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謝緋給林然然帶了點，林然然喜歡，謝奶奶就特地又做了幾塊霉豆腐，再細細拌了一盤桔梗，叫謝三送給林然然過節(jié)。

    林然然聞了聞霉豆腐，毫不作偽地夸獎道：“好香啊?！?/br>
    謝三眼底微露暖意，林然然給了他家這么多東西，自己只是回報點滴她就這么滿足了。幸好，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漸漸趕上了，不久他就可以……

    林然然伸手撥了下盤子，卻見籃子里還有一個東西，圓滾滾胖乎乎的玻璃罐頭，里頭紅艷艷亮晶晶，不是覆盆子果醬還能是什么？

    而且那果醬瓶蓋上有個明顯的缺口，正是掉在地上所致。

    林然然跟被毒蛇咬到一樣，手直接松了，籃子掉下。林然然慌忙要抓時已經(jīng)來不及，謝三眼疾手快地接住籃子，卻也順勢抓住了林然然的手。

    手里溫軟滑膩。

    謝三心中猛地一蕩?？刹坏人毾?，林然然就猛地抽回手。

    驚魂未定。

    林然然眼底的驚慌沒能逃過謝三的眼睛。她勉強定了定神，道：“謝三哥，這個……這個是哪來的？”

    似乎把人嚇著了。這不是他的本意，謝三有些后悔自己的試探，他沉聲道：“從林志鵬的口袋里?！?/br>
    林然然眼神游移了下，咬咬唇在心中飛快思索。首先可以確定的是謝三值得信任。不僅是人品，謝三的meimei謝緋跟自己可是綁在同一條船上的，光憑這一點就謝三就不會出賣自己。

    可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想干什么？

    林然然斟字酌句開口：“謝三哥，我一向很感激你，也知道你是個好人，我……”

    “別說了?！敝x三開口打斷。

    林然然現(xiàn)在的語氣他很不喜歡，好像把自己縮進了一個殼子里，用對付林家、對付村里人乃至生意人的面具來應對自己。

    謝三的語氣帶了幾分自嘲，道：“你的所有事，我只會替你保密，不會透露半點，”

    謝三吐字用力，帶著股讓人莫名信任的力量。林然然道：“那這個瓶子？”

    謝三道：“是我從林志鵬身上搜到的，便收起來了。你跟小緋在做的事我早就猜到了?！?/br>
    林然然暗暗松口氣，又不由得覺得心驚：謝三果然是個有城府的，早就猜到了她們在做什么。也對，謝三這個妹控不可能放任自己meimei去做他所不知道的危險事。心驚的是謝三發(fā)現(xiàn)了她們的生意，那村里還有沒有其他知情的人？

    謝三仿佛能看透林然然的心思，道：“這些日子我一直盯著你跟小緋。村里沒有其他人知道，只是那幾天我有事，沒發(fā)現(xiàn)林志鵬盯上了你們?！?/br>
    林然然這才放心，她笑道：“多虧了你，否則林志鵬要是留下了那果醬，又是一通麻煩?！?/br>
    林然然低頭，把差點打翻的盤子整理一下，謝三就又放出一個炸雷：“但那一千瓶果醬，你藏到了哪兒？”

    “……”林然然手一滑，盤子撞擊發(fā)出清脆響聲。她定了定神，抬頭沖謝三一笑，道：“這可不能告訴你。”

    謝三道：“為什么？”

    “這種事告訴了你，那我下一次還怎么藏東西？”林然然故作神秘，嗔道，“這是秘密?！?/br>
    謝三一直是個活得硬邦邦的糙漢子，除了自己meimei之外，還沒有享受過別的女人的撒嬌。林然然這嬌滴滴的一句話，跟爪子似的撓在心上，不痛，卻更讓他渾身都無所適從。

    他頓時失去了再追問的勇氣，悶道：“那我回去了?！?/br>
    林然然道：“那我把籃子騰給你?！?/br>
    “下次拿！”謝三邁開長腿走了。

    林然然只好挎著籃子，揚聲招呼弟弟meimei回家吃飯。眼神落在謝三背上，心中嘀咕：跑得這么快，肯定趕著回家吃粽子呢。

    這天晚上，林然然把洗好的蚊帳掛了起來。

    他們家可以說是村里最早掛蚊帳的人家了，其他人家要等到蚊子多了，才會把去年的蚊帳搬出來，拿到河里去洗。用了一夏天的蚊帳積滿蟲尸污垢，黑膩膩的一大塊，放在河水里打上肥皂或皂角，用腳狠狠地踩一通，在河水的沖刷下蚊帳才漸漸顯露出雪白的本質(zhì)。

    林然然這床蚊帳是原主母親留下的，很干凈，還有淡淡的肥皂香。小景舉著手電筒，小秋跟林然然站在涼席上一起掛蚊帳。雪白柔軟的蚊帳掛在老式拔步床的床樑上垂落下來，把蚊子嚴嚴實實地擋在外頭——雖然才初夏，已經(jīng)有零星幾只蚊子了。

    謝家老宅子在建造的時候很講究，林然然又注意衛(wèi)生，其實蚊蟲很少。但弟弟meimei皮嫩rou細的，現(xiàn)在也沒個花露水，林然然還是不想讓自己弟弟meimei受罪。

    掛好蚊帳，他們又點了艾草在屋子里各個角落熏著，即是驅(qū)五毒，也是驅(qū)蚊子。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孩子一定都會這種氣味很熟悉，艾草燃燒后是一種清苦的焦味，又不嗆鼻。林然然還把一大把干薄荷揉碎了丟進去一塊燒，睡覺時就覺得周遭縈繞著隱約的清涼味道。

    終于徹底擺脫了林家這群大奇葩，林然然這一覺睡得格外地香。在艾草和薄荷的香味里，林然然的夢里浮現(xiàn)出很多奇怪的破碎片段。

    小時候和樂融融的一家人，時不時上門叨擾的林家，每次回鄉(xiāng)下后都會拌嘴的父母，父母去世，她在林家受盡白眼，忍饑挨餓……這些畫面越轉(zhuǎn)越快，像個旋渦一樣要把人吸進去攪碎。

    林然然額頭出汗，手指緊緊摳著涼席，企圖從這個旋渦里掙脫出來。

    畫面漸漸推進，出現(xiàn)了今天林王氏一家被拉上警車哭天喊地的畫面。

    “謝謝?！边@一聲少女的嗓音柔柔，似曾相識，卻沒有了曾經(jīng)飽含的悲切和懦弱。

    而后砰地一聲，所有畫面像煙花一樣瞬間湮滅無聲，林然然像溺水之人終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她睜眼，月光正從窗子里落進來，把床前和帳頂?shù)囊恍∑胤接痴盏醚┌住?/br>
    她滿頭的汗，隨手抹了一把，只覺得剛才那個夢太奇怪，像是原主短暫人生的回放，又像是一個告別。

    林然然翻個身，只見小秋乖乖躺著，而小景已經(jīng)不見了，不知道怎么翻騰到床尾，睡姿也從仰臥變成了趴著，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肥腰。

    林然然拿了個毯子把小景的肚皮蓋好，把小秋的手塞回被子里，守著弟弟meimei安心睡了。

    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第二天醒來時林然然覺得耳清目明，渾身清爽，也不知道是不是艾草薄荷的功勞。吃早飯時，小秋小景都不約而同地說：“昨天晚上夢到jiejie了?！?/br>
    “哦？夢到我？”林然然好奇道，“是不是夢到jiejie又給你做了好吃的？”

    “不是?！毙【皳u搖頭，“jiejie跟我說再見，還要我乖乖聽jiejie的話。”

    林然然夾了一筷子拌桔梗放在小景的南瓜粥碗里：“那你就要聽話，吃點青菜和米粥，挑食是長不高的。”

    “……嗚，好嘛?！毙【翱嘀?，還是夾起那拌桔梗啊嗚吃掉了。他在夢里可是答應了jiejie一定要聽話的！

    帶著弟弟meimei吃完飯，小秋幫忙收拾碗筷，林然然洗碗。剛忙完，紅霞嫂她們就說說笑笑地來了。

    “昨兒個被林王氏那一家子攪合了，今兒可得抓緊了?！?/br>
    “放心吧，今兒日頭好，腌咸鴨蛋正合適！”林然然笑道。

    這年頭家家戶戶都只能養(yǎng)三只雞鴨，但是這鴨蛋的個頭比雞蛋大，供銷社收的價格又一樣，村民們就不愛賣鴨蛋，而是攢著自家做咸鴨蛋吃——咸鴨下飯，能省好些菜呢。

    鴨蛋有白皮青皮和淡青色，都是女人們自家攢的。每家各出五十個或一百個，加起來數(shù)量驚人。林然然拿了一瓶便宜的地瓜燒，讓女人們蘸著酒和水把鴨蛋擦拭干凈。

    酒精消毒后的鴨蛋表面沒了細菌，衛(wèi)生，也不容易壞。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一步：曬干。

    酒精打開了蛋殼表面的氣孔，再經(jīng)過陽光暴曬，這樣的鴨蛋腌制后蛋黃出油，蛋白也不會發(fā)粉、發(fā)干。

    林然然家里的竹篩都翻出來了，紅霞嫂家也拿來好幾個，在院子里頭擺開了天門陣，曬滿了圓滾滾的青皮鴨蛋。女人們嘰嘰喳喳，說笑聲更是沒停過。

    以至于門口的人叫了幾聲，都沒有被發(fā)現(xiàn)。

    紅霞嫂跟銀花嫂笑罵了幾句，轉(zhuǎn)身道：“我去家里再拿兩個竹筐來……呀！這是貴客臨門了！”

    眾人齊刷刷轉(zhuǎn)頭，說笑聲戛然而止，看著門口的一行貴客。

    紅霞嫂正抱起一個小胖子，穿著背帶褲，小臉蛋rou滾滾，烏黑的頭發(fā)有些卷，比電影畫報上的娃娃還要可愛三分。

    只見這小胖子在紅霞嫂手里蹬了幾下小短腿，快活地嚷嚷：“jiejie——我們來過節(jié)啦！”

    第116章

    聽到這奶聲奶氣的“jiejie”，林然然猛回頭,眼前一亮差點打翻了鴨蛋：“元元！”

    小胖子撲騰得特有勁兒,紅霞嫂怕摔著他，忙放下地。顧元元立刻撒開短腿噠噠噠沖向林然然,撲進林然然的懷里：“jiejiejiejie~我好想你呀，你有沒有想我？”

    “有有有?！绷秩蝗槐恍∨肿右蛔膊铧c站不穩(wěn)，忙舉高一只手笑道：“jiejie手上還抓著鴨蛋呢，別摔壞了。你怎么來啦？”

    “這是什么蛋呀？好吃嗎？”顧元元饞饞地問。

    林然然笑著正要說話，就聽到門口傳來一聲招呼：“咳,然然,這是城里來的貴客！”

    林大富站在門邊,領著一群干部模樣的人并幾個少年。為首的少年面容俊美清冷,鳳目里隱隱的雀躍卻暴露了此刻的心情，身邊還有朱衛(wèi)東、羅苗、羅蘭和馬力幾人。

    應該是顧裴遠提前打過招呼,他們都沒有露出跟林然然熟悉的樣子，只有羅蘭親昵地對林然然招呼了聲。

    林然然跟顧裴遠對視一眼，立刻轉(zhuǎn)開了視線。她放下鴨蛋，牽著顧元元走過去笑道：“大隊長，這幾位是？“

    林大富搓著手激動地給林然然介紹，這幾個人都是縣知青辦的工作人員,下鄉(xiāng)來走訪調(diào)查。顧裴遠這幾個年輕人則是跟著來體驗生活的。

    羅苗還煞有介事道：“我們就是跟著幾位叔叔下鄉(xiāng)學習學習，走近貧下中農(nóng)兄弟們的生活。”

    羅苗一張娃娃臉，故作老成地打官腔惹得林然然直憋笑。她在心里翻譯過來：幾個官二代閑得長毛，決定下鄉(xiāng)換換花樣。

    只是這羅苗上次唐突了謝緋,現(xiàn)在又跟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惹出麻煩。

    林然然落落大方地跟幾位領導打了個招呼。那領導也很客氣，然后對羅苗道：“小羅，你們幾個可以隨便看看，我們還要去繼續(xù)開會?！?/br>
    幾個少年聞言，都看了看顧裴遠，顧裴遠道：“我們也是來學習的。先去開會吧?！?/br>
    顧裴遠發(fā)話，其他人當然沒有不答應的。

    但是顧元元賴著不走，還一直往上蹦，試圖夠林然然手里的那顆鴨蛋。

    顧裴遠伸手隔空點點他的小鼻子，道：“要聽話。”

    “我最聽話啦！”顧元元抱著林然然的大腿，底氣十足地頂嘴。

    一到林然然身邊就翹尾巴。

    顧裴遠鳳眸瞥過他，很快地掃過林然然，林然然眼底來不及藏的笑意被他捕捉個正著。

    一行人走了，但顧元元和羅蘭都留了下來，林大富落后幾步把林然然拉到邊上，小聲道：“然然，待會兒這些領導要留飯，咱們村食堂你也知道，大叔想著……你……”

    林大富一番話說得吞吞吐吐，林然然聽出來了，笑道：“大富叔，您有啥難處直接跟我說，咱們誰跟誰？”

    林大富嘿嘿一笑：“那我就直說了。然然，你幫村里食堂做頓飯招待幾個領導成不？”

    甜水村可沒來過這么大的領導，而且這件事還直接關系到村里的利益，林大富和一干村干部可絲毫不敢馬虎。

    林然然笑了：“這倒是沒問題。只是有啥材料？”

    林大富道：“正是被這個難死了！咱們臨時接到通知，能有啥好菜？豬rou都沒得！”

    林然然笑道：“rou倒是不難?！?/br>
    “咋？然然你家有rou？”林大富忙道。

    林然然道：“我家哪有rou？但一個人家里肯定有rou，只是怕你們嫌棄人家的成分不好，不肯要黑五類的rou?！?/br>
    林大富楞神，反應過來道：“你是說謝三？”

    林然然一笑：“您備好了菜再來跟我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