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嬈荼看著一大兩小三個孩子,只盼他們能永遠這樣。但是她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 五月身負大梁氣運,衡文吸納了舊西蜀殘存的五分國運,連衡秀也吸納了兩分。這三個孩子以后會如何,她不敢想象。 第二日,嬈荼親自送五月去學堂,學堂就在城道盡頭,離面點鋪子很近,平日都是五月自己去的,因為來了一位新先生,嬈荼才要去拜見一下,刻意早了半個時辰。 卻并沒有見到那位先生,聽學堂的小廝說,先生初來乍到,水土不服生了病。 嬈荼也并沒在意,回去后給五月準備了學資和幾盒鋪子里的點心,令他去看望先生。 五月半晌回來,說先生收了點心,卻沒收學資,也沒見到先生人。 嬈荼有些納悶,聽五月又道:“先生說喜歡吃鋪子里的桂花糕,請我每五日帶去一盒,便做學資了。” 嬈荼道:“桂子糕一盒才五文錢,帶一個月才三十文,先生知道么?” “我和先生說了,先生說無妨?!?/br> 嬈荼笑了笑:“那就先這樣吧。這位先生,我倒是真想見一見了。” 五月有些沉悶,好像有什么話憋著沒說。 嬈荼問道:“還有什么事?” 五月?lián)u了搖頭:“沒事,只是覺得那先生的聲音有些熟悉,也許是我多心了?!?/br> “熟悉?你以前在哪里聽過么?” 第67章 教書先生 字數(shù):6088 五月遲疑了一下,搖頭道:“不記得了。”他不是不愿將心中的疑惑說給嬈荼聽,只是他經過太多坎坷,深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還不如心死。這么多年過去,阿蘅姑姑該放下了。 這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他其實并不相信那些萬一。 嬈荼道:“既然以后教你學問,總能見面的,或許是蕭彥寧的人,也未可知?!?/br> 當晚,月色清涼如水,她一人坐在院中的藤椅上,一襲白衣比月色清冷。在落霞鎮(zhèn)三年,素衣銀簪,只為一人。 衡秀睡眼朦朧,踢踢踏踏走到院子里,“娘親……你怎么不睡覺?” 嬈荼微微一笑,將衡秀抱入懷中,給她整了整歪歪扭扭的小衣裳。 “娘親在看月亮嘛?”衡秀仰著臉,月光落在她的桃花眸子里,眸光瀲滟。 嬈荼“嗯”了一聲,“今晚的月亮很圓?!?/br> 衡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對著月亮虛空比劃了一下,納悶道:“為什么月亮有時候很圓,有時候又很彎彎呢?” “因為……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br> “嗯?”衡秀顯然聽不明白。 “因為月亮不一定非要時時圓滿才美好。你看,它有圓的時候,也有彎的時候,這樣變化起來,才是真實存在的?!?/br> 小丫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可是為什么月亮上面有黑點點呢?”她總有問不完的問題。 嬈荼笑道:“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你太姥姥。她告訴我,以前天上有兩個太陽輪流照耀著大地,照得人們無法合眼休息,莊稼也都被燒焦了,人們個個勞累又黝黑。又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位箭術高明的神箭手用強箭射中了其中的一個太陽,從此,它的光芒漸漸變弱,變成了月亮,在晚上照耀著大地。你看到的那些黑點點,就是它受的傷?!?/br> 她聲音輕柔,帶著催眠的意味,小丫頭歪著腦袋,在她懷中沉沉睡去。嬈荼起身將衡秀送回了床上,見衡文縮在薄被里,只露出一個小腦袋。 她有些恍惚,衡文的眉眼口鼻,都很像他。她心間微柔,暗念:“宴冰,你看到了么?我給你生了一對兒女。衡秀很頑皮,衡文很沉靜。衡文長得像你,連性子也像你。” 她忽然轉頭看向門外,面露驚疑,毫不猶豫奪門而出,走到街道上,看向街頭緩緩而來的一個道士。 “陸先生,好久不見?!?/br> 正是陸知名的道人微微頷首,“你的內力到了這番境界,看來蕭彥寧教你的功夫,你已經融會貫通了?!?/br> 嬈荼道:“這個亂世,嬈荼不想連性命也不能自己作主。先生如何?紫衣如何?陰山谷中其他人如何?” “老夫人與李漁夫婦都很好,天下大亂之時,是珍瓏出谷之日,所以她還要在谷中等兩年?!?/br> 嬈荼問:“先生為何忽然來漢中?” “欽天監(jiān)半舌道人要動手,我來為五月和衡文化解。” 嬈荼聞言微驚,恨道:“是要以厭勝之術害這兩個孩子?” “半舌道人擅長移星摘星,手段不是厭勝術可比的?!?/br> “先生可有把握?” “三年前在那陰山谷中,我與半舌老道各自神游,纏斗三天三夜,難解難分,各自受重創(chuàng)。他這是剛緩過勁來,我也差不多,所以依舊半斤八兩。我舍棄一身修為,換他身死道消,有三分把握?!?/br> 嬈荼搖頭:“還有沒有其他方法,牽累先生,我心難安?!?/br> “我不是為你,只不過你恰好與這兩個孩子有牽連罷了?!?/br> 陸知命上前幾步,微笑道:“厚著臉皮在你家中住一段時日,聽聞你做的桂子糕很好吃,垂涎許久?!?/br> 嬈荼笑問:“先生是何時到的漢中?” “今日早晨。” “早晨到的……”嬈荼面不改色,“那先生如何得知我的桂子糕好吃?” “……市井傳言。” “是么?我竟然不知道自己隨意做的小點心,都在落霞鎮(zhèn)口口相傳了,以至于先生只到了一天,便能聽說?!眿戚倍⒅懼难劬?,笑意玩味。 陸知命垂眸微笑,并不解釋。 嬈荼將陸知命帶到五月的房中,五月一向睡得淺,聽到腳步聲立即就醒了,睜開眼睛看是陸知命,還有點不太敢相信,揉了揉眼睛細看,既驚且喜,叫道:“陸先生!” 五月沒忘記,陸先生為了他受過琉璃山主慕容氏的一掌。 嬈荼笑道:“陸先生要在咱們家住上一段時間,先與你睡一張床。明日我去請工匠再打一套床鋪,將衡文也搬過來,你們三人睡一屋?!?/br> 五月點了點頭,少年一直對陸知命有親切感,當年在靈寶莊,陸先生一怒之下制住妖道黃放翁是何等氣勢,雖然后來被琉璃山山主重創(chuàng),不過少年心中對陸知命崇拜的很。 慕容氏神出鬼沒近乎妖,而陸知命仙風道骨近乎仙。五月心中評判一個人的本事,其實是不完全看能力的。 陸知命在五月的房中歇下,嬈荼出去后,沒有立即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又出了門,她要去見一個人。她不相信陸知命聽聞桂花糕好吃,是來自市井傳言,她更相信陸知命今日見過了那位學堂的先生。 究竟是誰,讓陸知命避而不談? 陸知命在屋內聽到她的動靜,并沒有阻攔。 嬈荼施展輕功,輕飄飄落入學堂的后院,那是學堂先生住的地方。院中寂靜,嬈荼走到一扇窗戶旁,輕輕推窗,屋內漆黑一片,卻彌漫著一股熟悉的氣息。 檀香。 嬈荼腦中有片刻的空白,她猛然推開窗戶要翻進屋內,卻聽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背后道:“夫人深夜造訪,有失遠迎?!?/br> 嬈荼轉頭望去,月光下,紫袍書生坐在院中,光影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如鬼似魅。 嬈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過了半晌才喃喃道:“慕容氏?” 正是琉璃山山主慕容氏的書生似乎是笑了笑,用一種讓人迷醉的溫潤嗓音道:“怎么,看到我很驚訝?” “你怎么會在這里?”嬈荼謹慎起來。 “我為什么不能在此?”慕容氏笑。 “你就是學堂的新先生?” “是?!?/br> 嬈荼微微沉吟:“怪不得……怪不得五月說你的聲音很熟悉。先生來此所求為何,可否坦言告之?” “在下前來落子?!?/br> “誰是你的棋子?” “以天下做棋盤,以眾生為棋子,誰都有可能?!蹦饺菔涎鲱^望月,風輕云淡道。 嬈荼知道問不出什么,也不再廢話,朝他微微福了福,“小女子就當從未見過先生?!?/br> “不送?!?/br> 嬈荼走出幾步,忽然又停下問道:“先生愛點檀香?” “檀香寧神,我記得沈筑愛檀,又名檀郎。怎么,我點不得么?” 嬈荼笑了笑,“沒什么,告辭?!?/br> 她走后良久,慕容氏在院中悠悠嘆道:“我常聽人說女子的直覺很準,雖然沒什么道理可言,但大多數(shù)時候卻總能應證。” 一個清瘦修長的身影推門而出,走到院中,他輕聲道:“她清減許多。” “為什么不愿與她相見?” “我還活著,這件事不能讓蕭家人察覺。否則就是給她遭致殺身之禍。” “她養(yǎng)了三個身負氣運的孩子,蕭彥烈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br> “不一樣。蕭彥烈生來自負,他其實沒有太將那三個孩子當回事,他眼中看到的,還是囂張跋扈的延寧王蕭彥寧,若是知道我還活著,我斷定他會立即下手對付阿蘅和孩子。畢竟,只有她和孩子是我的軟肋?!?/br> “哦?想不到沈大人自負如斯?!?/br> “不管你承不承認,蕭彥烈最忌憚的人,其實是我?!?/br> 慕容氏問:“何不帶著女人孩子歸隱林泉?” 沈筑搖了搖頭,眉心微蹙,喃喃道:“有時候我也會問自己,苦了孩子,也苦了她,值得么?可是……天下大亂,百姓萬民皆是苦,誰能獨善其身?少年游學時遇到一位前輩高人,他告訴我,謀士,注定要藏在陰暗處。殫精竭慮,江山卻叫別人入主。自古謀士,有幾個有好下場?” “但我沈筑知道,我這一生早就沒了退路。為一人之謀不算謀,為一家之謀為小謀,為一國之謀為中謀,為百姓之謀方為大謀?!?/br> 慕容氏饒有意味道:“好一個為百姓之謀方為大謀,救你出皇城浮水地牢,我真不后悔。即便我知道,到最后我可能也會被你這滿腹壞水的謀士給算計去?!?/br> 沈筑一笑,“慕容先生,當?shù)闷娼^二字?!?/br> 嬈荼回到自己家中,心亂如麻,她不由覺得可笑,這么多年過去,她竟然還會幻想他還活著? 她捧出一只檀木盒子,輕輕嗅著上面的氣息,打開蓋子看著里面那支長玉簪,她緩緩道:“沈筑,我還以為是你回來了……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 半月之后,漢中城來了一位貴人,潯陽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