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這兒的商品琳瑯滿目,林然然終于找回了逛街的性質(zhì)。她給家里的每個人都選了禮物:跳棋和羽毛球拍給小景,新書包和彩筆給小秋,上海的雅芳面霜和香水格外好,水云謝緋羅蘭幾個一人一瓶…… 布料的柜臺前圍滿了女人,挑揀擇選著布料。這些布料不像臨安城那樣收在柜臺里,你要才拿出來給你看一眼。這兒的布料花樣繁多,掛在背后的柜子上,讓人一眼就看到。 那些布料花色,隨便哪一樣放在臨安城都能引領(lǐng)潮流。林然然沒急著買,先上樓去買另一樣要緊東西。 三轉(zhuǎn)一響也叫四大件:收音機,自行車,手表和縫紉機。別小看這四樣?xùn)|西,在這個年頭誰家結(jié)婚要能拿出這三轉(zhuǎn)一響來,絕對會被眾人羨慕死。在臨安城那樣的小地方,三轉(zhuǎn)一響能拿出一樣,就算很體面了。 林然然出差的時候,沒少給單位同事捎帶過這些東西,只沒想到水云結(jié)婚這么突然,帶回去的貨不是給人了,就是被她賣給猴子了,林然然這次牟足勁兒要給水云帶幾件好的。 關(guān)洪有自行車和收音機,因此只要再添上縫紉機和手表就夠。 售貨員見林然然穿得好,態(tài)度也格外熱情:“你運氣好,這幾臺縫紉機剛到,要不早被搶完了。這是飛人牌,230一臺。蜜蜂牌,188一臺。那是蝴蝶牌,170一臺,還有熊貓牌,沒貨?!?/br> 林然然看著這些縫紉機,看不出什么名堂,上手摸了摸,用料倒很扎實:“請問哪種最好?” “那肯定是咱們的飛人牌了,也叫上海牌?,F(xiàn)在小年輕結(jié)婚都要這個?!笔圬泦T自豪道。 林然然笑道:“那我要一臺。” “兩百三十塊,三十張工業(yè)票!”售貨員喜道,今天總算開單了。 林然然數(shù)出錢來,卻被票難住了。她上次幫單位的人帶縫紉機,把工業(yè)票都用完了。她道:“我的工業(yè)票忘帶了,我回去拿,你幫我把這縫紉機留住啊?!?/br> 售貨員道:“這就剩一臺了,我可沒法兒保證啊。剛才有對小夫妻看中了,回家拿錢去來?!?/br> 林然然聞言為難起來??p紉機常年缺貨,不是每天都有這樣的好運氣。通常買縫紉機都得排上幾天的隊。要是去黑市買,平白就要多花一兩百塊。 她正苦惱著,背后傳來一聲低沉男聲:“然然?” 林然然抬頭:“謝三哥!” 他鄉(xiāng)遇故人,林然然驚訝地看著謝三:“你怎么會在這兒?” 謝三唇角微微一抿,反問她:“你在買縫紉機?” “對啊。”林然然喜道,“你來得正好。工業(yè)票有嗎?” 謝三道:“要多少?” “三十張!”售貨員快言快語:“你也真是,讓對象一個人在這兒買東西,人家都是成雙成對的,小年輕要學(xué)著疼人么?!?/br> “不是……”林然然尷尬地笑笑。 謝三面不改色,拿出一疊工業(yè)券遞給林然然。林然然低頭數(shù)票的模樣十分歡喜,謝三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這樣打扮,平時被樸素衣裳遮掩的光彩頓時煥發(fā)出來,令人為之目眩。 他暗暗握了握拳。上次分明已經(jīng)被林然然拒絕,從謝緋那里得知林然然要來上海,他仍然控制不住地跟來,并提前等在這里制造偶遇。 這樣的行為可以稱為卑鄙,他卻無法自控。 林然然全然不知謝三的心思,她數(shù)出三十張工業(yè)票,跟錢一塊遞給售貨員,道:“給?!?/br> 林然然給了售貨員一塊錢,留了地址和足夠的郵費給她,請她幫忙把縫紉機寄回臨安城去。售貨員得了一塊錢,滿口答應(yīng)。 這年頭的人樸實,加上售貨員就在商場上班,也不用擔(dān)心她會掉鏈子。 林然然和謝三并肩在商場里走著,也許是換了個環(huán)境,上次兩人之間的尷尬事被默契地忽略不提,氣氛倒是輕松很多。 林然然笑道:“謝三哥,你買了點什么?” “沒買?!敝x三老實道。 林然然道:“難得來這商場,你不買些東西送給小緋和奶奶嗎?” 謝三的眼睛一直凝視著林然然,道:“我不會挑。你幫我?” 林然然滿口答應(yīng),笑道:“好啊。別忘了你跟大關(guān)哥從前買東西,都是我?guī)湍銈兲舻?。不過你先幫我個忙吧。” 二樓的手表柜臺前。 手表也是琳瑯滿目。國產(chǎn)的有梅花牌,珍珠牌,上海牌,價格從68到一百五十塊不等。進口的價格則翻了一倍:大羅馬,歐米伽,勞力士,價格直接從三百起跳,不要工業(yè)券。 售貨員早得知兩人買了一臺縫紉機,笑容可掬地道:“想要哪種,都可以拿出來試戴?!?/br> 林然然指著一塊勞力士男表,道:“這塊吧。” 那表盤鍍金,表帶稍寬,樣式很大方。售貨員拿出來遞給林然然,林然然對謝三道:“把手給我?!?/br> 謝三乖乖伸出手去,林然然把表放在他手腕上比劃著。謝三的皮膚是漂亮的小麥色,手腕骨節(jié)分明十分有男人味,很襯這塊表。 另一邊柜臺轉(zhuǎn)出兩個人來。 “裴遠,人家還沒挑好呢,你干嘛?。俊睜C著卷劉海的女郎嬌滴滴抱怨,跟著顧裴遠亦步亦趨。 顧裴遠背對著女郎,眉眼冷淡中透出三分倦怠,一抬眸,僵在當(dāng)場。 就算隔了三年未見,打扮迥異,他也能一眼認出那在心里描摹三年的容顏。 三年前的青澀少女終于長大,輪廓褪去稚嫩,如同含苞的茉莉終于吐露幽香。她微微抬起頭,看著面前的男人露出笑容。 林然然的雙手還搭在那男人手腕上,像是在撒嬌。 顧裴遠的狂喜還沒升起,就被兜頭潑下一盆冰水,額角迸出青筋來。 林然然渾然不覺,笑道:“這塊真好看。謝三哥,你說呢?” 第161章 冰涼冷硬的金屬貼在肌膚上,謝三垂眼看著林然然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腕骨上比劃,聲音帶?。骸拔也粫?你喜歡就好?!?/br> 林然然很喜歡這個款式,印象里是誰也帶了這么一只表。不過謝三的皮膚是麥色,帶著這表有種野性的美,那人的手腕卻清瘦白皙,帶著這腕表有種從容不迫的矜貴。 售貨員在一邊喜滋滋介紹:“這表可是勞力士,鍍金的,一千一?!?/br> 林然然抽了口氣,一千一,超出預(yù)算太多了。水云和關(guān)洪雖然不缺錢,那也沒錢買一千一的手表啊。 林然然笑著搖搖頭,正要讓售貨員拿只歐米茄看看,謝三卻拿起那塊表,問她:“你喜歡?” 林然然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搖頭:“太貴了。不要買這個。” “你對象戴著多好看啊,這個表是進口貨,值這個價?!笔圬泦T強烈推薦道。 謝三只當(dāng)林然然身上沒帶夠錢,已經(jīng)掏出錢來。 “不不不?!绷秩蝗挥昧Π粗x三的手,對售貨員道,“我的預(yù)算是四百以內(nèi)?!?/br> “年輕人,瞧瞧你對象多好。別人家來買都是嫌棄買得少的呀,她多為你省錢,會過日子來?!笔圬泦T嘖嘖夸獎著。 林然然大窘,抬頭跟謝三對視一眼,卻見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隱隱灼熱,更是心頭一跳。 謝三低頭在林然然耳邊道:“喜歡就給你買?!?/br> “不是我……”林然然正要解釋,身邊陡然響起一聲。 “這表我要了!” 這嗓音年輕而動聽,像是胸腔里藏了管風(fēng)琴,只是嗓音很冷,細聽去還帶著股咬牙切齒的意味。 林然然只覺身畔一股冷風(fēng),硬挺的大衣料子與自己肩膀相擦而過。她下意識轉(zhuǎn)頭,視線與對方的喉結(jié)齊平。 雪白的襯衣領(lǐng)口扣到最后一個,襯得脖頸越發(fā)修長,喉結(jié)形狀分明。 這個人長得肯定很英俊。這是林然然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可惜那人側(cè)對著她,只見他穿著將校呢大衣,身材挺拔得像個行走的衣架子,一看就是世家子弟。 他買東西的派頭也很大,沖售貨員冷聲道:“這塊表。給我包起來?!?/br> “這表要一千一……”見多識廣的售貨員也愣了,看著來人的臉吶吶道。 一疊錢和票拍在柜臺上。粗略一看也知道不止一千,何況那票還是軍需票! 林然然眼饞地看著那厚厚一疊軍需票,有了這個,她就可以去三樓和華僑商店買東西了!這人出手就是一疊,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顧裴遠余光瞟到林然然臉上,卻看見她一臉饞涎欲滴地盯著桌上的票,半個眼神也沒分給自己。 一口老血頂?shù)胶韲悼凇?/br> “好,我馬上給你包起來啊?!笔圬泦T眼睛都直了,忙拿出盒子來。 “等等,凡事有個先來后到?!敝x三開口阻止,“這表是我們先看的?!?/br> “不要了,我們買個國產(chǎn)的吧?!绷秩蝗贿B忙按住謝三,小聲道,“我是給水云姐買的?!?/br> 林然然貼著謝三小聲說話,模樣落在旁人眼里更顯得親密。 售貨員一時間有些為難。你說這表放著半年也沒賣出去,今天一次來兩個人要買,這不是活見鬼了嗎? “這……你們到底誰要?。俊笔圬泦T問道。 一千一的手表,只能讓這紈绔子弟消受了。林然然對售貨員笑道:“不好意思,我們不要了?!?/br> 林然然說完,拉著謝三轉(zhuǎn)身就要走。 這時,一個漂亮女郎趕上來,她穿著一身時髦的連衣裙,外罩精致小坎肩,拉著顧裴遠的袖子嬌聲道:“裴遠!你怎么又不等我,買什么呢?” 那售貨員動作慢騰騰,還要找漂亮的紙盒把表裝起來。顧裴遠抽回袖子,眉間擰出一個深深的川字:“裴深深,別碰我?!?/br> “對不起嘛,我忘了你不愛讓人碰到了?!迸嵘钌钇綍r也是受盡追捧的嬌嬌女,偏偏遇上顧裴遠就沒辦法了。 “顧裴遠?”林然然的聲音響起。 已經(jīng)走開幾步的林然然回過身來,臉上的表情乍驚乍喜,看著那個背對著自己的修長背影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上海是什么福地嗎?才偶遇謝三,又碰見了他? 裴深深警惕地看向林然然,心中將她從頭到腳飛快評判一番,打扮還行,可惜料子和皮鞋都不算上等貨。她小聲問道:“裴遠,你認識她?” “不認識!”顧裴遠負氣道。 要是顧裴遠無動于衷,裴深深還能放心,偏偏顧裴遠露出這種賭氣的樣子來。她立刻又回頭瞪著林然然,將她重新審視。只見她穿戴雖然一般,可一雙眼睛長得很勾人,皮膚又白又嫩,心中登時警鈴大作。 那邊,林然然看著那道高挺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原來是認錯人了…… “然然,怎么了?”謝三看著神色異樣的林然然。 “沒什么,認錯人了?!绷秩蝗谎劬€盯著那處,沮喪搖頭。 她說完就要走,誰知顧裴遠驀然轉(zhuǎn)過頭來,瞪住她。 像是在賭氣地說:誰說認錯人了? 曾經(jīng)漂亮的少年被歲月雕琢出男人的輪廓來。形狀無可挑剔的唇,一管很挺直的鼻子,英氣的眉毛中和了漂亮五官的陰柔感。 然后,林然然被那雙包含怒意的鳳眸瞪了個正著。 ”這不是顧裴遠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