嬈荼從柜子里翻出一床薄被給他，“好好睡覺，你的身子都這樣了，還想怎么折騰？”

    沈筑接過被子蓋在身上，看著她手持神符匕首去了對(duì)門衡文和五月的房間，苦笑道：“我沈筑，誰都不負(fù)，卻是對(duì)不起你……”

    城外三百里驛道上，一個(gè)須眉盡白的老道人大踏步狂奔，且行且歌，口齒含糊他大笑道：“星辰何用，天地不照。朗月何用，大道不明。百姓何用，庸庸碌碌。帝王何用，命格我定。儒教何用，愚昧眾生。佛門何用，因果報(bào)應(yīng)。道宗何用，神仙不逍遙？哈哈哈！哈哈哈！”

    陸知命手持拂塵，道前攔路。

    老道士身形不輟，極速狂奔，與陸知命轟然相撞。陸知命整個(gè)人向后退出三十丈，半舌老道口吐鮮血，滿頭白發(fā)卻忽然轉(zhuǎn)為半黑，面色紅潤(rùn)仿佛一瞬之間返老還童，年逾百歲變成了半百之年。

    陸知命咽下涌上喉嚨的血水，臉色驟變，驚道：“桃代李僵？”

    桃代李僵，道家玄通，是以命換命的逆天之舉，陸知命雙手迅速掐訣，臉色陰晴不定。

    癲狂老道士瞇眼道：“欽天監(jiān)有七個(gè)術(shù)士，甘愿為老道生死，陸知命，你有沒有本事攔我七次？或者說，七次之后，那三個(gè)小娃娃，你還保得住保不?。俊?/br>
    陸知命冷笑：“三個(gè)？蕭彥烈就是如此氣度，連那個(gè)小女孩也不愿放過？”

    老道士笑道：“陸知命，再與我以命換命！”

    不遠(yuǎn)處，一人獰笑而來，“陸老道，與你往日恩怨，值得幾命清算？”

    半舌老道正眼也不看來人，淡淡道：“五皇子，你活得太久了。老夫早就該想到，你的氣運(yùn)早已流空，為何遲遲不死，原來是假借外物，強(qiáng)行吸納西蜀國(guó)運(yùn)。老道告訴你一個(gè)道理，不是你的，強(qiáng)求不得！”

    蕭彥寧笑道：“原來你知道這個(gè)道理?。磕蔷筒挥梦覐U話了！我蕭彥寧有雙刀，換你兩條狗命！”哐啷一聲，兩柄長(zhǎng)刀出鞘，蕭彥寧一手順提，一手倒握，分別朝老道當(dāng)頭攔腰劈下。

    老道巋然不動(dòng)，穩(wěn)如泰山，蕭彥寧的兩柄長(zhǎng)刀分別在他腰間三寸，頭頂五寸懸停，不能向前再近一步。

    刀鋒剛勁，刀罡流走，將蕭彥寧的衣衫絞碎，發(fā)帶割斷，他滿頭青絲飛揚(yáng)，保持舉刀之勢(shì)，奮力向前遞出兩刀。

    嘭地一聲巨響，刀鋒破了老道士的護(hù)體大罩，一刀落在老道頭頂，一刀落在老道腰間。

    蕭彥寧的額頭被老道一拳砸中，向后仰倒倒飛出去，口鼻流血不止，他卻是哈哈大笑，肆無忌憚。

    半舌道人的傷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愈合，須眉由半黑變?yōu)槿冢偷乇犻_雙目，揮出一掌抓向蕭彥寧的心口，喝道：“去死！”

    陸知命道袍鼓動(dòng)如有風(fēng)，他一掌推出直接砸在老道士的后心，隨即自己整個(gè)人如浮萍一般向后飄出，摔在地上口中吐血不止，一字一頓咬牙道：“第四命?！?/br>
    老道士踉蹌了一步，卻不停步，面色煥發(fā)神采，好像又年輕了幾歲，變掌為手刀，朝蕭彥寧的脖子抹去。

    蕭彥寧微微一笑：“不錯(cuò)，是你去死！”整個(gè)人不退反進(jìn)，朝老道士直撞過去。

    在半舌老道的手刀要抹過他的脖子，他手中長(zhǎng)刀要刺入老道心脈的那一瞬，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量將他整個(gè)罩住，隨即蕭彥寧被一人按住肩膀向后拋出，全無還手之力。

    紫衣慕容氏坐在半舌老道的面前，笑容恬淡，他握拳抵唇咳嗽幾聲，輕聲道：“我來?yè)Q你三命?！?/br>
    半舌老道直到如今才真正睜開眼睛。緩緩道：“慕容云衡，你終于出現(xiàn)了?！?/br>
    慕容氏又咳嗽了兩聲，嘆道：“江湖上，知道我真名的人，差不多都死絕了。你……也該死了?！彼麑⑹址旁谙ドw上，輕輕扣指三敲，笑道：“道家有扣指問長(zhǎng)生，我慕容云衡隱姓埋名一甲子，只有區(qū)區(qū)三指，卻可……扣指斷長(zhǎng)生！”

    他話音落下，半舌老道身體發(fā)出三聲爆豆聲響，隨即迸出三團(tuán)血霧，轟然跪在地上，垂首低眉。

    陸知命掙扎著站起，皺眉道：“還有一命，是他本命?！?/br>
    蕭彥寧按刀而起，朝著那老道奔去。

    老道不老，睜眼已是少年郎！他伸出兩指，蕭彥寧緊緊握著的鋼刀居然脫手而出朝他飛去，半舌妖道夾住蕭彥寧的刀，在刀背上輕輕一敲。

    刀身顫若龍吟。

    道人看向慕容氏，他嘆息一聲：“師弟，論武道修為，我不如你。可是若論道心堅(jiān)韌，你不如我。所以你修不成大道。如今觀你形容，想來是大限將至了吧？”

    慕容氏呵呵一笑，“不敢與師兄相爭(zhēng)，這一回，我讓你先行?！?/br>
    “你半生執(zhí)念，只為那名紫衣女子，值得么？”

    慕容云橫心念微動(dòng)，仰頭看天，道人雙眼陰光乍現(xiàn)，將手中鋼刀拋向漢中城。

    陸知命大喝一聲，“不好！”

    慕容云衡沒有阻攔，他只是輕輕嘆息一聲，“值得?！?/br>
    陸知命和蕭彥寧兩人齊齊去追那柄鋼刀，飛掠荒草間，速度快到驚人的地步，卻沒有追上那柄勢(shì)不可擋的鋼刀。

    嬈荼站在面點(diǎn)鋪?zhàn)油饷?，看著裹挾萬鈞之勢(shì)而來的鋼刀，她嗤笑道：“欽天監(jiān)老妖，你當(dāng)我是吃素的么？”

    說罷整個(gè)人向前飛起，迎上那柄鋼刀，手持神符匕首當(dāng)空劈下，有刀割鐵石之聲，鋼刀折斷，哐啷落地。嬈荼看著兩片冰涼長(zhǎng)刀，冷笑一聲，“去死！”

    斷刀被她踢飛出去，破空三百里，釘在半舌道人的胸腔。半舌道人低頭看著胸中的兩刀，面露驚詫。慕容氏伸手推出，笑道：“值得啊?！?/br>
    半舌道人倒地氣絕而死，死不瞑目。

    沈筑推門而出，見到嬈荼臉上被刀鋒擦破，流出一道血跡，他伸手為她抹去鮮血，溫言道：“功夫不錯(cuò)?！?/br>
    嬈荼瞪了他一眼，“由得你說？”

    沈筑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脾氣見長(zhǎng)?！?/br>
    兩人走進(jìn)屋內(nèi)，蕭彥寧和陸知命才落到門前。蕭彥寧拍門喊道：“嬈荼，你沒死吧？”

    嬈荼在屋內(nèi)道：“你也想死？”

    蕭彥寧撇了撇嘴，“不是，老子心疼你，你不能見了姓沈的小白臉就不待見我啊，再說了，本王長(zhǎng)的哪點(diǎn)不如姓沈的？”

    沈筑推開房門，看向滿臉血污的他，輕聲道：“撐不下去，就少逞口舌之快?！?/br>
    蕭彥寧咧嘴一笑，捂住胸口劇烈咳嗽起來。陸知命在他后心幾處xue道上敲了幾下，對(duì)他道：“你今日一戰(zhàn)，毒已入心脈?！?/br>
    蕭彥寧“哦？”了一聲，無所謂笑了笑，“是么，老子怎么沒有什么感覺？”

    說完，整個(gè)人頹然倒地，昏迷不醒。

    嬈荼看著昏倒在地上的他，皺了皺眉，上前就要去割取他的后心血。陸知命攔住她，搖頭道：“沒有用了?！?/br>
    “沒用是什么意思？他要死了么？”

    一個(gè)女人的聲音響起：“還死不了?！?/br>
    眾人尋聲望去，見一個(gè)女人從城道上緩緩走來，晨曦的霞光中，好似遺世而獨(dú)立。她走到蕭彥寧的身前蹲下，喂他吃下一枚猩紅丹藥。

    是火鍋館老板娘，也是殷家堡家主。嬈荼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與她有兩面之緣，卻也共同經(jīng)歷一場(chǎng)生死。

    沈筑輕聲道：“殷夫人，好久不見?！?/br>
    老板娘聽到這個(gè)稱呼，臉色微變，隨即冷笑不止。

    沈筑舉目看了看天色，東方霞光萬道，朝陽(yáng)的光輝正氣勢(shì)洶洶投向這片土地，他道：“請(qǐng)夫人先將王爺帶去救治，入夜之時(shí)，恭候大駕。”

    老板娘扶起蕭彥寧，頭也不回地走了。

    沈筑看了看面色蒼白的陸知命，對(duì)嬈荼道：“照顧先生歇下，他受傷不輕，我先回學(xué)堂?！?/br>
    陸知命攔住他，“你確定沒有被蕭彥烈的人盯上，城內(nèi)有些不干凈。”

    沈筑搖了搖頭：“沒有人能活著將消息帶去金陵，你要相信蕭彥寧管理蛛網(wǎng)諜子的本事?！闭f罷看了嬈荼一眼，朝灶房走去。

    嬈荼將陸知命扶到屋內(nèi)，陸知命對(duì)她道：“別擔(dān)心，沈筑不想死的時(shí)候，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嬈荼搖了搖頭，“他縱然有經(jīng)略謀策，也抵不過那些人的蠻橫行徑?！?/br>
    陸知命微笑道：“你以為，一個(gè)人到了武力巔峰，是什么光景？”

    嬈荼想了想，“便是無人能敵，睥睨天下?！?/br>
    “不對(duì)。”

    “不對(duì)？”

    “世間之人、之物，在變化之中，卻逃不過變化。一個(gè)人若能跳出枷鎖禁錮，超然物外，便是貧道所以為的巔峰?！?/br>
    嬈荼擰眉道：“沈筑做到了嗎？”

    “若無牽掛，他或可成圣。”陸知命賣了個(gè)玄機(jī)。

    嬈荼的心揪了起來，陸知命是告訴她，沈筑是最有可能超然物外的人，但他有牽掛。“我曾經(jīng)聽蕭彥寧說過，儒家成圣，釋家成佛，道家成仙，是天底下的大神通。如果……如果能真正成就儒圣，他是不是就不會(huì)死了？”

    “至少……能達(dá)到與尋常人一樣的壽命。但是……此事在于沈筑，你強(qiáng)求不得?！?/br>
    嬈荼苦澀一笑，低聲道：“是啊，我若強(qiáng)求，豈不是也與欽天監(jiān)的半舌道人一樣，妄圖逆天改命了?！彼鬼肓讼耄瑢?duì)陸知命道：“先生此話，就當(dāng)從未與我說過?！?/br>
    陸知命點(diǎn)了點(diǎn)頭。

    嬈荼又笑道：“剛才聽先生自稱貧道，先生以前說過不敢以道士自稱。”

    陸知命微笑道：“斬殺半舌道人兩條性命，初窺門徑?！?/br>
    外面的門忽然又被人重重拍了幾下，“老板娘，這都什么時(shí)候了還不開門，生意還做不做？”

    陸知命道：“是潯陽(yáng)公主的人?！?/br>
    嬈荼冷笑一聲，對(duì)門外叫道：“什么時(shí)候開門是我樂意，你是誰養(yǎng)的狗，也敢到我門前來撒野？”說著她讓陸知命先歇息，自顧自去灶房燒五月和衡文衡秀的早飯。

    五月早就沒了睡意，在屋內(nèi)看書，衡文衡秀被外面持續(xù)不休的拍門聲吵醒，兩個(gè)小包子揉著眼睛走到院子里。四只小眼睛看不出個(gè)所以然。

    “娘請(qǐng)，有人買點(diǎn)心?！焙庑懵氏惹逍堰^來，跑到灶房去喊嬈荼。

    嬈荼倒了熱水給衡文衡秀洗臉，衡文道：“我夜里夢(mèng)見爹爹來看我了?！?/br>
    嬈荼一笑，“那你爹爹是什么樣的？”

    “嗯……沒看清……但是他說話聲音好好聽，像學(xué)堂里的先生?！?/br>
    衡秀眨了眨清亮的眸子，好奇道：“真的?。俊?/br>
    “嗯，真的?！焙馕暮苷J(rèn)真地道。

    衡秀跑去揪著五月的袖子，“五月哥哥，我要和你一起去學(xué)堂?！?/br>
    嬈荼端了米粥饃饃上桌，故意沉下臉問：“去學(xué)堂干什么？”

    衡文惦記著學(xué)堂先生請(qǐng)吃糖的事情不能和娘親說，一個(gè)勁地給衡秀使眼色，奈何小丫頭視而不見，只是理直氣壯道：“我也要去讀書?！?/br>
    嬈荼將一塊小乳酪甜糕塞到衡秀的嘴巴里，“是去讀書還是去吃糖？娘做的甜糕哪里不如先生的糖？”

    說的衡秀一愣一愣的，衡文幽怨地看著衡秀，“你答允過陸叔叔不說的，你說話不算話?！?/br>
    衡秀癟了癟嘴，一邊嚼著甜糕一邊委屈道：“我沒說，是娘親自己說的，不怪我?！?/br>
    嬈荼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好了，都不許說話，吃飯！”

    五月吃過了飯，聽著外面的敲門聲，有點(diǎn)猶豫，不知道還要不要去學(xué)堂。嬈荼包起他的書冊(cè)，“五月，愣著干什么，走，送你去學(xué)里。”

    五月擰緊了眉毛，憂心忡忡道：“要不，先別去了。”

    嬈荼一笑：“怎么，你害怕了？”

    五月連忙搖頭：“我不怕，我只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