嬈荼蒼涼一笑，“我……我好疼……叫你宴冰，好不好？”

    “好，從今以后，你便一直叫我宴冰，不是什么沈大人，不是什么黃門郎，我是沈宴冰。”

    嬈荼彎了眉眼，啞聲道：“宴冰，我好苦。”

    沈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能替她受過，“乖，我……我?guī)愠鋈?，去看了大夫就不?huì)疼了?！?/br>
    嬈荼搖頭，“別……別讓大夫來折騰我，我……我身上的毒發(fā)作了……沒……沒有用，什么大夫也看不好，什么藥也不中用……”

    沈筑心中一動(dòng)，忙從懷中拿出瓷瓶，將里面的雪蓮玉露丸一股腦倒出來，“把藥吃了，可以鎮(zhèn)痛?！?/br>
    將價(jià)值千金的藥丸一顆顆塞入她口中，哄著她喝水咽下，過了須臾，嬈荼安靜了些，只是仍然緊緊地抓著沈筑的手，青絲汗透貼在臉頰，一張小臉蒼白凄艷，楚楚可憐。

    沈筑心間大慟，將嬈荼放倒在床上，被子拉到頸處掖嚴(yán)實(shí)。他掰開嬈荼的手，出門時(shí)看了一眼桌上草藥，猛然想起太醫(yī)那日囑咐的話，說她身中奇毒需要靜養(yǎng)，房事上頭千萬不能過激。

    他恨不得狠抽自己幾巴掌，匆匆出門沒入一片風(fēng)雪中。

    嬈荼迷迷糊糊的，意識飄向了青州河畔，她看見那年在江邊搗衣的女子。

    女子哼著小調(diào)，遠(yuǎn)望天際。過河人笑戲她“可否共乘船？”，她執(zhí)拗道：“妾已有夫，遠(yuǎn)游將歸?！?/br>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渡口的老船夫蒼白了發(fā)，佝僂了背。年輕的女子消磨了稚氣，越來越沉靜。

    她在青州河畔望眼欲穿，只為等一個(gè)書生的身影。

    ……茅屋內(nèi)，嬈荼的眼角滑下一行熱淚，她皺眉喃喃道：“我的夫君在外游學(xué)，幾時(shí)能回來？”

    一個(gè)修長的身影悄無聲息落在她的被上，男人一身風(fēng)雪冷氣如鬼魅般出現(xiàn)房中，他摘下斗笠，看著滿面淚痕的她，幽幽嘆道：“等了那么多年，你等到了什么？”

    嬈荼皺了皺眉，只是固執(zhí)地問：“我的夫君在外游學(xué)，幾時(shí)能回來？”

    第41章 歡情薄

    字?jǐn)?shù)：10135

    嬈荼隱約記得，在她昏迷時(shí)有個(gè)人來過，喂了她一顆辛辣的藥丸，漸漸她的身子就不那么疼了。

    夜半醒時(shí)，房內(nèi)空無一人，徒留一種淡淡的草木青氣。她輕輕聞了聞，覺有些熟悉，卻無可追憶。

    第二日，沈筑回來，帶來了山鬼、楊謙和宮中的老太醫(yī)。

    嬈荼聽到動(dòng)靜，卻沒有睜開眼睛，瞇到中午方醒，沈筑便將她扶靠在懷中喂藥。

    嬈荼道：“大雪不是封了山嗎？沈郎如何出去的？”

    沈筑吹了一勺藥湯送到她嘴邊，輕聲道：“就那么一步步踏出去的。”

    “萬一沈郎遇上雪塌，妾百死莫辭。”

    “叫我宴冰罷。”

    “宴冰？”

    “昨日昏迷時(shí)的話，你不記得了？”

    嬈荼睫毛微微顫了幾下，笑問：“妾……說過什么？”

    “孩子，休書，宴冰。”他一邊喂她喝藥，一邊看著她低垂的眼眸，“孩子總會(huì)有的，叫我宴冰亦可，只是休書，你便休想了。”

    嬈荼抬頭看他，見他眉心微擰，神情說不出的倦怠?！把绫谴笕说淖?。當(dāng)年妾喜歡《紅羅襦》詞，只知是個(gè)叫沈宴冰的男子寫的，后來才知，原來沈宴冰就是沈筑?！?/br>
    沈筑“嗯”了一聲，“沈宴冰確是沈筑?！?/br>
    “大人打算什么時(shí)候走？”

    “走？我說過要走么？”他挑眉。

    嬈荼低頭揉了揉額角，“妾身子弱，不能服侍大人。況且大人離京已有數(shù)日，若再不回去，只怕皇上就要為你選一處風(fēng)水寶地安置衣冠冢了?！?/br>
    他默了默，問：“還叫我大人？”

    “妾不敢叫你的字?！?/br>
    “我說了無妨?！?/br>
    “妾不敢?！?/br>
    他見她睜著兩雙眼睛，可憐兮兮的無辜模樣，頓時(shí)心中來氣，冷笑了一聲：“不敢還是不愿？”

    嬈荼聞言別過臉不喝他勺子里的藥，賭氣道：“妾身子剛好，大人便在這些小事上與妾爭執(zhí)！不敢就是不敢，妾侍奉大人左右，孤苦無依，難道連個(gè)稱呼都做不了主嗎？”

    沈筑看著她過于輕細(xì)的白頸，過了半晌方道：“你果然不知好歹的很，我竟不知你還有什么不敢的，不叫就不叫罷！我很稀罕么？”

    嬈荼從他懷中掙扎了一下，被他按住，“你給我老老實(shí)實(shí)喝藥！”

    嬈荼聞言劈手搶過他手中的碗，咕嚕咕嚕喝了干凈，喝罷盯著沈筑，眼神像刀子一樣直撲到他心里。

    沈筑被她這種眼神看得十分不是滋味，一手拍在床榻上怒道：“你這女人，真以為我制不了你！”

    他說話時(shí)聲音極大，連守在外面的山鬼都是一震。

    嬈荼愣了愣，既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叫道：“你這么大聲干什么？沈大人還想打人嗎？你打?。》凑疫@身子被你折騰來折騰去早就好不了了，你打死我干凈！”

    一席話說的沈筑徹底黑了臉，沉聲喝道：“你嚷什么？恨不得人人都聽到？”

    事實(shí)上，嬈荼的聲音比沈筑的要大多了，且她聲音清脆，連站在溪邊的楊謙和老太醫(yī)都聽得清清楚楚。

    兩個(gè)人面面相覷，皆有些尷尬，接著讓他們更尷尬的話就傳了過來，“沈筑，你就是個(gè)斯文敗類，衣冠禽獸，連妓寮嫖客都不比你沈大人心急……”

    沈筑一把按住撒潑的嬈荼，堵住她的嘴氣急敗壞，“嬈荼，你再給我說句試試！”

    嬈荼被他堵住嘴，自然是說不出來，嗚嗚噥噥半晌，憋得面紅耳赤，珍珠大的眼淚滾落下來。

    沈筑見她如此，緩緩放開手，實(shí)在氣的厲害，帶動(dòng)胸口的舊傷，他起身拂袖而去，再不與她啰唣半句。

    楊謙看到他家大人氣勢洶洶地出了茅屋，正琢磨要不要遠(yuǎn)離幾步避避風(fēng)頭，便聽他斷喝一聲：“楊謙，你還愣著干什么！備馬回城！”

    楊謙心里哀嘆了一聲，提醒道：“大人，馬在谷外峽道口?！?/br>
    沈筑頭也不回往峽道方向去了，楊謙連忙跟上，直到了峽口外沈筑翻身上馬，也沒一句指示。

    楊謙指著十幾個(gè)府兵遲疑道：“大人，這些人要不要撤？”

    沈筑怒道：“撤什么？給我留在這里，好好盯緊那個(gè)不守婦道的女人！”

    楊謙咽了咽唾沫，這是他見沈大人頭一回這么生氣，他跟了沈筑六年，從沒見他發(fā)過這么大的火。

    沈筑策馬便走，行了幾里路后，忽然勒馬急停。楊謙看著他的臉色緩和了些，小心翼翼問：“大人可是少帶了什么東西，要不要回去取？”

    沈筑斜了他一眼，“不必拐彎抹角，我與那女人無話交代?！?/br>
    “是?！睏钪t暗嘆，心想，口是心非的也不全然是女子。

    沈筑吩咐道：“待會(huì)回城，我先去宮中一趟，你回去將那女人的幾個(gè)丫鬟都接過來，外添幾個(gè)穩(wěn)重的嬤嬤。讓她……在那將養(yǎng)一段時(shí)日?！?/br>
    “是，裴夫人那邊若是問起，如何交代？”

    “直言是我之意。”

    暮色降臨時(shí)，嬈荼半倚在床上，捧著一個(gè)手爐，透過半開的窗扇看著遠(yuǎn)方山巒，神思幽遠(yuǎn)，不知飄去何方。

    山鬼走過來試了試她的手爐，皺眉道：“姑娘想什么呢？爐子都冰了還捧著！”

    嬈荼回過神，低頭看了眼手爐，問道：“這里面是什么香？”

    “名叫雪中春信?！鄙焦韷旱土寺曇?，“是主子給的，對姑娘身上的毒有鎮(zhèn)定之用。”

    嬈荼瞇了瞇桃花眸子，“雪中春信，真是個(gè)好名字，無怪冷香之中，又夾帶了春日朝陽之氣?！彼聪蛏焦恚白蛉?，你的主子來過？”

    山鬼點(diǎn)了點(diǎn)頭，低聲道：“主子來看了姑娘，給姑娘喂服了一顆血蟾丹?！?/br>
    嬈荼不再說話，繼續(xù)看向窗外，山鬼重新在香爐中點(diǎn)了香，推她道：“姑娘，你怎么總是悶悶的？你給沈大人氣走了，難道后悔了不成？”

    嬈荼睨了她一眼，“這幾日沒編派上我，你難受？”

    山鬼笑道：“姑娘總悶著，沒病也悶出病了，我這不是想逗你笑笑嘛！”

    “我笑不出來，別白費(fèi)心思了。”

    山鬼看著嬈荼一本正經(jīng)的臉，“喔”了一聲，點(diǎn)頭道：“果然是舍不得沈大人?！?/br>
    氣的嬈荼往小丫頭腦門上狠狠一戳，“誰會(huì)想那個(gè)薄情郎？”

    小丫頭偏著腦袋問，“姑娘說薄情郎三個(gè)字的時(shí)候，心里想著的是沈筑沈大人呢，還是那個(gè)叫沈宴冰的書生呢？”

    嬈荼微微皺眉，山鬼看似無心之言，卻在她心間掀起了軒然大波，她想的，究竟是誰呢？

    山鬼若有所思道：“五王爺俊美如謫仙，南宮公子翩翩少年郎，誰都比那個(gè)愛生氣又小氣的沈大人好！”

    嬈荼呸了一聲，“別貧了！你倒說一說這幾日京城如何？”

    “姑娘你是不知道，你和沈大人消失這幾天，城里鬧得雞飛狗跳，皇帝的御林軍恨不得把地磚都翻一遍?！?/br>
    “哦？”

    “先說南宮公子吧，首先，他是最倒霉的，被南宮如慕那老頭子痛斥了三個(gè)時(shí)辰，老爺子非說他對姑娘你見色起意，行茍且之事時(shí)被沈大人撞見，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對沈筑來個(gè)殺人滅口?！?/br>
    嬈荼臉上浮起笑意，“南宮老爺子就這么不相信他的獨(dú)孫？”

    山鬼嘆了一聲，“南宮少爺眠花臥柳的事情做多了，信任值低。后來老爺子威脅說要上家法，又說要綁到圣前以死謝罪，南宮夷吾急中生智，謊稱知道沈大人在何處，這才逃了出來，在外面一頓好找。但是也巧，真叫他先找到了你們?！?/br>
    “后來是他通知了楊謙和你？”

    “是啊，不過南宮公子是個(gè)閑散的人，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連老爺子都沒告訴，估計(jì)金陵城到現(xiàn)在還一團(tuán)糟。早先潯陽公主跟裴氏鬧了一通，公主認(rèn)定是裴氏買兇劫了姑娘，要將裴氏收入獄中盤問，裴氏只裝病不理會(huì)，暗中不知派了多少人找沈筑呢。”

    嬈荼點(diǎn)頭，“是夠亂的，也夠憋屈?！?/br>
    “說到憋屈，那得首推五王爺。因風(fēng)雪夜五王府前的那一場風(fēng)波，京城都傳五王與沈筑結(jié)了梁子，這次沈筑失蹤是五王動(dòng)的手腳。瑜親王將此市井傳言透露到御前，惹得龍顏大怒，五王就被召入宮中著實(shí)挨了一頓痛罵，并且被禁足三個(gè)月?；噬线€說若真查出此事與五王有關(guān)，就革了五王的黃冊?！?/br>
    嬈荼聽到這里，忽然笑看著小丫頭，將山鬼看得心里發(fā)毛，“姑娘，我可沒騙你。”

    “你知道的消息不少，皇城之外也就罷了，只是皇宮大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你也說的如同親身經(jīng)歷一般，這是為何？”

    山鬼眨了眨眼睛，心虛道：“我聽道上的人說的，姑娘你也知道，我以前是混江湖的……”

    “胡說！廟堂內(nèi)閣之事，江湖如何知？”嬈荼的神情變得嚴(yán)厲，“山鬼，我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你首先是我的人，然后再是你主子的死士。”

    山鬼低下頭，只好老實(shí)交代：“都是聽部內(nèi)其他死士說的……”

    “抬起頭看著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