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訴姜琳，現(xiàn)在大隊部那一大片屋子原本都是程家的，47年打土豪的時候被收歸集體，那些就不用想的。

    她帶著三個孩子回來是住的牛棚，等程如山14歲跟著運(yùn)輸隊出去跑長途運(yùn)輸，用兩百塊錢跟大隊贖回一處青磚黛瓦的小四合院。這處院子他們住了將近十年，如今被程如海霸占著，還生生把他們趕出來。另外還有家里的一些農(nóng)具、家具、炊具等，她也記得很清楚。雖然財產(chǎn)都被收繳，贖回來的只是普通的衣柜、衣櫥、鍋碗瓢盆等，但是比起普通人家也好得很。

    閆潤芝記性還好，一樣樣記得絲毫不差。

    姜琳統(tǒng)統(tǒng)記下來。

    閆潤芝不知道姜琳怎么突然轉(zhuǎn)了性子要給家里討公道，這擱以前根本不可能的。可不管兒媳婦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想其吃虧。

    “寶兒娘，你別沖動，我先做飯咱們吃，吃了再想招兒?！?/br>
    那邊程大寶聽見，就把他帶回來的那個豆腐包子拿過來，“嫲嫲，這是給你留的。”

    他還看了姜琳一眼，那意思是姜琳給嫲嫲留的。

    閆潤芝眼眶一下子濕了，她就說兒媳婦根子上是個好人，天長日久再冷的心也能焐熱。不像有些人，過去受了程家多少恩惠，要不是程家接濟(jì)，他們早都餓死，可運(yùn)動來了，他們反而是打程家打得最兇的。

    她吸了吸鼻子，“嫲嫲不吃，你和弟弟吃?！?/br>
    姜琳：“我們都吃了，這是給你的。”

    她去看看墻根蓋著個破蓋墊的缸，里面根本沒有正經(jīng)糧食。他們被程如海趕出來的時候，本身就沒分多少糧食，原主又把小麥、玉米都拿去換了糧票，這會兒里面只剩下些曬干的生地瓜干。那些地瓜干是去年秋天曬的，這會兒已經(jīng)生了霉斑。

    閆潤芝怕她嫌棄，“我去跟你大娘家借瓢二合面給你和孩子吃?！?/br>
    姜琳一把拉住她，嘴唇抿了抿，“不，糧票我?guī)Щ貋砹?，我去大隊換。”

    姜琳正想找個干凈的瓦盆拿著去換糧食，就看劉紅花帶著倆半大小子氣勢洶洶地沖過來，一邊叫囂著：“臭女人，有種你別跑！”

    閆潤芝嚇得面色大變，立刻推姜琳，“寶兒娘，你快帶著倆寶兒躲躲，我擋著他們?！?/br>
    姜琳對大寶道：“帶弟弟去大隊部。”她又把閆潤芝一拉，“走吧，今兒好好和他們算算賬，把該拿的拿回來！”

    第7章 大鬧

    這里破鍋破碗兒也沒什么好保護(hù)的，隨便劉紅花禍害，回頭讓她十倍地賠回來。

    閆潤芝還不舍得，“咱們吃飯困覺的家什兒……”

    “走吧。這些破爛家什兒誰稀罕？他把咱們趕出來，豈能便宜他們？”姜琳力氣大，扯著閆潤芝就走。

    前面大寶已經(jīng)拉著小寶一溜煙跑去大隊部。

    姜琳聽著后面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也不管，拉著閆潤芝徑直去大隊部。

    此時日頭已經(jīng)落下去，把西天染成一片胭脂紅，知了從樹葉底下爬上來透氣，叫得非常賣力。

    大隊部原本是程家的大院子，這會兒開著門，院子里一棵大梧桐樹，樹杈上掛著一口有年頭的老銅鐘，大隊上工、開會、報時都用這個銅鐘。

    姜琳跑過去就開始咣咣敲鐘。

    閆潤芝嚇了一跳，程大寶眼睛都圓了，小寶拍小手喊加油。

    “怎么啦？”大隊部有值班的跑出來問，看到姜琳的時候愣了一下，“姜知青，你不是請假回城探親了嗎？”

    姜琳不理睬繼續(xù)撞鐘，直到好幾個大隊干部都跑過來問她才停下來。

    大隊書記程福軍，大隊長程福聯(lián)，婦女主任程玉蓮，治保主任王綱，很快連其他幾個生產(chǎn)隊長也都來了。

    “你個婆娘你敲鐘干嘛？”程如?？吹浇站蛢裳勖盎?。

    先頭兒自己婆娘在那里碾苞米面，結(jié)果她領(lǐng)著小崽子給禍害，還把自己婆娘打了，這會兒又來作妖兒，真是欠揍。

    姜琳輕哼，小聲譏諷道：“給你敲敲喪鐘，讓你清醒清醒?！?/br>
    程如海的臉一下子青了，罵道：“你個毒婦，真是欠打。”他揚(yáng)著巴掌就要去扇姜琳。

    姜琳哪里會呆著讓他打？她動作麻利地躲在干部們身后去，“書記，有干部欺壓百姓?！?/br>
    程福軍是之前老書記商偉業(yè)提拔上來的，一直記著老書記的話多關(guān)照一下程如山家。

    只是這一次程如海搭上公社的關(guān)系當(dāng)了生產(chǎn)隊長，而閆潤芝受慣批d、白眼，能將就絕不反抗，姜琳又計劃著回城，自然沒人去大隊部要求主持公道。沒人求告，他們就不能插手程如海的家事兒。

    有時候撕破臉那一步是最難的。

    現(xiàn)在當(dāng)著他的面打人自然不行的，他看了程如海一眼，“有話說話?！?/br>
    姜琳：“書記、大隊長，我要告程如海虐待繼母，虐待弟媳和侄子。他也沒經(jīng)過正兒八經(jīng)地分家就把我們趕出來，這分明就是土匪壞分子行徑，這樣的畜生怎么能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他有什么資格？”

    程如海懵了，她居然敢直接針對他發(fā)難，簡直反了！“你這個好吃懶做的賤婦，當(dāng)年為了偷懶不上工非要嫁給我兄弟……”

    “呸呸呸！”姜琳打斷他，“什么你兄弟？你當(dāng)他是兄弟了嗎？你兄弟一有不好的消息傳過來你就把老母親和他媳婦兒兒子掃地出門，你是哪門子哥哥？我看你是個黑心爛腸子的壞種兒！”

    她把劉紅花罵大寶的話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罵回去，氣得程如海臉都黑了。

    他剛要說他可沒趕人，是她們受不了一點氣，自己置氣搬走的!

    姜琳卻不給他開口的機(jī)會，“我可是偉大領(lǐng)袖的戰(zhàn)士，是響應(yīng)黨的號召來建設(shè)偉大的農(nóng)村，你這樣污蔑領(lǐng)袖的戰(zhàn)士，不正說明你是個壞分子？你這樣的有什么資格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我要揭發(fā)舉報你！”

    程如海被她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可嘴皮子哪里有她利索？反駁的話就在舌尖打轉(zhuǎn)卻沒機(jī)會說，真?zhèn)€要憋死他!

    不只是程如海懵了，其他人也都呆呆地看著姜琳，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這么潑辣起來。

    姜琳也不給他們反應(yīng)的機(jī)會，繼續(xù)道：“我本來請假回城探親的，可走到縣公安局的時候，我突然想我們嫲嫲一個人在家，程如海那狗東西不得欺負(fù)她？我怎么能不管？我們可是一家人！我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你們混蛋兩口子欺負(fù)她一個弱女子？”

    他們之所以搬出來，是因為劉紅花整天指桑罵槐，克扣大寶小寶口糧，指使堂哥哥jiejie欺負(fù)大寶小寶。而原主一心要回城，對此視而不見，閆潤芝審時度勢，為了不讓大寶小寶吃暗虧，只得搬出來。自然沒有公正地分家。

    閆潤芝聽姜琳說到這里，捂著臉就哭起來，控訴程如海，“當(dāng)年在農(nóng)場，人家欺負(fù)你，都是我護(hù)著。后來從農(nóng)場回來，家里沒的吃沒的喝，我把口糧省下來先緊著你們吃，我餓得晚上爬起來喝涼水。人家辱罵欺負(fù)你們，是我和冬生頂著不讓你們挨打。老大啊，你說你咋能沒良心呢？就算你不叫我一聲娘，我也養(yǎng)你那么些年給你娶了媳婦吧。我看你不是個可改造好的子女，我要和政府檢舉你……”

    她經(jīng)歷過每一次運(yùn)動，各種套路都明白，該低頭還是該喊冤，她都有直覺。前幾年開始就不怎么搞斗地主運(yùn)動，只管蘇修右派，現(xiàn)在更是從上到下都強(qiáng)調(diào)生產(chǎn)。

    沒人撐腰，她就瑟縮著茍活，現(xiàn)在兒媳婦要鬧，她立刻跟上。

    她竭力配合姜琳，還授意倆孫子也哭。

    大寶是不可能哭的，小寶哭起來驚天動地。

    外人一看，簡直是人間慘劇。

    “程如海這樣太過分了，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有人聲援姜琳。

    姜琳扭頭看過去，竟然是那個叫孫清輝的知青。原主和知青們關(guān)系不算好，除了孟依依她就沒什么朋友，誰都被她嫌棄過。姜琳沒想到孫清輝等人居然還會來支援她。

    孫清輝朝著姜琳擺了擺手，“姜琳，你不要怕，咱們天下知青是一家，誰欺負(fù)咱們，咱們就打回去！”

    就算知青內(nèi)部有矛盾，可看到有人欺負(fù)知青，他們還是會抱團(tuán)出面的。因為你不出頭，等你被欺負(fù)就沒人給你出頭。

    當(dāng)然，首先要當(dāng)事人立起來，自己沒骨氣決心，別人自然不多管閑事。

    見他開腔，其他知青紛紛幫忙。

    “咱們寫狀子告他去！”

    “程如海走了公社的路子爬上來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咱們?nèi)タh里告！”

    “縣里不行，咱們回省城，就不信他一個歪門邪道爬上來的生產(chǎn)隊長，還敢欺負(fù)省城來的知青！”

    程如海搭上公社的路子，村里沒有不知道的。

    水槐村是大村，一個生產(chǎn)隊有6到12個知青，加起來總有二十多個。就算一多半出來發(fā)聲，也夠程如海喝一壺的。

    自從74年政策調(diào)整以后，知青在鄉(xiāng)下的地位高起來，地方干部以及社員不得合伙欺負(fù)知青不得逼迫知青嫁人不得隨意克扣口糧等等，而知青因為有文化，不怵出門能去縣里和公安局、革委會等部門打交道，很多社員們還是忌憚他們的。

    這會兒有人為姜琳說話，大隊書記程福軍和大隊長程福聯(lián)也更想殺殺程如海的氣焰，免得他以為搭上公社的關(guān)系就囂張起來。

    程福軍喊道：“知青們別激動，有話好好說?！?/br>
    孫清輝喊道：“書記，這有什么好說的？三隊長也欺人太甚，弟弟的消息剛傳回來，政府還沒蓋戳呢，他就把人家娘和媳婦兒孩子趕出來，這是人兒干的事兒？咱們黨和政府，怎么能用這樣敗壞的人當(dāng)干部？這不是蓄意抹黑政府嗎？其心可誅！”

    程如山被公安局帶走，其實大家根本不知道具體情況，也并沒有官方消息蓋章。只是有人暗中散播程如山參加什么反革命活動被人舉報抓走坐牢去。

    而現(xiàn)在程如海又散布消息說他在監(jiān)獄里出事，也是他一面之詞，并沒有官方正式文件下達(dá)。社員們沒文化不懂，一般都好八卦，聽風(fēng)就是雨，知青們卻沒那么容易被糊弄，其實用心一想就知道沒那么草率。

    本來知青們大部分瞧不上姜琳為逃避勞動嫁給鄉(xiāng)下人，可這會兒她為婆婆出頭，他們就覺得值得尊重。

    程如海：“胡扯，誰趕他們了，她們自己搬出去的?！?/br>
    然而卻沒人信他。

    劉紅花帶著自己孩子跑過來，氣急敗壞的，“姜琳，你干啥？你想造反？”

    姜琳鄙夷道：“你們把我們落腳地給砸得稀巴爛，你好威風(fēng)啊。簡直比日本鬼子進(jìn)村掃蕩還威風(fēng)??！”

    有孩子追著跑過來，喊道：“窩棚給搗爛，完蛋，沒法困覺吃飯了。”

    十幾個知青立刻憤怒地涌上來，尤其當(dāng)初也被欺負(fù)過的幾個，更加感同身受。

    “太過分了！必須嚴(yán)懲！不給交代我們就去縣公安局告狀！”

    程如海兩口子害怕起來。

    知青鬧事可不是小事兒。

    當(dāng)初后廟子大隊拿了知青的下鄉(xiāng)補(bǔ)貼卻不給蓋知青點，只安排他們住窩棚或者借住社員家，結(jié)果有混混強(qiáng)jian女知青逼嫁，害得女知青跳河尋短見。知青們抱團(tuán)鬧事，最后不但大隊干部受處分，犯事兒的混混們也被槍斃。上頭還下來新政策，必須保證知青的人身安全，這才剎住一些歪風(fēng)邪氣。

    程福軍和程福聯(lián)交換個眼神兒，閆潤芝和姜琳找干部主持公道，家事兒變成公事兒，他們管得名正言順。

    程福軍道：“既然有意見，就重新分分吧?！?/br>
    姜琳：“感謝書記主持公道，劉紅花砸爛的那些算她的，我們不認(rèn)賬?！彼炎约河浵聛淼膯巫幽贸鰜恚斑@是我們家的財產(chǎn)清單?！?/br>
    程福軍接過去遞給大隊會計拿著。

    劉紅花：“我x你娘，放你娘的狗臭……啊——”

    姜琳聽她嘴巴不干凈抽冷子踹她一腳，等劉紅花回過神來要追打，姜琳又躲開。

    劉紅花氣得跳腳。

    姜琳：“你別跟個瘋子似的。你再去砸個我看看啊？你砸?。　?/br>
    劉紅花氣得直翻白眼。

    程福軍：“吃過飯去分家?！?/br>
    姜琳：“我們家都被她砸了，糧食也被搶走，沒飯吃?！?/br>
    程大寶一直牽著程小寶的手在一邊緊盯著姜琳，聞言，他伸小手指著劉紅花，憤怒：“她以前天天不讓我和小寶吃飽，現(xiàn)在又偷我家糧食！”

    劉紅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