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還沒有來得及跟衛(wèi)碧菡說，她在一次進(jìn)香禮佛的途中，馬車滾落懸崖，人就這么沒了。他極為震驚，也非常難過。雖然他對衛(wèi)碧菡沒有男女之愛，但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就這么沒了，他的傷心之情也是真的。

    之后，他一直沒有議親，世人都以為他沒有放下衛(wèi)碧菡，皆嘆他癡情，可他知道，自己是想找到九云山的那位少女?？墒?，隨著時光的流逝，他知道，就算找到她，她也應(yīng)該嫁了人了。而他也不可能不娶妻，他也知道衛(wèi)雅清一直對自己有意，而他也想借衛(wèi)國之勢，因此他與衛(wèi)雅清定了親。

    他的野心也越來越大。他滅了夏國，魏國，韓國，陳國，再下一個目標(biāo)，便是吳國。

    吳國兵力雖不強(qiáng)，但極為富庶，拿下吳國，國庫會充盈不少。在他借道陳國故地攻吳時，陳國鄭太后求見于他，求他攻吳之后，留她女兒一條活路，把女兒為她帶回來。他知道，陳國公主陳嬿姝嫁到吳國，但并不受寵，成婚三年，未得一男半女，對趙國沒有任何威脅，于是，他便做個順?biāo)饲?，答?yīng)了鄭太后。

    吳國城墻修得極為牢固。為免造成兵士和城中百姓大量傷亡，他采用了圍城的辦法，等吳鄆糧絕之后，再進(jìn)攻，這期間，若有百姓逃出，皆妥善安置，以爭取民心。

    三個月后，他知道吳鄆熬不住了，派人去招降，并向吳鄆提出把王后陳嬿姝交給他帶回陳國。沒想到吳鄆不肯投降，還殺了他派去的使者，他極為憤怒，當(dāng)即決定攻城。

    就在他攻城之前，吳鄆好像瘋了，把他的嬪妃從城樓上推下摔死。

    他就是在北濟(jì)門的城樓上看見陳嬿姝的。隔得太遠(yuǎn)，他看不清她的臉，只看見一個海棠紅的身影。他聽人說，那便是吳國王后陳嬿姝。他記得自己答應(yīng)了鄭太后要把陳嬿姝帶回去，他不想食言，所以，當(dāng)他看見吳鄆逼她從城樓上跳下的時候，他騎著馬沖了出去，想叫吳鄆留人。

    沒想到聽到他的叫聲，吳鄆似乎更惱怒，一把將陳嬿姝從城樓上推了下來。等他沖到城樓下的時候，那個海棠色的身影已經(jīng)躺在了冰冷的地上，鮮血不停地從她口鼻中涌出，已經(jīng)看不出她原來的模樣，能看清的，只有那雙清明的眸子眼睛?？墒牵请p眼睛也很快便失去了光華。那個可憐的女子，就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終于，還是沒有完成答應(yīng)鄭太后的事，他輕聲一嘆，對著身后的兵士說道：“找一副棺材，把她斂了，送還陳國吧?！彪S即策馬轉(zhuǎn)身，往城門奔去。馬蹄卷起黃沙，踏出陣陣塵煙，似乎將一切都湮沒了……

    拿下了吳國，他的戰(zhàn)功又大了幾分，可是，衛(wèi)國的勢力，他始終還是要借的。因此，回到趙國之后，他與衛(wèi)雅清完了婚。

    漸漸的，他強(qiáng)大得父親根本動不了他了。他終于當(dāng)了太子，一年后，父親薨逝，他成為了趙王。在他當(dāng)政第三十年的時候里，他滅了諸國，成為了天下之主。

    可是，他就算擁有了天下，他也沒能找到年少時在九云山遇到的那個少女，這一世唯一令他心動的女人。

    雖然已經(jīng)過了許多年，他仍然叫人拿著當(dāng)年的畫像，四處尋她。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婦人了，可在他的心中，她永遠(yuǎn)是那個淺笑盈盈的少女。

    在他六十大壽之際，他的表弟姜郇向他獻(xiàn)了一位美女作為賀禮。姜郇很得意地告訴他，此女跟他畫像上的女子長得一模一樣。他心頭一動，見了那女子，與她確有六七分相像。他十分喜歡，看著她，就像看著當(dāng)年九云山那少女，而自己也像回到青春年少之時。他封她為云妃。因為，他是在九云山遇到她的。

    在他六十誕辰當(dāng)日，他大宴群臣，并帶著這位新納寵妃出席。席間，陳郡郡王陳瑾在看到新妃時，突然面色大變，手中杯盞居然也滑落打碎。他很不高興，但并未當(dāng)場發(fā)作。

    次日，他把陳瑾傳進(jìn)宮來。

    陳瑾也知道昨日自己失儀，惹了他不高興，一進(jìn)殿便匍匐下拜請罪。

    他淡笑：“郡王昨晚如此失態(tài)，莫不是我那愛妃美貌太甚，惹得郡王心動？”

    “陛下恕罪，老臣不敢。老臣昨夜確實失態(tài)，也確實因云妃而起，但老臣對云妃絕無非份之想！”陳瑾叩頭道。

    “既然因云妃而失態(tài)，卻對云妃沒有非份之想？這話朕怎么聽不明白？”他面上雖然掛著笑，眼中卻滿是寒冰。

    “陛下，老臣之所以失態(tài)，是因為乍一看見云妃時，被嚇了一跳?！?/br>
    “云妃怎么會嚇著你？”他一臉疑惑。

    “因為……因為云妃與老臣的阿姐長相酷似，昨晚老臣猛一看見云妃，還以為見到了阿姐，所以……所以才會失態(tài)的。請陛下恕罪?！?/br>
    “你阿姐……”他臉色一變，半瞇著雙眼，緊緊盯著陳瑾，“你阿姐與云妃長相相似？”

    “有六七分相似。”

    “你阿姐多大？”

    陳瑾嘆了一口氣，說道：“阿姐年長老臣四歲，今年也該五十八了。”

    五十八，只比自己小兩歲。當(dāng)年在九云山遇到的那少女，似乎就這么大。

    他突然有一種預(yù)感，心似乎都要跳出來了。

    他從懷里掏出一只錦袋，從里取出一張泛黃，有著許多斑痕的手絹，讓陳瑾上前查看：“這繡帕，你可認(rèn)得？”

    陳瑾細(xì)細(xì)一看，驚道：“陛下，這繡帕是我阿姐的，不知陛下從何而來?！?/br>
    “你如何肯定這繡帕是你阿姐的？”他沉聲問道。

    陳瑾指著繡帕下角上的那只蟬，說道：“我阿姐乳名喚作阿蟬，她的繡帕上都繡了一只蟬！”

    聽到陳瑾這話，他覺得自己身子顫得厲害。他找了她四十多年，終于找到了她。

    “你阿姐如今在何處？”他緊緊抓住陳瑾的手臂。就算她變成了老太婆，他也要見她一面。她若是嫁人生子，他會許以她榮華富貴，他要兌現(xiàn)當(dāng)年對她的諾言。今生若是無緣，與她結(jié)一個來生也好。

    “回陛下，我阿姐已經(jīng)，已經(jīng)故去四十年了?！标愯昧耸醚劢?。

    “什么？”他如被雷亟，渾身顫抖起來，“她，她怎么死的？”

    “我阿姐嫁到吳國，為吳國王后。就在陛下攻崇安城那日，她被吳王從城樓上推下來，摔死的！” 說到這里，陳瑾已是老淚橫縱。

    他突然呆住了。他的腦中突然浮出那年在北濟(jì)門的城樓下，看見的那個海棠色的身影從城樓上墜下的情景。

    他的心，突然一陣劇痛！

    “你口中的阿姐，是否是你母親當(dāng)年托我從吳國帶回的陳嬿姝？”他顫聲問道。

    “是，陛下。”陳瑾點頭，含淚道，“一晃眼，我阿姐都死了四十年了。老臣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會看見與我阿姐如此想像之人，又想到當(dāng)年阿姐慘死，一時感慨，才會失態(tài)，還請陛下恕罪?！?/br>
    此時，他已經(jīng)聽不到陳瑾說些什么了。他腦中全是那個海棠色的身影，從城樓上墜落的情景。他找了她四十多年，沒想到四十年前，她便死了，而且就死在他的眼前，死在了他的馬蹄之前。而當(dāng)時，他對她是那么的冷漠和嫌棄。她滿臉是血，他連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便叫人把她草草收斂。

    “她葬在何處？”他啞聲問道。

    “因阿姐生前已出嫁，不能葬入祖地。我母親另為她尋了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容她棲身?！标愯鸬馈?/br>
    “你阿姐的遺物，你可還留著？”他又問。

    “有?！标愯卮鸬溃鞍⒔愎嗜ブ?，我母親把她留在陳郡未帶走的物品都裝在箱子里放著。母親走了之后，我也沒有再動過。”

    “你回去找找里面是否有一把匕首。”他說道，“若是找到了，給我?guī)??！?/br>
    “是?！标愯獞?yīng)道。

    次日，陳瑾覲見。

    “陛下，臣在阿姐的遺物中，果真找到一把匕首。”陳瑾將匕首呈上。

    他接過。四十多年過去了，匕首已經(jīng)是銹跡斑斑，但他仍然認(rèn)出，這是他的匕首。四十五年前，他把它送給了自己鐘情的姑娘。

    他把匕首緊緊握在手中，淚水長流。

    “陛下……”陳瑾有些惶恐。他不知道這一切，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陳瑾！”他發(fā)了話。

    “臣在！”陳瑾趕緊應(yīng)道。

    “去，把你阿姐起棺，把她放入我的墓室之中?！彼f道。

    “??？”陳瑾愕然，“陛，陛下，這，這是為何？”

    “陳瑾，四十五年前，你阿姐曾救過我一命。我贈她此匕首，告知她，我可以為她做一件事。只要她開口，無論什么事，我都會為她做。其實，我最想做的事，便是一生一世守護(hù)她?？墒?，她沒有告訴我她是誰，我一直在找她，卻沒找到。沒想到，她，她竟然早就死了，還死在了我眼前……”說到這里，他有些哽咽。

    “陛下，這些，臣不知。老臣，從未聽阿姐提過?！标愯灿行﹦尤?。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了一番情緒，才又說道：“這一世我沒有守護(hù)好她，害她被人所害，那，那就讓我在陰冥之界去守護(hù)她，繼續(xù)我的承諾吧。”

    陳瑾從來沒想到，陳嬿姝與趙翓竟然有這么一段過往。阿姐已經(jīng)死了四十年了，還要去動她的墳，他有些于心不忍?？墒?，他是君，自己是臣。他的話，自己不得不聽。何況，他還對阿姐如此用情，想來，阿姐知道原由，也會原諒自己吧。

    陳瑾低頭道：“是，陛下，臣即刻按陛下的吩咐去做?！?/br>
    有大臣得知他要把陳嬿姝的棺槨遷入他的陵墓之中，上書反對，說此事不合倫常理法。為此，他下詔追封了陳嬿姝為后，以堵住群臣之口。見他如此，大家知他下了決心，也知道他的手段，也就不敢再反對。

    一個月后，陳嬿姝的棺槨遷入王陵。落棺的時候，他親自去封棺，把那枚匕首，和那張繡帕，都放入其中。在他看來，那是他與她交換的定情信物。他要讓它們替自己陪伴著她。

    當(dāng)他從墓室中走出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到，王好像真的老了，不僅走路蹣跚起來，人的精氣神似乎也被人抽走了似的。

    回到之后，趙翓便一病不起。

    三月后，趙翓薨逝！

    據(jù)說，他在彌留之際，嘴角含笑，口中念道：“阿蟬，我終于找到你了，這一次，我們再不分離……”

    第69章

    次日天剛翻了白, 陳弘便派人過來催促陳嬿姝。陳嬿姝也不知道趙翓給陳弘灌了些什么迷魂湯, 弄得父親如今如此偏向他。不過，她也不敢違背陳弘的意思，見一切都妥當(dāng)了, 便抱著阿鹛去了永寧宮，向父母及弟弟告別。

    知道陳嬿姝這一去, 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鄭檀和陳瑾都哭得厲害, 陳弘的面色雖然還算平靜，但還是看得出, 他心中很是不舍。不過，他并不為自己這個決定后悔。他覺得, 不管是對陳嬿姝, 還是對陳瑾，自己今日之決定, 都是最好的決定。

    一家人說了一會兒話，陳弘便帶著鄭檀與陳瑾一道送陳嬿姝母女出門。雖然并沒有婚儀, 但在他們一家的心里，已經(jīng)當(dāng)作陳嬿姝第二次出嫁了。

    來到王宮門前，陳嬿姝看見有十來輛陳國的馬車, 每輛馬車上面載著許多箱子, 似乎裝了不少東西。陳嬿姝有些奇怪, 對著陳弘問道：“阿爹，這是做何？”

    陳弘淡淡笑了笑, 說道：“就當(dāng)是阿爹送你的陪嫁吧?！?/br>
    陪嫁？自己又不是正經(jīng)出嫁，何須此時便陪嫁？

    陳嬿姝還想再說話，早等候在此的趙翓迎了上來，向陳弘與鄭檀行禮：“趙翓見過陳君與王后?！?/br>
    鄭檀忙將他扶起，抹著眼淚說道：“二殿下，我可把阿蟬交給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待她呀?！?/br>
    趙翓忙說道：“王后放心，我定然會好好對待阿蟬的?！闭f話的時候，他拿眼去瞅陳嬿姝，見她低頭望著懷里的阿鹛，像沒有聽到自己的話似的。

    趙翓走到陳嬿姝跟前，對著她說道：“阿蟬，累了吧？把阿鹛交給我吧。”

    陳嬿姝眼皮也沒抬一下，一臉冷淡地說道：“不用了。換來換去的，別把她吵醒了，還是我抱著她吧?！?/br>
    見陳嬿姝似乎還是不太想理睬自己，趙翓無奈地笑了笑，也沒跟她多計較，想著反正來日方長，也不急于這一時。

    趙翓又與陳弘和鄭檀說了會兒話，寬了寬他們的心，見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便讓陳嬿姝上馬車準(zhǔn)備起程了。

    知道這一去，就難以見到父母了，陳嬿姝的眼中瞬間便含了淚。怕惹了父母傷心，她拼命忍住不讓眼淚滴落下來，努力在臉上擠了一個笑容，對著陳弘與鄭檀說道：“阿爹，阿娘，阿蟬這就……就走了。此后女兒不能在身邊盡孝，還望阿爹阿娘多多保重?！闭f罷，陳嬿姝抱著阿鹛跪了下來，在父母面前拜了三拜。

    鄭檀忙上前扶起女兒：“阿蟬，你，你放心吧，我與你阿爹都會好好的。你，你也要好好的?！闭f罷，她已是淚水漣漣。

    “嗯。”陳嬿姝重重點了點頭，說道，“阿娘，我，我走了?！?/br>
    “去吧?！编嵦春瑴I揮了揮手，“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阿鹛，好好跟著二殿下過日子?！?/br>
    “阿蟬明白?！标悑麈謱χ惡敫缸痈呗暤?，“阿爹，阿蟬走了。阿斑，替阿姐好好孝敬父母?！?/br>
    “阿姐，阿斑不想讓你走！”陳瑾哭著說道。

    陳嬿姝咬著唇，然后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往馬車而去。

    趙翓見狀，對著陳弘與鄭檀說道：“陳君，王后，以后等事情安定下來，我會讓阿蟬回來探望你們的。”

    陳弘的臉上滿是離別不舍之情。他望著女兒遠(yuǎn)去的背影，怔了怔，才轉(zhuǎn)過眼來，一臉正色地望著趙翓，說道：“二殿下，祝你此番回國，一切順利！”

    “多謝陳君相助！”趙翓拱了拱手，說道，“趙翓這便告辭了！”

    “祝二殿下路途順利！”陳弘回禮。

    “二殿下，阿蟬母女就托付于你了?！编嵦茨ㄖ鴾I說道。

    “王后放心，我絕不會負(fù)阿蟬的。告辭！”說罷，趙翓行了禮，便轉(zhuǎn)過身，往陳嬿姝離去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