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笑了下，做出一副天真的樣子問道：“那人是誰呀？你跟他在說什么？他好兇?！?/br>
    謝三道：“是我的一個熟人。他脾氣莽撞，嚇著你了。你怎么會在這兒？”

    林然然道：“我遇到大關(guān)哥了，我們要去供銷社買東西，順路來找你一起去?！?/br>
    謝三黝黑的眼睛盯著林然然看了一會兒，最后什么也沒說，道：“走吧?！?/br>
    林大關(guān)坐在門口的拖拉機(jī)上，見到兩人出來了，道：“謝三，你從哪兒冒出來的？剛才咋沒見你？”

    謝三道：“我在后院見著個熟人，聊了幾句。”

    林大關(guān)信以為真，就沒有再問，三人一塊兒向供銷社出發(fā)。

    林大關(guān)這次要給家里帶兩個搪瓷臉盆，孩子們要兩雙新鞋，紅霞嫂還要一塊花布。紅霞嫂告訴他，票不夠找林然然就成?？闪执箨P(guān)不好意思，對林然然道：“這票算我跟你借的，等攢夠了就還你?！?/br>
    林然然笑道：“行了，我回去跟嫂子算就成?！?/br>
    她又問謝三道：“謝緋和謝奶奶要帶點(diǎn)什么？”

    謝三還是那副悶悶的樣子：“小緋要一個玻璃發(fā)卡，一塊布料裁夏衫。還有新毛巾和煤油燈?！?/br>
    “明白了?！绷秩蝗怀林?，“你們倆分別排那兩個柜臺，我去排布料?！?/br>
    這幾天供銷社推出不少不要票的端午節(jié)福利商品，柜臺前擠著好多大媽。林然然奮力擠進(jìn)柜臺，硬是搶到了四塊不要票的毛巾。

    其他仍然要票的柜臺就冷清多了。今天跟林然然熟悉的柜員小姑娘正好當(dāng)班，林然然帶著謝三和林大關(guān)走過去，打個招呼道：“有沒有花布??？”

    她偷偷塞過去一瓶果醬，那小姑娘忙塞進(jìn)工作服兜里，偷偷看了眼，滿臉喜色。

    小姑娘高興地道，“我給你留著好東西呢！”

    她拿出兩塊新到的花布。一塊鵝黃色帶白點(diǎn)，一塊淺粉色小方格，都很鮮嫩：“這可是最新的的確良，省城那邊可時興了，咱臨安城頭一份！”

    林然然拿著布料沖謝三比劃道：“你覺得哪種好？”

    鵝黃的顏色襯得林然然的皮膚越發(fā)白嫩，眉眼靈動。謝三不由得指向鵝黃那塊，林然然笑道：“我也覺得這塊好看。不過小緋比較喜歡粉色呢?！?/br>
    “那就粉色吧?！敝x三回神道。

    林大關(guān)唏噓道：“這的確良一尺就要三塊，可貴。”

    謝三道：“小緋喜歡就行?！?/br>
    林然然默默在旁翻了個白眼。倒騰黃金的家伙，裝什么窮！裝得還挺像！

    “那就裁這個粉色吧?！绷秩蝗坏?，“做一件罩衫，怎么裁？”

    “那得六尺，再裁一塊布作領(lǐng)口和里襯。放心，我保管給你裁好！”小姑娘嘩啦扯開布，用卡尺量出六尺，夾在指縫里的刀片從上到下一劃，布料齊塊斷開。然后飛快地疊成一卷，用紙包好。

    這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一般。

    林大關(guān)雖然嫌貴，還是也挑了一塊水紅色的的確良布料。林然然又幫著挑了一個帶紅絲的有機(jī)玻璃發(fā)卡。一共花去了五塊六毛，但林大關(guān)心里滿足得很。

    她老婆名字里有個紅字，平時也愛穿紅呢。

    小姑娘跟林然然道：“夏天就要到了，最近商場新到了幾條布拉吉，好些姑娘都照著樣式做了。你要不要來一條？”

    這些姑娘還真是不怕死。這個年頭還穿連衣裙？林然然不記得這時有沒有女人穿裙子了。但是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別湊這個時髦了。

    雖然這么想，林然然還是忍不住跟小姑娘討論了起來：“那塊鵝黃料子做布拉吉肯定好看，配個白色領(lǐng)子和幾顆有機(jī)玻璃小紐扣?！?/br>
    小姑娘慫恿道：“那你也做一條，咱們一塊兒穿？”這年頭的姑娘做衣裳都是一窩蜂的跟風(fēng)，非要成群結(jié)伴才好意思穿出門。

    林然然搖搖頭，道；“算啦，我平時也沒什么機(jī)會穿?！边@要是在鄉(xiāng)下穿布拉吉，那些村民非瘋了不可。

    東西都一一買齊全了，林然然跟林大關(guān)和謝三道別，囑咐道：“跟嫂子說，我過兩天準(zhǔn)回去。讓她們該干啥干啥。還有這包點(diǎn)心，帶回去讓鐵蛋鐵牛和小秋小景一塊兒吃，讓他們聽嫂子的話，別淘氣?！?/br>
    林大關(guān)道：“你都問了多少回了，小秋小景好好的，你就別擔(dān)心了。辦完事兒千萬早點(diǎn)回來，我們還等著你一塊兒包粽子呢?！?/br>
    “哎！”林然然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大關(guān)哥，我走了。謝三哥，再見?！?/br>
    謝三看著林然然輕快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叫住她。

    村里來運(yùn)化肥的車下午就得回去。林大關(guān)清點(diǎn)完化肥，坐在駕駛位副座上等了半天，才見謝三匆匆趕回來。

    “哎，你跑哪兒去了？也不吭聲。”林大關(guān)道。

    謝三把一個紙包塞進(jìn)座位后，悶聲不吭坐上車：“買點(diǎn)東西！”

    林大關(guān)都習(xí)慣他這悶油瓶的性子了，道：“那趕緊回吧！”

    車子突突突發(fā)動起來，冒出一陣黑煙，走上了回家的路。

    林然然這邊卻有了新發(fā)現(xiàn)。她路過一個廢品收購站時，看見幾個工作人員正在砸東西。

    他們把一些銅器用大鐵錘砸扁，然后上秤。賣廢品的那個老人心疼地看著這些東西被砸，偷偷地抹了抹眼淚。

    林然然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只見那堆銅器雖然面目全非，但依稀可見精致的造型和紋路，肯定是老物件。

    而賣廢品的老人雖然衣裳破舊，卻洗得干干凈凈，身上那股氣度也是文質(zhì)彬彬。那些銅器肯定是他心愛的東西。

    那工作人員把東西放在秤上，道：“三十一塊七毛二?！?/br>
    “才這么點(diǎn)兒？”那老人忙問。

    “你還想要多少啊？一堆破銅爛鐵?！惫ぷ魅藛T不耐煩道：“愛賣不賣！”

    “賣，賣！”老人忙道。

    那工作人員把錢數(shù)給了老人，就繼續(xù)開始砸銅器。

    那老人心疼道：“這，這個三角小香爐可是老物件兒??！砸了太可惜了！”

    “你這老頭兒！這些可都是四舊！再說了，你賣都賣了，哪兒來這么多廢話？”工作人員不滿道。

    那老人一聽到四舊兩個字，趕忙低了頭，忙忙地把錢揣著走了。

    林然然看見那個三足小香爐，不過巴掌大小，外頭已經(jīng)起了包漿，看起來光潤古樸。那工作人員卻直接把它丟在地上，掄起錘子又要砸下去。

    林然然不由得開口：“等等！”

    “咋？”那工作人員錘子揮起一半，被林然然嚇得差點(diǎn)岔了氣，不由得沒好氣道：“你誰啊你？”

    林然然露出一個甜甜的笑，道：“這位同志大哥，請問這香爐是您回收的廢品？”

    “啊，咋了？”一句“同志大哥”叫得那二十多歲的工作人員渾身舒坦，對著這笑容甜美的小姑娘也生不起氣了，臉也緩和了。

    林然然看著地上的香爐，道：“那這香爐可以賣給我不？”

    那工作人員擦了把汗，眼神一下子警惕起來：”你買這破爛兒干啥？”

    林然然裝作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道：“我家那個蠟燭座兒前幾天摔壞了，我看這個東西大小挺合適，而且肯定不燙手?！?/br>
    工作人員道：“蠟燭座兒？你隨便拿個破杯子破碗墊著不就成了？走走走，別耽誤我的事兒?！?/br>
    說著，他掄起錘子又要開工。

    眼看那小香爐就要命喪錘下，林然然道：“哎，大哥，都這個點(diǎn)兒了，您還沒吃飯吧？”

    第94章

    茶葉蛋熱乎乎的,隔著兜都能感到那沉甸甸的分量。

    這個叫小高的廢品收購站員工臉色頓時春暖花開,對林然然道：“你要是想弄個蠟燭臺，那堆全是瓷的,好些挺漂亮的瓶瓶罐罐，比這銅的好?！?/br>
    林然然心里一動，笑道：“成，我看看。其實(shí)我是想給我弟弟meimei找?guī)妆菊J(rèn)字兒的書，還有引火用的紙,我能不能也買一點(diǎn)？”

    “買唄。廢紙一分錢一斤，破銅爛鐵一斤一塊八，自己挑。”小高道。

    這會兒正是交班的時候，廢品收購站就剩下小高一個人,也沒啥客人。林然然干脆道：“那你去吃飯,我在這兒挑好了再叫你?！?/br>
    “成！”小高走到柜臺邊,拿出自己的飯盒，里面是一個雜面饅頭和幾根咸菜蘿卜絲。他摸出林然然給的兩個茶葉蛋,想了想塞了一個回兜里,剝開剩下的一個,一股香氣立刻竄進(jìn)鼻子里。

    先輕輕咬一口,蛋白咸香可口，里頭的蛋黃也入味了，一點(diǎn)也不發(fā)干噎嗓子。真成！小高小口小口咂摸著滋味兒,都舍不得一口氣吃完。

    那一邊,林然然也在廢品堆里淘換著。廢品被分成幾大堆,書本畫報廢紙是一堆，瓷器是一堆，破銅爛鐵是一堆。還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東西：杏核，骨頭，破布頭和擠得扁扁的牙膏殼兒。

    至于玻璃瓶罐這些卻是沒有的。家家戶戶得到了玻璃瓶玻璃罐，都是要洗干凈裝油鹽醬醋，無限利用的。

    剛才的那堆銅器被砸得七七八八，除了一只三角小香爐，還有一個四足銅鼎還算完整，可惜蓋子碎了一小塊。

    林然然記得自己看過新聞，在六七十年代，人人都不敢留這些四舊物品，大量地趁著夜晚砸碎后丟出去，銅鐵一類則砸扁了賣給廢品收購站。國寶之一的鄧公簋就是以十九塊六毛的價格被賣給了廢品收購站，還有些甚至是一片一片被拼起來的。

    但是更多的寶物古董卻被融化成了銅水，鑄造成一堆廢品。在這場浩劫里，多少文化瑰寶付諸一炬。

    可惜臨安縣是個小縣城，不可能撿到什么大漏。林然然在破銅爛鐵里劃拉了半天，找出一個雕花鏤空的金屬煙盒，一個紫檀木雕花梳妝盒，還有一只磕壞了角的長長紫銅簪子。

    她把幾樣小東西放在四足銅鼎的肚子里，開始轉(zhuǎn)向廢紙堆。這高高的廢紙堆還沒整理完，一碰就嗆一鼻子灰。

    林然然捂著鼻子，用一根木棍撥拉著，只見最下頭被壓著的書皮泛黃，《紅樓夢》三個字映入眼簾。

    林然然費(fèi)勁地把這本書拽出來，厚厚的一冊線裝書，翻開來里頭的字體清晰，紙張發(fā)黃脆弱，蓋著好幾個林然然認(rèn)不出的印章。而且字里行間還有幾行簪花小楷寫下的批注。

    林然然忙找了張廢舊報紙鋪在地上，把這本紅樓夢放上去。這本書只有上冊，下冊肯定也在這書堆里。林然然找了半天，終于找出了下冊，也放在一起。

    接下來，林然然還找到了好些古籍，而且品相完好。林然然也不管是不是古董，全都疊放在一起。犯禁的收進(jìn)空間，不犯禁的直接放在報紙上。

    尷尬的是，她居然找到了一本《金？梅》，翻開一看還是帶插圖的那種。

    林然然趕緊合上，做賊心虛地看了看四周。小高還在那兒吃飯，樂得偷懶，沒人注意到她。

    林然然想了想，還是沒忍住把這本書收進(jìn)了空間。在后世，人們能看見的只有被閹割過的潔版《金？梅》，她還沒看過完整版呢。而且《金？梅》里的吃食她還研究過一段時間，實(shí)在很有感情。

    林然然替自己找到了借口，就理直氣壯起來。接下去，她還在一本舊書里找到了一片嶄新的郵票，幾封用毛筆寫的舊書信。這年頭的人太浪漫了。

    林然然把這些都收了起來，如果她能把這些保存到后世，就全捐給博物館，讓人們知道這樣一段歷史的存在。

    另外，林然然還收集了一些封皮被撕的外國名著。這個時代沒有任何消遣，正好讀讀書。她也沒忘了小秋小景，給他們找了一些可以拿出去的連環(huán)畫和小學(xué)課本，還拿了兩本學(xué)字的大字帖。

    最后，林然然拿了一些舊報紙和無聊的專業(yè)書籍，蓋在這些書外頭打包捆起來。

    至于瓷器卻不多，只有一些七零八碎的茶碗茶杯，也湊不成套。林然然看中一個天青色的大肚小口瓷瓶，反過來一看：“康熙年御制”，激動得差點(diǎn)打翻了。她想了又想，這種東西他們肯定不會讓自己帶走，干脆偷偷地收進(jìn)了空間。

    然后是一個細(xì)白釉小茶壺，林然然仔細(xì)翻找了一圈，挑了幾個小茶杯和茶海湊成一套。

    最后，林然然去木材那邊想找個茶盤，沒想到這次有了大發(fā)現(xiàn)。小葉紫檀，紅酸枝，黃花梨木……都是謝三教過她如何辨認(rèn)的。

    林然然翻出了一個精巧的九扇小葉紫檀炕屏，一個紅酸枝宮燈架子，居然還有個烙月餅的模具。林然然一下子來了興趣，一頓翻找，又找出了幾個，像印月餅的也像印糕點(diǎn)的，那花樣精巧絕倫。

    最后林然然順手拿了個荷葉卷邊的茶盤，就招呼小高過來打包。

    林然然零零碎碎也收了不少東西。小高一邊幫她打包一邊道：“你還撿了挺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