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敢！我們當長輩的沒啥可幫襯你們的，咋能要你們的東西？”不等林然然說完，王秀英就按住林然然的手道。

    林大富眼也不抬道：“然然，你的心意我就領(lǐng)啦。東西你千萬拿回去，你們小孩子家家的也不容易。”

    林然然笑瞇瞇的，把包裹飯盒的藍布抽了，那一□□人的rou香就開始彌漫開來。她道：“我雖然年紀小，也知道今天我能分到rou，全虧了林大叔公道。這點豬下水不值什么，給虎子弟弟嘗嘗鮮。”

    林然然說著，直接打開了飯盒。飯盒用布保溫著，這時候還是熱的，那股霸道濃郁的rou香立刻散發(fā)出來，充斥著整個堂屋。

    林大富拒絕的話到了嘴邊都忘了說。作為大隊長，他偶爾也能吃點葷食打打牙祭，可他還從沒聞到過這種奇妙的香氣。

    至于林家的其他人，全幅心神早就被那一盒rou食勾走了。鹵肥腸和鹵豬肺還罷了，那半盒梅菜扣rou可是實打?qū)嵉挠膊?！巴掌大的五花rou是濃郁的醬色，油汪汪，要是能一口咬下去……

    七歲大的虎子立刻嚷嚷起來：“rou！我要吃rou！”

    虎子這一嚷驚醒了林大富，看見虎子伸出小臟手就去抓rou，立刻拿筷子敲他手背，喝道：“咋這饞！這rou是人家的！”

    “你咋打孩子！”王秀英怒道。林大富的母親劉氏摟過虎子心疼地拍著。

    虎子皮實得很，含著手指眼巴巴地看著那盒rou。

    王秀英可心疼了，大人餓著沒事兒，可親孫子想吃這口rou，咋能虧著孩子呢？不由得接茬道：“然然，你這是帶著弟妹去哪兒??？”

    “這不是小秋這陣子總咳嗽，我想帶她去城里醫(yī)院看看。”林然然道。

    王秀英忙對林大富道：“看病不是小事兒，還不給然然開幾張介紹信？”

    介紹信是小事兒，可林大富卻道：“然然，還是聽叔的話，別跟你奶賭氣，搬回家里去，也好讓家人安心。這rou你拿回去，你奶見著rou就不會跟你計較了?！?/br>
    林然然對王秀英笑道：“大娘，你瞧大富叔，我送點零嘴給虎子吃，咋這樣想我吶？林家我肯定是不回去了，小秋的病也得看。我得趕路去了，這個你拿著?！?/br>
    王秀英捧著熱騰騰飯盒舍不得撒手，但還是推回來道：“這……然然，大娘不能要，你拿回去。”

    林然然不言語了，含笑把飯盒一推，拉著弟弟meimei抬腳走了。

    “哎哎，然然！”王秀英叫不住人，一手抓著飯盒，沖林大富道，“你個死老頭子，咋這么不通人情呢？人家?guī)讉€孩子多可憐?！?/br>
    “就是，爹，那林武興家做事太不厚道，村子里人都說呢?！绷謬鴳c盯著那rou。

    林大富喝了一大口沒滋沒味的地瓜粥，道：“你們知道個啥？這丫頭的rou可不好拿。你們是沒看見今兒打谷場上的事兒，這不是盞省油的燈。再說，幫了她，林王氏那邊……”

    想到林王氏罵街的神勇，一家人都有些發(fā)憷。

    “好吃！真香！”虎子嚷嚷道。

    林大富一看，虎子捧著飯盒，已經(jīng)塞了一嘴的rou。

    “你這死孩子！那rou要還給然然的！”林大富氣得沖王秀英罵道，“你這婆娘咋這眼皮子淺？！”

    “別罵她，是俺讓虎子吃的?！眲⑹铣雎暤?。

    林大富急道：“娘，您咋也……”

    劉氏看著虎子吃得香，露出一絲慈愛的笑，對林大富卻沒有好口氣：“林家做事太虧心了，我看他們將來得悔死?！?/br>
    林大富怔住了：“娘，您啥意思？”

    劉氏沒回答，她把飯盒往桌上一推，慢悠悠道：“吃吧。”

    好幾雙筷子立刻伸向飯盒，大人舍不得吃rou，夾的都是內(nèi)臟。一口下去，頓時都睜大了眼睛。豬肺脆嫩，大腸有嚼勁，鮮香醇厚的滋味在口中爆發(fā)出來，比他們吃過的所有rou都好吃！

    而虎子早就咬了一大口rou，肥rou軟糯，入口即化，瘦rou入味，絲絲縷縷一點也不塞牙，一口下去香得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了！

    “去年咱家也分了豬下水，咋做出來就沒這個味兒呢？”

    “太好吃了！”

    看著一家老小都吃上了，林大富沒轍地嘆了口氣。

    小巷里，林然然牽著弟弟meimei走著。王秀英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然然，等等！”

    她把一張蓋了戳的介紹信塞給林然然，對林然然道：“然然，你叔那個榆木腦袋，其實沒壞心。”

    “我知道叔是為我好?！绷秩蝗恍π?。

    王秀英又問：“你身上有錢沒有？看病掛號就要兩毛錢吶。進城這一來一回天都黑了，要是回不來咋辦？”

    林然然道：“我城里還有認識的阿姨，是我媽以前的老同學(xué)。要是晚了，我就住在他們家。”

    王秀英這才點點頭，猶豫一下，掏了幾張糧票和五毛錢塞進林然然手里：“你幾個孩子進城，沒錢可不行。你拿著！”

    那錢熱乎乎的，不知道在兜里捂了多久。林大富家一大家子，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幾個錢，林然然握著這錢心里感動，笑道：“嬸，那我先收著。你有啥要捎的不？我給你捎回來?！?/br>
    “那成啊，糖，不銹鋼飯盒，還有肥皂，過年拆拆洗洗早用沒了?！蓖跣阌㈦S口道。

    她就這么一說，也當真。這些東西都得用票換，她男人一個大隊長都弄不來，王秀英壓根不覺得林然然能幫她弄來。

    王秀英送人送到西，帶著林然然去村口的供銷社，搭了供銷社的車進城。

    拖拉機后斗上。林然然抱著弟弟meimei擠在一堆蔬菜糧食里，她左邊是一大筐南瓜干菜，右邊是大袋大袋堆積的糧食。她把深藍色大圍巾展開，包住三人的頭臉，這才勉強擋住寒風(fēng)的侵襲。

    小秋躲在林然然的懷里，害怕道：“姐，你要帶我去醫(yī)院打針嗎？我乖乖的，別讓我去打針。”

    “不打針，姐帶你們在城里玩，吃好吃的?！绷秩蝗恍Σ[瞇點點她的鼻尖。

    小秋的眼睛頓時亮了，卻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嗎？咱們有錢嗎？”

    “小孩子家家的，還挺愛cao心。你們乖乖睡一覺，醒來就到城里啦，”林然然笑道。

    兩個孩子果然窩進林然然懷里睡了。林然然把兩個小家伙裹嚴實，掏出介紹信看了一遍。現(xiàn)在管控嚴格，農(nóng)民進城要是沒有介紹信是不能過夜的，否則會被稽查隊當盲流抓起來。吃飯、住招待所、上醫(yī)院看病，也統(tǒng)統(tǒng)需要介紹信。

    給小秋看病是個借口，林然然這次進城，就是打算在招待所住幾天，先避避風(fēng)頭。林王氏那戰(zhàn)斗力非同尋常，今天早上是被她的突然襲擊打懵了，等她緩過神來肯定要大鬧一場。

    林然然是不怕她，可弟弟meimei年紀還小，受不得驚嚇。而且她這回進城還有一件大事要籌劃，關(guān)乎她們姐弟三人未來的大事。

    第6章

    臨安縣城。臨安兩個字刻在城門上，歷經(jīng)風(fēng)霜不見磨損。街邊翹瓦飛檐的舊建筑大多殘破不堪，墻上斑駁地貼著大幅標語，二樓挑出的小閣樓伸出許多桿子，晾曬著麻布袋似的衣服，小孩的尿布，顏色大多是深藍軍綠土黃，跟街上行人的衣服如出一轍。

    這個曾經(jīng)的江南小鎮(zhèn)早已褪去風(fēng)情，呈現(xiàn)出這個年代特有的精神面貌來。

    林然然帶著弟弟meimei下了車，饒有興致地順著街道漫步。臨安縣人口有幾萬人，算是個大縣城了。現(xiàn)在正是年關(guān)，城里隨處可見肩背手提的農(nóng)民，想來都是進城置換東西的。

    這條街是臨安城的中心，供銷社、郵電局、副食品店和國營飯館都集中在這兒，熱鬧非凡。特別是副食品店門外，已經(jīng)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林然然先帶著弟弟meimei們?nèi)ス╀N社里逛了一圈。

    供銷社里的情景跟林然然在年代劇里看到的差不多。墻上貼著商品宣傳畫，寫著領(lǐng)袖語錄。高高的柜臺，貨架上分門別類地擺放著各種物品。

    站在柜臺后的售貨員穿著深藍色工裝，套著白色袖套，臉比冬日清早的冰茬子還冷。好些農(nóng)村來的女人們湊在柜臺前，用渴望的眼神看著各類物品，最后賠著笑小心地讓售貨員拿一件給自己瞧瞧。

    售貨員撇著嘴，伸手道：“票拿來！錢拿來！”

    了不得，拿自己當皇太后了。不過這年代供銷社一統(tǒng)天下，大到“大三件”，小到一根針、一塊糖，都只能從供銷社里買。這些售貨員說是太皇太后也不為過，所有的物資都掌握在她們手里。

    像有些熱門物資，紅糖、布料、膠鞋，拿票都買不著。上供銷社問，永遠是兩字兒——缺貨！但要是熟人，售貨員就能變戲法兒似的給你拿出來，還有便宜處理的瑕疵貨。

    因此這年頭能進供銷社的都是關(guān)系戶，誰家要是有個親戚朋友在當售貨員，就更是大家眼里的香餑餑了。

    供銷社里的東西都一一看過，林然然暫時沒有什么買得起的，牽著弟弟meimei就要走。卻發(fā)現(xiàn)弟弟眼巴巴地看著一個小孩兒。那小孩兒穿著件新棉襖，跟著他奶奶，正津津有味地吃糖塊。

    “小景，想吃嗎？”林然然看到弟弟的表情，彎身問道。

    “不……不想。”小景搖搖頭，口水卻不聽使喚地哧溜一下。

    林然然摸摸他的頭，去柜臺上問：“請問水果糖怎么賣？”

    “水果糖一塊，奶糖一塊八。”

    “稱半斤水果糖，謝謝。”

    聽林然然說話客客氣氣，又是流利的普通話，售貨員打量她一眼，利索地秤出半斤水果糖。林然然摸出給的那五毛錢交出去，拿起包好的糖。

    售貨員按住她的手：“哎，票呢？”

    “??？”林然然茫然。

    “糖票有沒有？”

    林然然心里咯噔一下。把這茬給忘了，她沒糖票！

    “沒糖票你瞎搗什么亂？”售貨員一頓嚷嚷，把糖果又倒了回去。

    林然然丟人地捂住額頭，她怎么忘了這一茬呢？林然然只好拉著弟弟meimei走到一邊，小秋懂事地道：“jiejie，我們不想吃糖?！?/br>
    “對，小景也不想吃?！毙【氨е秩蝗坏拇笸?，烏溜溜的大眼睛里都是害怕，那個售貨員阿姨好兇，跟奶奶一樣兇，他怕她打jiejie。

    “真的不想吃?。磕莏iejie這些糖就送給別的小朋友啦。”林然然手伸進挎包里，借著遮掩從空間里掏出幾顆牛軋?zhí)莵怼?/br>
    “啊！糖！”小秋小景圍著她又跳又嚷，小臉上陰霾一掃而空。

    牛軋?zhí)乔谐赡粗付谴笮?，白白的，含進嘴里立刻融化開濃郁的奶香，還能嚼到酥脆的堅果。這是林然然之前做好準備回饋微博粉絲的禮物，沒想到還能用來哄孩子。

    供銷社的糖果也就飴糖、水果糖，鄉(xiāng)下孩子能吃一小塊冰糖就開心得像過年了。至于奶糖，那是富裕人家才舍得買的，辦好事的時候每人散幾顆，圖個面子。兩個孩子哪吃過這么香甜的糖果，含著陶醉地品味，早把水果糖忘到腦后。

    牛軋?zhí)堑南阄妒譂庥?，在這個水果糖都罕見的年代，立刻成為了眾人目光的焦點。有人羨慕地問道：“你們這糖哪兒買的？”

    “親戚從省城帶來的?！绷秩蝗慌氯锹闊唵翁氯^去。

    林然然換柜臺問了下，掏錢給弟弟meimei們買了兩根不要票的果丹皮，一分錢一大根，用透明玻璃紙包裝著。這時候的果丹皮貨真價實，山楂味濃郁，咬一口嘴里立刻冒出口水來。

    倆孩子一手牛軋?zhí)且皇止てぃ缘貌灰鄻泛?，登時成為了孩子們的羨慕對象。林然然正要帶著他們離開，一個老太太湊到她身邊：“姑娘，你這糖是哪兒買的？”

    這老太太面容富態(tài)，穿著整潔，花白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她手里牽著個孩子，眼巴巴盯著小秋手里的糖果。正是剛才在供銷社里吃水果糖的孩子。

    “奶奶，我也要吃這種糖，給我買。”那小孩兒脆生生地道。

    老太太面帶赫色：“我這小孫子見你們吃糖，非要鬧著買?？晌以诠╀N社問了，人家說沒有這種糖。你這糖是哪兒買的？”

    林然然笑道：“這個是我……我家親戚從上海捎來的。”說著，掏了一顆糖給那孩子。

    “不敢，姑娘，這糖可是珍貴東西。”一看那白潤潤的糖，還有里頭夾著的堅果，老太太就知道這是好東西，趕緊阻止。

    林然然笑道：“沒事兒，一塊糖而已?！?/br>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林然然一眼，這姑娘氣質(zhì)外貌都出挑，三姐弟穿著打扮卻很寒酸，可這年頭，誰家都缺嘴兒，這姑娘居然舍得隨手把這么貴的糖送人。

    真是看不透。

    不過人家這么大方，老太太忙道：“元元，還不謝謝jiejie。”

    “謝謝jiejie。”元元把糖放進嘴里，然后露出了跟小秋小景一樣的表情來，“真好吃！”

    “好吃吧？”小景湊過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