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嬈荼見她悠悠睜開眼睛,走上前蹲在她身側,“夫人不小心落水,小順子將夫人撈了上來,這幾位老哥又費了好大勁又是按腹揉胸又是渡氣,才將夫人救活,虧的夫人命硬?!?/br> 裴青薇有氣無力地按住胸口,衣襟處早就被折騰亂了,露出一大片雪白胸脯,她又羞又怒又恨,說不出一句話。 嬈荼貼心地為她理了理衣裳,勸道:“夫人千萬想開些,都是為了救你才不得不唐突。夫人放心,您落水這件事,嬈荼不會向外面說一個字,這些人也絕不會說,畢竟關乎夫人的清白名聲。” 裴青薇大怒,她本打量著拼得一次落水,讓外人以為是嬈荼使蛇蝎手段要害她,卻沒想到出了這等丑事,叫她一個婦人袒胸露乳,又被男人渡氣壓胸,如何還能說得出口?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奇恥大辱,她急怒攻心之下,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嬈荼冷冷地看著幾個船夫:“你們幾個,應該知道輕重吧?” 幾個船夫皆點頭不絕,紛紛道:“絕不敢對外言?!?/br> 裴青薇的華貴畫船逼近了,嬈荼吩咐將裴青薇送回去安置,自己稱病回了梅花塢。 路上,小丫頭柳杏神采飛揚,得意道:“姑娘今天真霸氣!” 嬈荼平靜地道:“你稍后去安撫安撫小順,叫他不必擔心,裴氏今后不會追究此事?!?/br> 柳杏擔憂道:“那她會不會添油加醋在沈大人面前告狀啊?” 嬈荼冷笑:“這等丑事,她但凡貞烈一點,就該自盡。不過我料定她不敢,既不敢死,又怎敢告訴沈筑?” 柳杏這才全然放下心,“姑娘真是厲害?!?/br> “今日她想害我,我便要明明白白告訴她,我這個人,我這條命,不是她隨隨便便耍個心眼就能害了去的?!?/br> 嬈荼揚起頭,溫淡的陽光落在她臉上,透著一種令人心顫的堅韌和平靜。 她是嬈荼,不是許蘅。 入夜,山鬼從芳萃苑打聽到消息,那邊只對外傳夫人無意間落了水,感染風寒,將今日驚險輕描淡寫掩飾過去了。 山鬼道:“無意間落水是假,那是裴賤人自己巴巴跳下去的。不過感染風寒是真,只在芳萃院外面站站,便能聽見她那一聲一聲的咳嗽,咳成癆病了才好?!?/br> 入夜,嬈荼裹了狐裘,捧著暖爐,說要去梅林轉轉,誰也不許跟,半道卻折到水岸邊,支走了小順,她獨自將船撐到湖心。 晚風甚寒,水霧朦朧,她將船停在湖心,任憑天地間一小舟隨波飄蕩。 很久之前,那個叫許蘅的女子,也會在深夜撐起老船夫的船,獨自去江心游蕩。 她曾一人看明月照大江,看水際升朝陽,看春花滿江岸,看寒鴉的腳掌劃出的水。她是那樣的孤獨。 嬈荼拿出長簫抵在唇下,有一調(diào)沒一調(diào)地吹著,漸漸成了曲。 搖櫓的聲音,打破空靈的簫聲,水霧之中,一葉扁舟悠悠而來。嬈荼停止了吹簫,目光落入那輕蕩小舟上的修長人影。 他披著一件銀灰披風,負手而立,風,扯起他寬大的袖管,將他映襯得恍若謫仙。 “姑娘是這悠悠寒水中獨孤的人。”他慵懶一笑,開口道。 嬈荼臉上波瀾不驚:“五王爺,原也清冷得很?!?/br> 蕭彥寧灑然一笑,雙腳在那小舟上輕輕一點,整個人飛起輕飄飄落在嬈荼的船上,甚至沒有將那船身晃動半分。 嬈荼平穩(wěn)地坐著,緩緩道:“王爺好俊的輕功?!?/br> 蕭彥寧隨意坐下,將一壺酒送至嬈荼面前,“桂花釀?!?/br> 嬈荼搖頭道:“妾不擅飲。” 蕭彥寧哈哈一笑,也不勉強,拇指將酒壺的蓋子推去,仰頭喝了一口,清冽的酒水流入他口中,隨著那喉結滾動,滑入腹中。 酒香四溢!嬈荼仿佛看到秋天陽光下金燦燦的桂子隨風而落,在空中躍動著金色的光影。 第43章 菩薩蠻 字數(shù):6152 “王爺雅興,在此深更半夜來沈大人府上的寒湖閑逛?!?/br> “原本以為沒有比本王更無聊的,不想遇見了姑娘?!?/br> “王爺尚在禁足,不怕皇上責怪?” “姑娘也說了,深更半夜,誰能發(fā)現(xiàn)呢?能發(fā)現(xiàn)的不過是孤魂野鬼罷了?!彼聪驄戚?,她的衣帶隨風揚起,在夜霧中顯得飄渺無痕。 他伸手攥住那兩根衣帶,輕輕系了個蝴蝶結。 嬈荼微向后退了退,“嬈荼惶恐?!?/br> “哦?我可沒看出你哪里惶恐。” 嬈荼抬頭,一張近乎妖魅的臉近在咫尺,她盯著他的那雙眼睛,忽然微微皺眉,心中駭然,開口緩緩道:“王爺似乎,有不足之癥?!?/br> 他轉過頭看著煙波浩渺的湖面,平靜問:“本王有何不足之癥?” “王爺有一目,不能視物。” 他沉默了片刻,緩緩笑道:“姑娘是細致入微之人,你,是第三個知道本王這個秘密的。第二個人,已經(jīng)死了?!?/br> 他說話的時候在笑,不過那一雙眼睛中,卻并沒有笑。 嬈荼握緊手中長簫,起身道:“看來是嬈荼的不幸?!?/br> 蕭彥寧看了她一眼,“你是個極危險的女子。” “王爺與妾本不相干,妾不會多言一句?!眿戚币呀?jīng)從那平淡的話語中感覺到濃烈殺意。 蕭彥寧閉上眼睛,倚靠在船壁上,“會不會吹《菩薩蠻》?”他的聲音有些疲憊。 “妾不會?!?/br> 他閉目許久不曾出聲,小舟飄飄蕩蕩,直到梅花塢岸邊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丫鬟小廝一聲聲喊著“姑娘——” 他睜開眼睛,長長伸了個懶腰,好似大夢一場,對嬈荼笑道:“我也該走了。” 嬈荼微微福了福身,“王爺若現(xiàn)在上岸,必會被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了如何?” “怕會毀了王爺?shù)暮眯那??!?/br> 蕭彥寧無所謂笑了一聲,“好心情,已經(jīng)被姑娘毀的七七八八了?!?/br> “不知是否還可以補救?”嬈荼歉然道:“王爺是孤魂,妾便是野鬼。王爺?shù)氖虑?,不妨說與野鬼聽?!?/br> 蕭彥寧饒有興味地看著嬈荼,“交淺不言深。” 嬈荼垂眸道:“是妾魯莽?!?/br> 蕭彥寧望著悠悠寒湖,淡淡道:“本王從八歲開始,食物中就被投放了一種慢性毒藥,我白白吃了三年,毀掉了一只眼睛。” 嬈荼心中突突直跳,低聲道:“幸而及時發(fā)現(xiàn),未釀成大禍。若不細觀,無人能看出王爺有眼疾?!?/br> 蕭彥寧走到船頭,躍上來時的一葉輕舟。 他沒有搖櫓,那船卻慢悠悠地蕩開了。 嬈荼忽然叫道:“王爺……” 他回頭看向她,身上的氣度與來時慵懶散漫完全不同,而是帶著一種遺世獨立的涼薄。 嬈荼的雙手攥出了汗,她一字一頓道:“野當歸可……可有解毒之效?” 蕭彥寧微微一笑,他沒有回答,而是拂袖回身,小舟如箭矢一般劃出一道水波,很快消失在茫茫水霧中。 嬈荼佇立船頭,她的衣背汗?jié)窳艘黄?,這個王朝最懶散風流的五王爺,就在剛剛對她動了三次殺心。 …… 臘八日,天大雪。 嬈荼和幾個丫頭窩在暖閣,桌案寶瓶中,寒梅散發(fā)著幽幽的香。 山鬼不斷將爪子往裝著甜蜜餞的果盒中伸,瓜子殼和果胡子堆成了小山。 嬈荼正握著一本王維詩集看,讀到那首《冬日游覽》前兩句:“步出城東門,試騁千里目。青山橫蒼林,赤日團平陸?!被腥缬H見,暗嘆王維之能,寥寥幾句極盡冬日蕭瑟,那“赤日團平陸”之句,說高懸的紅日普照著廣闊的平原,本是極暖之句,讀之卻生寒。 柳杏兒掀開簾子進來,滿身滿頭的雪片,她抖了抖衣衫,對嬈荼道:“裴氏那邊送來了一瓦翁的臘八粥。楊謙剛又送來一份書信,是沈大人寫給姑娘的?!?/br> 嬈荼淡笑,不去問書信,只道:“裴夫人好些?” “奴婢剛剛從那邊來,瞧著比前些日子好點,但還是咳的厲害。” 山鬼翻白眼道:“別是真得了癆病吧?她的粥我們姑娘不稀罕吃,仔細過了病氣?!?/br> 嬈荼道:“我卻想吃臘八粥?!?/br> 山鬼大方道:“不是什么事,這就叫廚房的嬤嬤煮最好最香的粥!” 嬈荼嗯了聲,“只是裴氏那粥怎么辦?扔了怪可惜的?!?/br> “姑娘,別這么小氣?!鄙焦砜床幌氯チ?,勸導:“那只是粥,還是裴氏的粥。我都看不上。” 嬈荼笑道:“放著沒人喝,餿了難聞。扔了又恐污了湖水泥土,裴氏竟是送了塊燙手的山芋?!?/br> 柳杏兒從懷中抽出一封信箋,笑道:“姑娘只顧想粥,沈大人的信還在這晾著呢!” “有什么好讀的,扔在爐子里化了罷?!眿戚敝匦驴聪驎鴥?,無所謂道。 山鬼瞥眼瞧見那信箋上的字,笑盈盈道:“我瞧著落款是‘宴冰’二字,姑娘也不讀?” 嬈荼挑了挑眉,“既如此,你念給我聽?!?/br> 山鬼將那信封拆開,從里面抽出一張帶著清淡檀香氣的竹宣,笑道:“唯有三句話?!?/br> 嬈荼冷笑,“沈大人可真夠忙的。” 山鬼咳了一聲,照著那竹宣讀道:“北境使團不日抵京,圣詔令我提前歸京,或可除夕前至。阿嬈身上好些?聞已歸沈府梅花塢,安心養(yǎng)病,切莫生事端?!?/br> 嬈荼聽罷不怒反笑,朝幾個丫頭笑問:“你們聽聽這是什么信,一句體貼話沒有,反而囑咐我別生事端?” 幾個丫頭皆抿嘴直笑。 山鬼笑道:“姑娘要不要回信?” “回,當然回!”嬈荼拿起岸上的紙筆,輕飄飄寫了兩個字——不敢,啪的一聲拍在案上,“讓楊謙找人快馬送給沈大人!” 春夏扶額,“姑娘,大人好歹問了姑娘一句身上可好,您這么回,估計大人又要生氣。” “你管他呢,歡喜就好?!眿戚币贿呎f,一邊催山鬼去找楊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