀(jì),我十六歲時,都和你娘定親了。如今你們?nèi)值?,老大三十了,妻子還沒過門,唉?!?/br> 陳瑜未婚妻的孝期已過,婚事定在了十月。 距如今,還有五個月時間。 要想抱上孫子,也得明年了。 鎮(zhèn)遠侯唉聲嘆氣,陳令不想聽他念叨這些,目的達到便躲開了。 他回到自己院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收到了時驚秋讓人送來兩壇酒。 正是方知同死前都念念不忘的那幾壇好酒。 這是時驚秋的謝禮,謝陳令去去時府勸他贊同席香封將。 酒,陳令沒收下,退回去了。他不好酒,拿兩壇酒來抹平時驚秋欠他的人情,買賣要是這么做,可就虧了。 退酒回去時,他不忘囑咐人道:“回去同時尚書說,我這就不需要他關(guān)心了,他若實在閑著,就替皇上caocao心,看看哪家姑娘賢良淑德品性高潔能夠母儀天下的?!?/br> 而林御史,則直接宴請了陳令。 林御史是什么人,一身風(fēng)骨堪比寒雪傲梅,嫌陳令從商一身銅臭味,對他從來不假辭色。如今林御史主動宴請陳令,還是第一回。 陳令去赴宴,見了林御史,頓時就“哎喲”了一聲,嘻嘻笑著怪里怪氣的道:“也不知道今兒吹的什么風(fēng),竟把您這貴客吹來了?!?/br> 他這明顯是記著仇,要把以前在林御史那吃的冷落都還回去。 林御史對此心中早有準(zhǔn)備,厚著臉皮裝作聽不懂的陳令明褒暗刺,親自給陳令倒了一杯酒,擠著一張褶子臉笑道:“聽內(nèi)子說三公子喜歡吃燒鴨,這家的燒鴨乃是汴梁一絕,今日特設(shè)宴,借此聊表謝意,多謝三公子日前提醒在下。” 皇帝下了封將旨意的當(dāng)天,林御史回到家中,蘇氏便同他道:“你去好好謝謝陳家三公子,若非看在昔日我同他姐交好的份上,他是萬萬不會到咱們家來走這一趟吃你冷臉的?!?/br> 林御史細思之下,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早已下決心封將的,之所以沒透口風(fēng)出來,只怕想看看這滿朝百官中哪些是克己奉公為國為民的。而鎮(zhèn)遠侯與世子肯定也是知道內(nèi)情的,是以才抱病告假,等時機到了,便雙雙出來,給皇帝遞了梯子。 在這之前若沒陳令去勸,時驚秋與林御史萬萬是不可能會改變態(tài)度支持席香封將的。 在皇帝沒透口風(fēng)前,他們改變了態(tài)度,還算不晚。 那些至今仍舊沉默的人,只怕以后都不會得到重用了。 林御史與時驚秋都不是愚笨之人,想明白這點后,都一前一后向陳令表示自己承下這份情了。 但陳令不是這么好打發(fā)的人,他既然拒絕了時驚秋的酒,又豈會讓林御史請客。 這燒鴨宴,最后還是陳令出的錢。他和林御史道:“這燒鴨館子是我開的,您貴腳踏于賤地,小店蓬蓽生光,哪能還讓您掏錢呢。” 林御史推辭不肯白吃他這一頓,陳令只好道:“人生十有八九不遂意,誰還沒個需要人提點的時候呢,這一回我?guī)湍?,下一回指不定我也得勞你搭把手呢。您懂我的意思吧??/br> 懂,林御史當(dāng)然懂! 這明擺著就是說人情就欠著吧,不是一頓飯就能還了的。 所以說林御史討厭陳令不是沒道理的。這人算計起來,比他爹還要討人嫌,偏偏他身上還沒一官半職的,沒法子指著他鼻子罵。 陳令送林御史出門,還不忘cao心起皇帝的婚事來,對林御史道:“對了,林大人您若得閑,還是要多勸勸皇上早日成婚才行,皇后人選早日擇定,也好安眾大臣的心?!?/br> 林御史橫眉怒道:“您當(dāng)本官真這么閑嗎?” 陳令拱手道:“哪里哪里,只是國不可一日無后,只勞御史cao持了?!?/br> 可憐皇帝還沒替陳令cao上心呢,自己就先被人cao心了,從此除了政務(wù)功課外,又多一樁讓他煩惱的事。 林御史壓著氣回到家,本想和妻子說道一番,哪知卻被下人告知妻子出門了,去驛站給那位新封的席將軍慶祝升官了。 給新封的席將軍慶祝升官? 林御史撓著腦袋想了半天,硬是沒想起來自家妻子什么時候和那位新封的席將軍有了交情。 直到下人又同他道:“是和時尚書的夫人、方家大奶奶一起去的,還養(yǎng)在莊子的兩匹馬也牽過去了?!?/br> 林御史這才想起來,去歲妻子去樂安縣看望聞筠,回來時牽了兩匹駿馬,一黑一白,他當(dāng)時還以為妻子是想和他策馬同游,驚喜不已,誰知妻子卻道那兩匹馬是要送給兩個小姑娘的。 當(dāng)時妻子還好生夸了兩個小姑娘一番,只是林御史沒放心上,現(xiàn)在想來那兩個小姑娘,其中有一個便是席香了。 林御史想明白這一茬,拍著腦袋想道,難怪妻子會這么上心席香封將的事,原來背后還有這么一出。 但想著想著,林御史覺得有些不對,他怎么感覺自己是被陳三與妻子聯(lián)手算計了? 逢人就提一句皇帝十六是不是該定親了 蘇氏、寧氏、林氏三人,除了給席香與穆瑛送馬,還備了不少禮物。 席香與穆瑛都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三位貴夫人還記得她們。她們在汴梁,除了在侯府時,老夫人和侯夫人對她們寬和,她們并沒有受到來自汴梁城里其他女眷的善意。 兩個姑娘受寵若驚,都不好意思收下她們帶來的禮物。 虧得這三位夫人都行事極周全,考慮到穆瑛在孝中,她們備的禮物基本都是汴梁城里出了名的糕點為主,并沒有太花哨的東西。席香與穆瑛最后還是接受了。 說來也巧,林氏夫家姓方,與方知同正是隔房的堂親。 論輩分,林氏得管方知同叫一聲大哥。 既是堂親,林氏少不得對方知同的死唏噓幾句,這令穆瑛忍不住想起與方知同一起赴死的父親,正聊著天呢,眼眶突然就紅了,眼淚珠子似的落下來,唬得寧氏、蘇氏、林氏三人都嚇了一跳,都忙去哄她。 林氏還抽了自己一巴掌,罵了自己一句:“瞧我這嘴巴,哪壺不開提哪壺?!?/br> 寧氏與蘇氏也都擠兌她道:“早讓你嘴上把個門,你偏又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