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村的歪風(fēng)邪氣就這么被遏制了下來。而在其他村子，造反的風(fēng)氣愈演愈烈，出了不少駭人聽聞的事例。

    特別是那些家庭成分不好的女人被遭害了不少，甚至驚動了公安。

    打從謝緋的那件事兒后，村民們跟知青的關(guān)系漸漸緩和。而甜水村的這幫造反派則漸漸沉寂下去。

    而且在很久之后，造反派的幾個頭頭陸陸續(xù)續(xù)出了事兒，一個伐木的時候被砸斷了脊椎，一個是大冬天晚上喝醉了倒在路邊，第二天才被發(fā)現(xiàn)，燒壞了腦子，還有個是進(jìn)城賣糧，跟黑市的人打起來，被打斷了腿。

    林然然心里隱約有個疑影兒，不過時隔太久，村里人也沒把這事兒聯(lián)系到誰身上，都說這些人就是當(dāng)初造太多孽，遭報應(yīng)了。

    且說眼前。

    小秋小景開學(xué)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林然然的搬家計劃也逐漸進(jìn)入尾聲。

    謝三給她打的幾口大木箱子都做好了，又結(jié)實又輕便，低調(diào)里透著古樸的韻味。林然然把被褥等大件東西都打包起來放進(jìn)箱子里，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貴重的細(xì)軟則收進(jìn)空間。

    原本十分溫馨充實的家漸漸空了。

    不過林然然并不寂寞。有弟弟meimei陪著，謝緋也提前搬來跟她一起住——謝三這段日子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時常不在村里。

    謝三跟謝奶奶商量后，都一致決定把謝緋送到林然然家，讓她看顧著。

    一來林然然跟紅霞嫂家門對門，有什么事還有林大關(guān)護(hù)著，而來林然然可是考上供銷社一級工的，造反派們也不敢招惹她。

    謝三還有一個更深層的考量，只是還不打算告訴她們。

    這天，林然然在院子里切菜干，謝緋坐在一邊給衣服上繡花。

    “然然，小緋，又悶著哪？”紅霞嫂提著個籃子進(jìn)門，笑道。

    林然然笑道：“嫂子，你這身打扮是要上山？”

    “嗯哪，跑山去。去不？”紅霞嫂穿著膠鞋，扎著褲腿，籃子里還放著把鐮刀，全副武裝。

    跑山是甜水村的俗話。上山找野果子，摘野菜菌子，都叫跑山。

    紅霞嫂沖林然然使個眼色，林然然順著看眼無精打采的謝緋，頓時明白過來。她故意作出興奮的口吻：“好啊，好久沒上山去了。上次咱們做了標(biāo)記的魔芋現(xiàn)在也不知道多大了?！?/br>
    紅霞嫂笑道：“那咱們一塊兒去唄。我知道一片地兒全是野葡萄和八月炸，弄點回來給孩子們打牙祭。”

    “好啊好??！”林然然捧場道。

    可謝緋還是那么低著頭，不緊不慢地繡一片葉子：“你們?nèi)グ?，我留下來看著小秋小景?！?/br>
    “哎呀，看什么看，叫他們?nèi)ノ壹彝鎯骸！奔t霞嫂直接搶了謝緋的針線活兒，道，“你成天這么悶著骨頭都硬了，今兒天氣多好，不冷不熱的，咱們上山松快松快?！?/br>
    “就是。”林然然使出了殺手锏，“那野葡萄能釀酒，能做果醬，咱們……”

    “你說真的？”謝緋的眼里登時閃出了光。

    “那可不。不過我得去看看野葡萄的成色?！绷秩蝗恍Φ馈?/br>
    這下謝緋終于來了精神，跟林然然一塊換好衣服，背著筐上山去了。

    夏末初秋，原本的燥熱漸漸褪去，吹來的風(fēng)也涼爽起來。甜水村的天空變得格外高遠(yuǎn)，湛藍(lán)。

    站在山頂往下一看，山風(fēng)一吹，籠罩在心中的郁悶陰霾統(tǒng)統(tǒng)一掃而空，令人心懷大暢。

    謝緋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紅霞嫂特別會找地方，帶著她們爬了幾條坡，就找到了一叢野葡萄。

    這野葡萄跟人工葡萄的最大區(qū)別就是大小，野葡萄是沒有一根根單獨小梗的，果子直接附在藤蔓上，沒熟的果子是綠色，熟透的果子則是紫黑色。

    “瞧瞧這么多，可惜被鳥兒禍害了不少?！奔t霞嫂拿著鐮刀，一手拽著葡萄藤，利索地割下一大堆抱到樹蔭下，三人再把野葡萄從藤上摘下來，這樣省勁兒。

    這野葡萄雖然比不上人工栽培的大，可一口下去滿嘴都是那酸甜汁水，是任何水果都比不上的滋味兒。

    紅霞嫂悄聲問林然然：“你說這野葡萄能做果醬，釀酒，是哄小緋高興還是說真的？”

    林然然笑道：“本來是哄她高興，不過我現(xiàn)在確定這野葡萄能做果醬了?！?/br>
    “那感情好！”紅霞嫂樂道，“我上回來摘菌子，那這片山坡看見好些野葡萄哪。”

    謝緋已經(jīng)掐指算這些野葡萄能賺多少錢了。

    她們摘完這一片，又陸續(xù)在周圍找到了三四叢野葡萄。只是好些野葡萄藤是纏在樹上的，要摘的話免不得砍掉那些荊棘灌木，摘起來還是很辛苦的。

    這些野葡萄有一半沒有成熟，成熟的還被野鳥糟蹋了不少，最后三人摘了足足有六七十斤的野葡萄。

    除了野葡萄外，大自然的饋贈在這片山里俯拾皆是。

    林然然在一棵高高的樹上發(fā)現(xiàn)了八月炸。

    這種果子長得像香蕉，果子成熟后果皮會裂開，露出黃色的果rou。不過它們的藤蔓總是長在樹上，很難摘到。

    這可難不倒紅霞嫂。她找了根長棍子，把鐮刀綁在棍子上，對準(zhǔn)果子一勾一個準(zhǔn)。

    還有柿子樹，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柿子。山里有長柿子，圓柿子，個頭比較小的山柿子。

    林然然她們找到了一棵山柿子，這種柿子個頭雖然小，可香味nongnong的，水分也少。紅霞嫂照樣用鐮刀把柿子勾下來，林然然和謝緋滿地?fù)臁?/br>
    最后足足撿了大半籃子。這種山柿子水分少，可以保存很久。帶回家放進(jìn)米缸里，或者用報紙裹起來放在抽屜里，沒多久就會變軟變紅，吃起來一包蜜，還能吃到里頭脆脆的籽。

    林然然她們下山的時候，遇到了好幾波孩子。這些孩子都是跑山來的，個個提著小籃子。

    林然然和謝緋對視一眼，毫無搶小孩子口糧的心虛感，若無其事地下山了。

    除了跑山，大家還開始撿落兒。

    村里的花生麥子都收割了?？苫ㄉ乩锟傆行]收干凈的花生，麥田里也有沒撿干凈的麥穗兒，村里的孩子女人們都紛紛挎上籃子，到地里翻撿。

    村里那么多地，要是那眼睛利手腳快的孩子，一個秋天下來，能撿上七八斤呢！

    鐵牛鐵蛋他們每天一大早起來，就在門口扯著嗓子喊小秋小景了。林然然本來不愿意讓小秋小景去湊熱鬧——她家又不缺這口吃的。

    可小秋小景想去，紅霞嫂也幫腔：“孩子們的玩意兒，讓他們?nèi)グ伞！?/br>
    林然然這才松口，還再三吩咐小景不要跟人爭，別跟鐵蛋他們走散，遇到事兒先護(hù)著小秋。

    小景和小秋興興頭頭地去了，還真的每天都能撿回來一點兒東西：一點點花生，幾根麥穗兒，幾把紫黑紫黑的地捻，一捧棗子，一掛八月炸。有時候甚至是一串泥鰍或者一串螞蚱，回來讓林然然做頓辣椒炒泥鰍，或者烤螞蚱吃。

    每天從他們帶回來的東西，林然然就能猜著他們今天又去哪里浪了。

    這天，林然然也挎著籃子，跟紅霞嫂和謝緋撿秋去了。不過她們撿的可不是花生麥穗，而是荸薺。

    第142章

    《隨息居飲食譜》里概括過荸薺的功效,即：“荸薺甘寒。清熱、消食、醒酒、療膈、殺疳、化銅、辟蠱、除黃、泄脹、治痢、調(diào)崩”等。

    每到夏秋換季，天干物燥,家里孩子容易上火咳嗽,荸薺可以清火止咳。最近小秋夜里總咳嗽，林然然打算給她做點馬蹄甜湯。

    甜水村地處南方,水田沼澤地多，最適合種荸薺。這兒出的荸薺清甜，口感脆，水分大，一挖出來就被運走了，半點沒給村民留下。

    不過田里總有些剩下的，就可以隨便撿。

    林然然和紅霞嫂來得早,這一小片地兒還沒被那些孩子女人們細(xì)細(xì)耢過。水田里的泥土呈銀灰色,被鐵鍬翻得七零八落,有些被田鼠啃過的荸薺丟在泥面上。

    林然然脫掉鞋，挽起褲腿跟紅霞嫂一起下田。

    光腳踩進(jìn)爛泥的感覺不算好，腳掌被冰涼濕潤的爛泥吸附著往下陷，每一次拔起來都要用很大的力氣，萬一踩到個小石子兒或枯枝,還會嚇一跳。

    林然然很少下田，走得歪歪扭扭,差點沒摔著。她學(xué)著紅霞嫂的樣子伸手往爛泥里掏，手指摸到一個yingying圓圓的東西，掏出一看,正是個荸薺。

    “我找到了一個！”林然然興奮地展示給紅霞嫂看。

    紅霞嫂笑道：“你才找著一個哪？早知道我?guī)цF蛋兒來，他找得都比你快！”

    林然然被打擊到了，不過紅霞嫂籃子里都有十來個了，她還真沒法兒比。

    這年頭還是人工收荸薺，漏下的本來就少。有一些個頭大的還被田鼠啃壞了。林然然艱難地前進(jìn)好幾米，弄得滿身泥，才摸到七八個荸薺。

    一抬頭，紅霞嫂蹭蹭蹭都跑田的另一頭去了。

    林然然哭笑不得，只好擦擦汗繼續(xù)。

    田邊忽然傳來一陣童聲，鐵蛋帶著小景和鐵牛飛奔而來，嘴里嚷嚷著：“然然姐，然然姐！城里來信啦！”

    林然然一驚，拔腿就往岸上跑，情急下忘了自己雙腳陷在泥里，撲通摔了下去。

    小景急了：“jiejie！”

    林然然反應(yīng)快，雙手撐在地上才沒摔個狗吃屎，但是也濺得一身泥，雙手更是弄得臟兮兮。不過她可顧不上那些，趕緊跑上田埂，沖鐵蛋問：“信在哪兒？！”

    “這兒?！辫F蛋舉起信給林然然看。

    “供銷社的信啊，我還以為……”林然然看清上頭的字，喃喃了一句就沒下文了，走到一邊的小溝渠里洗手和腳。

    小景和鐵蛋面面相覷，不明白然然姐為什么忽然跟被扎漏的氣球一樣xiele氣。剛才不是還挺高興嗎？

    小景蹦蹦跳跳跑到林然然身邊，蹲在田埂上沖她道：“jiejie，咱們能進(jìn)城啦～”

    “嗯?！绷秩蝗徽驹谇迩宓臏锨?，先洗干凈手臂上的泥，再仔細(xì)洗腳，對小景的話無動于衷。

    小景撓撓臉，從兜里掏出一把捻子獻(xiàn)寶：“jiejie，給你吃，可甜啦！”

    “謝謝小景，小景自己吃吧?！绷秩蝗恢佬【跋牒遄约洪_心，努力笑笑，道：“小景進(jìn)城就能上學(xué)了，高興嗎？”

    “高興！”小景一下子興奮起來，比劃道，“我跟元元說好啦，我們坐在一起！有壞小朋友搶元元牛奶，我就揍他！”

    “……別總想著打架。”看著沉浸在興奮里的小景，林然然沒忍心告訴他，元元已經(jīng)離開臨安城，也不能再跟他一起上幼兒園了。

    比起林然然自己，紅霞嫂和其他人可比她高興多了。

    紅霞嫂連荸薺都不撿了，忙忙洗了手接過信仔細(xì)看了遍，樂道：“這下可板上釘釘了！還是個辦公室的干事！哎，今兒得好好慶祝慶祝！”

    紅霞嫂拉著林然然回家，一邊沖鐵蛋道：“去山上告訴你爸和謝三哥，你然然姐收到供銷社的信兒了，今兒晚上到咱家吃飯！”

    “哦！又有好吃的嘍！”鐵蛋歡呼著，帶著一群小尾巴跑了。

    幾個孩子抓著信跑了半個村子，一路跑一路嚷嚷，全村人都知道林然然這下是真要進(jìn)城了，一時間都議論紛紛，羨慕的有，嫉妒的也有。

    銀花嫂家的小桂寶兒也跟著孩子們跑，不提防被只手抓住，一個臟兮兮的老婆子沖她道：“你們說啥？那賤丫頭真考上了？！”

    林王氏一身臭味兒，滿臉兇相，是全村小孩兒最怕的人。小桂寶兒被林王氏臉對臉地瞪著，頓時嚇得大哭起來。

    “不準(zhǔn)哭！你給我說，是不是你們胡說的？！”林王氏扯著小女孩兒搖晃。

    “你干啥！放開我meimei！”小桂寶兒的哥哥家松沖上來拉著自己meimei。

    可他也就七八歲，哪里敵得過林王氏的力氣。林王氏虎著臉，揮舞著糞叉子道：“哪來的野孩子，滾！”

    小桂寶兒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