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嬈荼瞪了他一眼,“沈大人老jian巨猾,在這床第之上就別算計我了?!?/br> 沈筑將她按回被子里,一雙手不老實地落在她身上某處柔軟,“別凍壞了,我給你揉一揉。” 嬈荼狠狠拍掉他的狗爪子,“之前是誰叫我瘋婆娘的?我可記著這話!既然是瘋婆娘,并不知趣,如今咱倆只是因為那一對兒女勉強將就罷了,其余的事情,能免就免了吧!” 沈筑噙住她的紅唇親了親,低聲道:“免不了,你之前說了,要天天。” …… 五月在校場營帳里睡了一夜,早起醒來照例去城頭巡視,卻看見一個他并不想看見的人。 蕭彥寧。 他站在城墻上面朝遠方,晨風帶來江水拍岸的聲音。五月看著他的側顏,不知怎么,他想起小時候在大梁皇宮中,有一次偷偷看見皇帝站在高樓之上眺望遠方的模樣。 雖然都只是看到了側顏,但是五月有一種感覺,如今的蕭彥寧與當年的老黃帝是一樣的神情。專注且威嚴,好像這片江山,可以由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五月的眼中浮起一絲不已察覺的戾氣,蕭彥寧平靜道:“站在干什么?過來!” 五月遲疑了一下,走上前對蕭彥寧拱了拱手,“五王爺。” 蕭彥寧嗤笑一聲,“多少年了,你還叫我五王爺。若論起來,咱們還是兄弟?!?/br> “在下許伍,與蕭氏沒有半點關系。” 蕭彥寧聞言點了點頭,“有時候想一想,你與我其實很像?!?/br> “王爺的母妃是皇帝賜死,而我的娘親,皇帝根本就不記得,我不過是那個人一時興起犯下的錯誤?!蔽逶戮髲姸鴽Q絕道:“所以我與王爺并不像,至少,王爺還可以贏得皇帝的忌憚。而我,連提及都是笑話,連下殺手都是風輕云淡。” 蕭彥寧沉默了片刻,嘆道:“所以,你既已知道帝王家涼薄,為什么還要這么賣力想要得到這座江山?” “唯有君主薄情,帝王家才涼薄,而我自問不是薄情寡義之人?!?/br> 蕭彥寧冷笑道:“你這樣說,只是因為你還沒有擁有權利。” 五月皺了皺眉,想要反駁,忽聽身后傳來熟悉腳步聲,他轉過頭,對來人抱了抱拳:“沈先生。” 沈筑微微頷首,對五月道:“先去吧。” 五月沒有遲疑,道了一聲:“是。”沈筑等五月走下城樓,對蕭彥寧道:“謝堂燕怕是坐不住了。” “是么,難不成姓謝的要親自帶兵攻下江陵,這不正中你下懷?” 沈筑嘆道:“我只怕他要出兵,卻又躲在潼川當縮頭烏龜,不敢親自來?!?/br> “那不過是損耗他的兵力,你怕什么?” “他的大軍兵臨城下,難道不抵抗?兩方虧耗,鷸蚌相爭,只怕漁翁得利?!?/br> “漁翁?是誰?” “陸知命傳信給我,慕容云橫要這江山為紫衣陪葬。而且……我發(fā)現這江陵城的布防,似乎有些紕漏。這些年,江陵的布局人一直是珍瓏……珍瓏出自琉璃山……” 蕭彥寧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朗聲一笑,撫掌道:“慕容云橫原來是這個意思,也不錯,也不錯。我之前一直看不懂這姓慕容的究竟想要干什么,原來是這樣啊?!?/br> 沈筑見他笑得旁若無人,淡淡道:“不錯什么?江山廟堂大亂,你難道可以獨善其身?” 蕭彥寧聞言冷笑一聲:“什么獨善其身?我這半條性命都快入土了,還在乎這個?沈筑,你是大圣大賢,我卻是個俗人,眾生死活,與我無關?!?/br> 沈筑聽了他這話,并不以為意,“本來沒想讓你做什么?!?/br> “那你與我說這些,是何意啊?” 沈筑平靜道:“你在金陵城的碟子死士,以及在朝中埋下的暗手,該收一收了,離羨朝總該有個君主,才能結束這個亂世?!?/br> “五月不行。”蕭彥寧的語氣不容置疑。 沈筑怒道:“不是你能說的算!” “我不會允許蕭家的后人入主江山,沈筑你聽好,不管是鳴岐先生還是我,都不會允許五月當什么皇帝,我寧愿你兒子成為未來天下的君主。也絕不可能是蕭家人?!?/br> 沈筑皺眉道:“衡文還小,不管是我還是許蘅,都沒有期許他能有什么成就。” 蕭彥寧冷笑:“沈筑,這離羨朝中誰能只手遮天?你當了七年的布衣皇帝,如今才想收手,太晚了!五月身負大梁氣運,但是大梁已經滅了,我絕不允許死灰復燃。衡文也是身負氣運,不是你和許蘅能左右的。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以后有一天五月真的當了皇帝,他會不會視衡文為眼中釘rou中刺?” 沈筑心中一沉,不知如何回答。 蕭彥寧繼續(xù)道:“你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謀士,但是我告訴你,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權利,帝王涼薄,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你要是執(zhí)意為五月造勢,想好以后的路該怎么走了嗎?” 他說這句話時,不再如往日一般吊兒郎當,而是帶著一股狠戾與堅定。沈筑細細思索他這話,忽然覺得有些事情,是他想當然了。 他想當然以為五月以后會如何,衡文以后會如何??墒撬鲆暳?,人是會變的。 蕭彥寧忽然笑了笑,“你和許蘅不希望衡文涉足其中,可是衡文那孩子心中究竟怎么想,恐怕你這個當爹的,還沒有我看的明白?!?/br> 沈筑心中轟然一震,如同遭了晴天霹靂,其實他并不是看不明白,他只是不想看明白,每每衡文展現出對軍政時事的興趣,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回避。其實有些事情,并不是回避就可以解決的。 不管是衡文還是衡秀,他們從出生伊始,就已經陷入了權利的斗爭中。盡管沈筑深陷其中并不是出于什么野心。 在城下閉目靜坐的紫衣女子珍瓏忽然睜開了眼睛,她神情復雜,似哭又似笑,喃喃道:“錯了……錯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三日后,琉璃山,一個閉關數年的紫衣人走下山。披發(fā)跣足,面上長須,一身紫袍帶著濃重的檀香味。他在山下的一棵紅梅樹下停步,仰頭望著雪落樹枝,紅梅白雪相得益彰,他的臉上是淡然笑意。 但那笑意之中,又似乎隱藏了一種讓人心驚膽顫的戾氣。 慕容云橫是這樣的人,他總是看起來弱不禁風、一派溫和,而那溫和之下卻隱藏著一顆打破一切陳規(guī)的妖心! 當年紫衣為他身死,如今他為紫衣滅世。 他伸手摘下一朵沾染白雪的梅花,溫言道:“三冬紅梅不盡,如何十里柳絮如雪?”紫衣姓柳。 他言畢,身影一躍而去,雪花飛、紅梅落。此時天上若真的有仙人俯瞰人間,當能看見從琉璃山到江陵城,有一道紫影一閃而過。 千里之外,陸知命站在江陵城外的一條驛道上。道士臂上懸掛的拂塵隨風而動,一襲青衫道袍有如仙人,他緩緩道:“當年師父曾經問我,如果有一日天將大亂,你陸知命當如何?” 在他百里之外,一襲紫衣攔紫衣。珍瓏從馬上躍下,面對道前停步的慕容云橫,她淡淡道:“慕容先生,我來迎你?!?/br> 慕容云橫語氣輕淡:“珍瓏,你是何苦?” “我想,天下能困住慕容先生的,不過是情之一物,先生既然深受其苦,何必問我是何苦?” 慕容云橫聽到這個解釋,仰天一笑:“果然是出自我的門下,珍瓏,你這些年走的棋布的局皆在我意料之中,算起來,我慕容云橫將這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間,還虧有你。所以我不想殺你?!?/br> 珍瓏輕輕閉上了眼睛,“多虧慕容先生教導,奴婢想明白這一點時,自知罪孽深重,特來求死?!?/br> 慕容云橫無所謂一笑,慢悠悠道:“那好吧,我成全你。”他大袖一揮,一道凌厲無比的掌風朝珍瓏迎面而去,珍瓏不閃不避,任由掌風拂過她身,一絲猩紅鮮血從她嘴角流出。 慕容云橫神情微變,“你……哈哈,好一個目盲棋侍,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下棋下出仙人境界的女子。是我小看你了?!?/br> 珍瓏輕聲道:“先生可知,一個瞎子,閉上眼睛和睜開眼睛有什么區(qū)別?” 慕容云橫倏然倒退幾十步,鬢角一縷青絲飄落在空中,劃出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他盯著珍瓏睜開的雙眸,這一瞬間,他仿佛看見那一雙眼睛中有殺氣流轉。慕容云橫大笑了幾聲,酣暢淋漓,他沉聲道:“睜眼一次,便是一次仙人境界。” 珍瓏平靜道:“這些年悶聲布局,自以為是在下棋,卻不知自己也是先生的棋子,是珍瓏愚昧。然而愚昧之人,總有些愚昧之好,就比如奴婢心境澄澈,反而得了些機緣?!?/br> “你能攔我一時又如何?等到謝堂燕大軍壓江陵,我自會去取兩人性命?!?/br> “兩人?是沈筑和謝堂燕。”珍瓏微微一笑,“所以,我來求死?!?/br> 慕容云橫一道拳罡砸在珍瓏的心口,珍瓏踉蹌了一步,但她腳步向前走,繼續(xù)道:“以我螻蟻之命,換沈大人活,這筆買賣很不錯?!?/br> 慕容云橫神色猙獰,抬手有劍氣,口中吐出兩個字:“去死!” 那道劍氣從珍瓏的胸口穿過,珍瓏吐出一口鮮血,但她繼續(xù)一步一步走向慕容云橫。慕容云橫在揮出那道劍氣之后,好像受到了反撲之力,胸口先是轟然一響,似中拳罡,接著整個人凌空翻起,好像在躲避什么利刃。竟是他砸在珍瓏身上的一拳一劍如今又反彈回來。 重新落在地面上時,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跡,獰笑道:“原來是這樣?!?/br> 一百里外,陸知命神色聚變,大踏步向前奔去,一步勝過常人百步。 當珍瓏身受慕容云橫數掌,如枯葉一般飛在空中時,落在一個寬厚的懷中,她的衣襟上一片血污,臉色蒼白如紙,嘴角卻扯出了一個笑意。 陸知命一手按在她的后心為她續(xù)命,珍瓏顫聲道:“不……不必了……” 陸知命在她耳邊低聲道:“珍瓏,你不會死的,相信我?!?/br> 珍瓏伸出纖細的手,在他的臉上摸了摸,她輕聲道:“這么多年,我很想……很想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模樣……” 陸知命握住她的手,任由她撫摸自己的臉頰,心中有一處地方,狠狠地疼了起來。 珍瓏笑了笑,“我這樣的人……就是死了……也該去陰曹地府,你……你是得道之人,以后飛升為仙,怕……怕是永無相見了……” “別說了,珍瓏,我為你護住心脈。” 珍瓏眸光渙散,滾出兩行熱淚,忽然緊緊抓住陸知命的手,喘息道:“陸知命,你……你……” 陸知命將她抱緊,千呼萬喚,珍瓏已經不能言語,唯有淚流不止,喘息漸微,一靈飄渺,抓著陸知命的手頹然滑下,閉目魂斷。 那句藏在心中十年的話,她終究是沒能問出來。 陸知命兩手空拳,只覺寸心欲斷。緊緊摟著珍瓏的尸體,這個清心寡欲修道數十年的道士,嘴唇顫抖不能言。他當日離開江陵,并沒有來得及與她道別。他其實比她先看清慕容云橫的謀劃,他相信她在江陵布局這么多年,只是身為棋子不自知而已,他從來沒有怨恨過她。 可是珍瓏,自覺無顏與他相見,所以,她要以死謝罪。 慕容云橫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他舉起自己那一雙斷送了珍瓏性命的手,忽然大喝一聲,慘然大哀。眼前道士抱著紫衣,和當年的自己,當年的紫衣有什么區(qū)別? 慕容云橫仰頭望天,大叫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還我紫衣!還我紫衣!” 回答他的,唯有烏云翻涌。慕容云橫兩眸猩紅如血,狂喝一聲,躍過陸知命,發(fā)足向江陵城城墻狂奔而去。 陸知命望著他的身影遠去,忽然自言自語道:“師父,弟子已經有了答案。天下將亂,貧道劈山?!?/br> 他輕輕放下珍瓏的尸身,站起身朝著慕容云橫離開的方向緩緩走去。 有十萬大軍,兵臨江陵城。 軍中有一人坐在四輪大平板孔明車上,身穿一襲藍緞蜀錦,帶著慵懶笑意,對城墻上叫道:“沈先生,快快叫人開了城門,你我飲酒為樂。我的三十萬水師已經順長江水而下,詩言千里江陵一日還,三十萬水師不日便能兵臨江陵以為后援,你已經沒有回天之力?!?/br> 嬈荼站在城墻之上,冷笑不言。蕭彥寧站在她的身旁,嘆道:“沈筑不是傻子吧?” 嬈荼輕聲道:“珍瓏留書中提及的那些將軍校尉,有一些沈筑早就覺得可疑,已經換掉。還有幾個,五月當場斬殺了,江陵城沒有叛軍?!?/br> 蕭彥寧點了點頭,朗聲對謝堂燕道:“姓謝的,沈大人家中已有如花美眷,你就別禍害沈大人了。本王流連花叢許多年,從未嘗過男風,你要是想自薦枕席,我也許可以考慮考慮?!?/br> 謝堂燕看著城上的那個妖魅如謫仙的蕭彥寧,他瞇起眼睛,笑道:“王爺來我軍中,我軍中都是英雄好漢,定能讓王爺滿意。” 蕭彥寧笑瞇瞇道:“英雄好漢,那怎么你還不滿意,還妄圖來我禍害我江陵城大好兒郎?” 嬈荼聽這兩個人罵戰(zhàn),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能不能文雅一點?” 蕭彥寧斜了她一眼,“你個娘們懂什么,兩軍對壘,氣勢不能輸,比這更粗的話我還放出來呢!” 嬈荼皺了皺眉,“南宮夷吾已經得手,沈筑帶兵阻斷謝堂燕的后路,這一仗打不起來,你口上留點德?!?/br> 蕭彥寧微微笑道:“我怎么聽說慕容云橫出山了,不管沈筑和謝堂燕誰能笑到最后,兩個人都休想活下去。萬一沈筑一個不小心,讓你守了寡,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