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呼呼地道：“看我要摔了，他也不扶一把，就那么大喇喇地看著，這人怎么一點同情心也沒的。”

    那倆同學笑了笑，“咱們?nèi)ツ沁厡W吧?！?/br>
    這時候楊陸抱著棉被下來，小心翼翼地對程如山道：“程隊長，你、你跟我上來拿吧，姜琳東西有點多?！?/br>
    雖然程如山表面對人挺隨和的，尤其跟姜琳一起，對她的朋友都親切友好，一點架子也沒有，可他眼神里透出來的光芒卻讓人不容忽視。而姜琳不在跟前的時候，程如山身上那種溫潤隨和的氣息就跟一層偽裝似的不見了。

    楊陸一直覺得他挺嚇人，雖然他長得俊，她也從來不敢私下里想想這個男人如何如何。

    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她又不是受虐狂，整天在自己腦子里嗖嗖嗖扔刀子玩兒？

    程如山把被子放在車上，看楊陸可能真的有點困難，就答應(yīng)和她上去拿東西。

    等他們走后，江靈問身邊的同學，“那個男人是姜琳的男人啊。”

    “是啊，部隊的，你看他穿著制服呢。”

    “哎，你們說怪不？江靈和那個姜琳長得挺像的，他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一點都不驚訝呢？叫我說江靈更年輕漂亮呢?！?/br>
    江靈有些不高興：“我說你們不要總把我和那個姜琳比行嗎？臉都是爹娘給的，誰也沒辦法，和不是自己親姐妹的人長得像真是夠倒霉的。”

    因為姜琳入學早，長得漂亮，名聲在外，被男同學們封為已婚校花。結(jié)果她來了以后就被人說是小姜琳，未婚校花，話里話外都拿她和那個姜琳比較，惡不惡心人！

    不過程如山看到她居然沒露出一點異樣，江靈也覺得有點奇怪的，這個男人眼瞎的嗎？

    她一來氣就繼續(xù)在這里學自行車，還硬要不小心往吉普車上撞。

    程如山去了姜琳宿舍，屋里還有幾個女同學在打包行李，見了他趕緊問好。

    程如山點點頭然后去收拾姜琳的書。

    現(xiàn)在朱彩萍可再也不敢弄亂姜琳的床，每天還要主動給姜琳撣撣灰收拾一下呢，所以姜琳的床鋪整潔干凈。不過姜琳一個不天天住宿舍的，東西并不比其他女同學少。

    別人主要是衣服和生活用品，姜琳卻是書、手工建筑模型。墻上釘?shù)臅裱b得滿滿當當?shù)?，地上的柜子里也都是書?/br>
    楊陸發(fā)現(xiàn)程如山這個人真怪，剛才在下面還一副冷眉冷眼的樣子，這會兒看著姜琳的東西眉眼都溫柔起來。

    程如山對姜琳的課表了如指掌，她的興趣以及學習習慣也知道，把她喜歡翻來覆去看的幾本建筑書裝上帶回去，還有圖書館的書應(yīng)該還的還回去，特殊借閱書籍就拿回去看。

    楊陸偷摸觀察他，發(fā)現(xiàn)他比姜琳自己還知道該怎么收拾呢，她不由得懷疑程如山是勤務(wù)兵出身。據(jù)說勤務(wù)兵特別會做內(nèi)勤，比女人還厲害。

    程如山感覺到她偷摸打量的眼神，也不在意，收拾好，把剩下的分門別類放好，還把書架用蓋巾蓋起來。這蓋巾是閆潤芝跟人學會了用鉤針，用一些不中用織毛衣的線勾的。

    楊陸又幫程如山把東西都拿下去放進吉普車里。

    程如山跟她道謝告辭，然后上車準備回家，他從左側(cè)觀后鏡里看到后面站著個女人，正目光不善地瞪著他。

    程如山伸手敲了敲車門，“同學，有事？”

    江靈哼了一聲，“我以為你看不到我呢?！?/br>
    程如山微微蹙眉，“我們認識嗎？”

    江靈：“你看我不面熟嗎？”

    程如山聞言索性推開車門下去，很認真地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真的不面熟?！?/br>
    江靈：……

    程如山：“麻煩你讓一下，我要倒車?！彼W身上車，發(fā)動車子，卻見江靈走到車旁朝他俯身過來。

    “請問能搭便車嗎？”

    程如山：“不能?！彼荒_油門，迅速地打過方向盤，掉了個頭呼嘯而去，整個過程行云流水般瀟灑自如。

    江靈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她總覺得自己和這個挺拔俊秀的男人之間是有緣分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莫名生出來，在胸臆間激蕩難安。

    程如山回家，姜琳正在吃牛rou粉絲煲，牛rou是方澄光特意幫她弄來的。這時候沒有專門的rou牛，牛rou不容易得，他也頗費了一些力氣。姜琳吃得鼻尖上都是晶瑩的汗珠，看到程如山回來，她笑道：“山哥，你回來晚了，還有牛rou湯要喝不？”

    程如山果真就坐下喝了一口，rou湯濃郁味美，很香。

    他把成績單拿出來，用手指給她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媳婦兒這一次并列第一，了不起?！?/br>
    姜琳得意道：“那是，不看看我背后有多少人支持呢，當然應(yīng)該比他們學得好點?！?/br>
    閆潤芝和程蘊之在收拾東西，過年要回水槐村去，走之前他們計劃去姜家串門，順便把小萌小軍送到外婆家去。

    姜琳和程如山倆在那里嘀嘀咕咕說什么，大寶小寶幾個也在嘀咕。

    小軍不想離開大寶小寶，想跟著去。

    大寶小寶倒是樂意帶著他，對于男孩子來說，有人愿意當小跟班，還是很拉風的。

    小萌懂事，因為媽說不能去姨家過年，所以她就勸小軍。

    小寶：“其實我們也不愿意回家，在這里多有意思啊。是吧，文生？”

    文生正在整理自己的戲服、行頭，這都是劇團給他預(yù)備的，他拿回來有時候在軍區(qū)大院的禮堂表演。

    他笑道：“哪里都一樣?。糠凑镌谀睦锞腿ツ睦飭h?！?/br>
    今年過年他也得了年禮，別人都是米面糧油布票rou票等，他用這一切給姜琳換了一塊劇團最好的天鵝絨，漳州產(chǎn)、桑蠶絲，花絨，上面是仙鶴紋，漂亮得讓人窒息。這本來是劇團買來打算做一套高檔戲服的，剩下一塊，團長想拿回去哄年輕媳婦兒的。結(jié)果文生看上了，說給他娘穿最美了，別人穿都不如他娘好看。團長聽文生說好，就讓給文生了。文生也不占便宜，把別的年禮換這個，喜滋滋地拿回來給姜琳，讓嫲嫲給她做裙子穿。

    這么華貴的，姜琳可不敢穿。

    閆潤芝表示沒事，做睡裙，穿著不知道多舒服呢。

    等他們吃過晌飯，程如山去安排了一輛卡車，直接把一大家子人拉去姜家，等晚上再讓人去接他們。

    姜家現(xiàn)在生活過得不錯，姜大哥工作積極努力，成了工程師工資也高，姜二哥來年接徐愛梅的班，徐愛梅打算專門幫他們管代銷點。宋麗娟過了年差不多就能生，這會兒肚子大得嚇人，徐愛梅已經(jīng)讓她在家休息。

    見到姜琳一大家子，他們也很高興。以前大家見面說的是下鄉(xiāng)回城、廠子效益福利，現(xiàn)在又加上做小買賣、計劃生育。

    宋麗娟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我們廠子里有個婦女被拉去流了，唉呀媽呀，給我嚇得不輕。其實她有倆孩子，才兩個月流了也沒啥，可她死活不肯，非要硬頂著，那些人也是蠻橫不講理的?！?/br>
    姜琳蹙眉，“大嫂，什么時候的事兒？”

    宋麗娟：“前陣子了，這會兒沒了。這兩天下了新通知，不允許強行拉婦女人流，不允許往去年追查?！彼Φ溃骸斑@屆市委為咱們老百姓考慮，是好官，不像之前動不動就拉人批斗?！?/br>
    她文化不多，但是作為普通市民，大家對政策還是有直觀感受的。

    姜琳很高興，因為他們倡導(dǎo)的建議市計生辦認真聽取然后討論并且做出了最終決策，規(guī)定了計劃生育的界限，對之前的胎兒不進行追究。寧愿對未懷上的嚴格，不要對已經(jīng)懷上的苛刻，這是他們宣傳的時候說的。這句話也讓很多已經(jīng)懷孕的婦女心里一塊石頭落地，至少不會被拉去強行做掉也不會被用工作威脅。

    徐愛梅道：“之前大家都說計生辦的干部蠻橫，不講理，我們也擔心。現(xiàn)在看看，其實挺好的，說話也很客氣，不會強迫大家做什么?！?/br>
    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你二哥就倒霉了，趕上計劃生育，到時候萬一只能有一個孩子?！?/br>
    宋麗娟笑道：“媽你也不要擔心。政府不是宣傳了嘛，計劃生育好，政府來養(yǎng)老。只要咱們工作在，以后老了就能領(lǐng)退休金，有政府養(yǎng)老，怕啥啊。”

    因為和育齡婦女切身相關(guān)，姜琳和嫂子他們多聊了一些。

    做飯的時候，程如山怕姜琳難受，就說帶她出去溜達。

    姜興磊：“走，看電影去吧。我請客。”年底代銷點分紅利，他也分了錢。姜興磊用徐愛梅的話說，那就是有一塊花兩塊的主兒，一分錢也存不下。有兩塊錢在身上要是不花，咬人！

    姜琳：“看什么電影啊，一會兒就要吃飯?！?/br>
    再說鬧哄哄的，不利于胎教，才不去呢。

    他們在外面溜達，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等吃飯的時候再回家。

    ……

    離開姜家第二天程如山就帶著一家人回水槐村過年。

    如今水槐村更是大變樣，從村南頭一眼望過去，大部分房屋都是磚瓦房，絕大部分都是瓦頂，已經(jīng)沒有純泥草屋子。

    水槐村綠化也好，路邊都栽上了樹苗，白楊樹長得快，兩年就有兒臂粗。另外還有之前的柳樹、槐樹、梧桐樹等，如今整座村子都掩映在綠樹中，可惜寒冬臘月樹葉落盡，一切都光禿禿的。不過天藍云淡，空氣卻好得很。

    姜琳他們回家受到大隊的熱烈歡迎，都紛紛說今年正月還得踩高蹺、搭戲臺子，要過個熱熱鬧鬧的年。

    程福軍和程福聯(lián)開心得跟什么似的，他倆現(xiàn)在政績在全縣都數(shù)得著。有的大隊這年頭居然還吃不上飯，成為貧困村，交不起公糧、靠政府接濟。而他們村不但公糧交得又早又好，社員們還能有富裕，只要不偷懶?；?，肯扎實勞動，家家戶戶都吃得飽穿得暖。

    沒回城的知青在他們的廠子里當會計、技術(shù)員、設(shè)計師等，臘月十八的時候每人分了一百多塊錢的紅利，回家過年了。

    如今他們村還有好幾樣副業(yè)。

    磚瓦窯經(jīng)過擴建，效率高、質(zhì)量好，能容納全村壯勞力工作，還可以給附近大隊的壯勞力提供一部分工作機會。

    繡花坊和大隊的手工紡織廠合作，繡花坊有好手30個婦女，幫工50個，主要工作有繡花、做手工布鞋、棉布內(nèi)衣、女式錢包、繡花品等等。這些除了賣給公社、縣供銷社，還給省城姜琳們的代銷點供貨，收益很好。

    大隊除了那臺拖拉機，又置辦了一臺手扶，專門配合耕地種地，如今種地基本不需要壯勞力下手，都是一幫子有經(jīng)驗的老農(nóng)民跟著，種得又快又好。

    年輕男人女人都去大隊廠子里干活兒。

    既能分到足夠的糧食，又能賺到足夠的錢，皆大歡喜。

    如此，盡管有一些不和諧聲音，也被大家伙兒集體給壓下去了。

    雖然是姜琳辦起來的廠，卻是大家伙兒共有的，誰要是想插手獨吞或者弄個一樣的擠兌，那沒門的。

    程福軍和程福聯(lián)倆人，雖然沒大本事，卻會看風向，現(xiàn)在很聽程如山和姜琳的。再有商宗慧幾個有腦瓜的年輕人撐著，那些想耍心機的，還真是無處施展。

    大家接了程蘊之等人回家，程福軍吆喝道：“好了，咱們可以殺豬分rou了，連分三天?！?/br>
    村里條件好，糧食多，又允許家家戶戶自己養(yǎng)豬，除了上繳任務(wù)的，還能留下百來頭，比起從前多了五十多頭呢。

    大隊一說殺豬，水槐村幾個生產(chǎn)隊直接弄出五十頭豬來，殺豬過年。

    男人們就去張羅殺豬，商宗慧等人幫姜琳一家安頓下。

    平時大家沒斷聯(lián)系，日常寫信、急事就電報，程如山還會定期回來看看，給代銷點帶貨，給大隊帶收音機、城里的稀罕物來。

    房子是商宗慧和幾個知青給照顧的，維護得很好，花花草草也照顧得很到位，商宗慧還領(lǐng)著人刷了新的油漆。

    程蘊之和閆潤芝一進門，就覺得煥然一新，沒有半點頹敗之氣，看得心情都格外好。

    “可真是感激你們呢?！遍Z潤芝趕緊拿城里帶回來的糖果點心分給大家伙兒。

    程如海也領(lǐng)著老婆孩子殷勤地伺候著，“爹、娘，那畝閑地和菜園我都給照顧得好著呢。菜園里還有菠菜韭菜，用麥糠玉米秸蓋著，過年就能吃的?！?/br>
    閆潤芝也不吝嗇夸獎，把他們夸一通，分一些糖果給孩子們。

    女人們在家里收拾，程如山陪著程蘊之，帶著文生大寶小寶等人先去祖墳填土除草，等年三十再正式祭拜。

    休息了兩天，姜琳去找程玉蓮、程福軍幾個大隊干部，問問揚紅大隊計劃生育的事兒。

    程玉蓮：“哈哈，大學生，你只管放心，咱們大隊婦女都忙著賺錢，根本不想生多少孩子?！?/br>
    如今鄉(xiāng)下也是刷滿了石灰水的標語，什么“一人結(jié)扎，全家光榮”“一人超生，全村倒霉”“寧可流一千，不可生一個”“普及一胎，控制二胎，消滅三胎”“不結(jié)扎，沒工分”……

    姜琳他們這一路過來，看得簡直無語死。這樣簡單粗暴的標語，嚇唬誰呢？鄉(xiāng)下社員多半不識字，你哪 怕刷上一萬句有什么用？

    只要經(jīng)濟好了，大家有工作賺錢，誰還想那么多呢。

    當然，那些天生重男輕女，一定要生個兒子的，誰也沒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