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這位姿貌若天人的年輕首輔，骨子里卻天生有好戰(zhàn)喜殺的一面。對手越是強(qiáng)悍，越是摸不清底細(xì)，霍寧珘就越是有挑戰(zhàn)的斗志。

    在海上作戰(zhàn)，又與他從前在內(nèi)陸經(jīng)歷的山川平原完全不同。

    須知擺弄研究機(jī)括，研究奇門，原就是霍寧珘的喜好所在，面對隔著茫茫大海的神秘東夷國，霍寧珘更加不想離開水師了。

    霍家雖有商船，卻不能私有戰(zhàn)船。若非當(dāng)下時局復(fù)雜，他在京中又有惦記之人，霍寧珘實是想要在東津衛(wèi)或威寧衛(wèi)常駐，親自設(shè)計和督造屬于自己的戰(zhàn)船，再親自□□水師，與那東夷一教高下。

    這就是大乾男子與女子的不同，男子可以隨心追求事業(yè)和心儀的姑娘，且大多將事業(yè)看得重于一切，卻少有女子能選擇自己的人生。

    霍家兄弟兩人回了營房，正繼續(xù)討論那東夷國之事，藺深突然含笑進(jìn)來，道：“兩位爺，有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客人到了?！?/br>
    霍寧珘看藺深一眼，藺深就不再賣關(guān)子，直言道：“是情姑娘過來了，正在外面候見?！?/br>
    都以為宋情會去京里?；艏倚值軆扇说拇_也沒有想到。

    霍寧珘便道：“讓她進(jìn)來?！?/br>
    很快，就有一名女子出現(xiàn)在門前。她生了雙水滟狹長的眼眸，黛眉纖秀，鼻梁上有個小小棱起，唇珠飽滿，小口嫣紅一抹，五官組合起來，頗為獨特漂亮。

    因為騎馬趕路，她穿了一身暗藍(lán)色的騎裝，長發(fā)束作一把，腰肢秀直，身量高挑，給人雪中梅曳般的冷麗風(fēng)情，又不失動人英姿。

    正是宋情。

    當(dāng)然，宋情的冷那是對著外人。她見到這兄弟二人，先見了禮，展顏而笑，并不掩飾喜悅道：“四哥！七哥！好久不見?！?/br>
    霍寧珩道：“阿情怎么先過來了這邊？”

    宋情笑著答：“回四哥，快進(jìn)京時，聽聞首輔在東津衛(wèi)，我就先過來這邊了。畢竟他才是我的上司，我自然得先拜見他?！?/br>
    她說著，看了看霍寧珘。她有一年沒有見到他了……她這樣說也沒有錯，霍寧珘以前在軍中是統(tǒng)帥，的確是她的上司。

    宋家長輩跟隨肅國公，宋情與她的哥哥宋端則追隨霍寧珘。雖稱不上派系，卻也的確是各有其主。

    霍寧珘一臂隨意搭上扶手，靠向椅背，道：“這是她自己想看海，拿我當(dāng)借口?！庇纸刑A深去給宋情安排房間?！疤焱砹耍葞О⑶樾?。”

    宋情過來，自然有肅國公那邊的消息要稟報給霍寧珘，見他讓藺深帶自己去休息，知道這是叫她明天再說的意思。果然先去歇息了。

    在十年前，陸蒔蘭的“死訊”傳來，霍寧珘身上沒了婚約之后?；魧庣裨詾?，自己的弟弟會與宋情成為一對，畢竟能得霍寧珘正眼看的女人太少。從小又是玩伴，兩個人又都是野性難馴，相互很了解。

    只是，他沒有想到，霍寧珘入京之后，又邂逅了他那位“死去”的未婚妻，且對那蘭花一般幽幽獨綻的少女起了興趣。

    以霍寧珩對霍寧珘的了解，都曾以為他會嫌陸蒔蘭太靜，雖然陸蒔蘭在彈琴文策上天賦極高，卻不能陪他一起騎馬射獵。

    或許是陸蒔蘭柔弱的外表，和她本身的堅定倔強(qiáng)形成對比，或許是那少女生得實在堪稱人間絕色，麗質(zhì)絕倫，他這弟弟被陸蒔蘭拒婚之后，從最初的征服欲，漸漸真的上了心。

    人的感情和緣分，本來就是很難預(yù)料和說清。

    ***

    蕭慕微被發(fā)現(xiàn)從公主府消失，已是一天之后。

    原來，她從宮宴回到公主府后，便作了一番布置，扮成婢女連夜離京。墨鵲與另兩名侍衛(wèi)，則也是迅速喬裝，與蕭慕微會合。

    她如今孑然一身，父皇母妃沒有了，外祖家的姨媽是已經(jīng)嫁出去的人，并無什么牽掛。她也不怕誅九族，論九族也是蕭家的九族，蕭沖鄴也在內(nèi)。

    蕭慕微知道，跑出去就算被捉回來，蕭家也不會真拿她怎樣，頂多還是塞給這宣鐸，或是又打發(fā)去道姑。但那宣鐸王子那種仿佛剝了她衣裳般的眼神，卻是叫她一刻也難以忍受。

    她生來便是先帝的掌上金珠，雖然沒了從前的驕縱，但與生俱來的高傲恣性卻是始終存在。不管她平時表現(xiàn)得有多隨遇而安。

    ……

    初冬的天，已經(jīng)很冷。陸蒔蘭帶著人在清點最后一個水次倉，主要是看這些糧倉這一年來調(diào)度，收儲，發(fā)放的情況等，還要查看存糧質(zhì)量，可有被人以次充好，暗中調(diào)換。

    她認(rèn)真做著記錄。在這個水次倉清查完之后，她就可以回家了。

    她站在河邊聽人匯報情況，并不知道，在不遠(yuǎn)處的一條船上，有一名女子看到她的身影，如見救星。

    隨即，那船上的女子便縱身跳入河水中。陸蒔蘭立即抬頭望去，指揮著隨同她來的軍衛(wèi)，道：“快，下河救人！”

    那船上也立即有人跳下水，竟似要抓那女子。

    卻見那女子水性極好，徑直朝著陸蒔蘭的方向游來，便如靈動的魚兒一般，迅速近前，那船上追來的人竟抓不住她。

    陸蒔蘭就著光線一看，竟然是恪淑長公主，在對方游到河邊后，立即伸手，將她拉了上來。

    蕭慕微冷得發(fā)抖，方才游水，幾乎用盡她全身力氣，陸蒔蘭趕緊將自己的斗篷披到對方身上，下令道：“今日就到為此，明日再巡。”

    那船上跟著游來的幾個男子竟也跟著蕭慕微追上了岸，目露兇光與貪婪，看向這一對過于美貌的少女。

    第74章

    陸蒔蘭沒有穿官服, 而是著一身純黑色的窄袖秋裳，面龐肌膚玉白, 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肅。

    她朝那幾個來者不善的男人看回去, 質(zhì)問道：“你們是何人？這是想做什么, 當(dāng)著官府強(qiáng)搶民女？”

    此處糧倉是由三河衛(wèi)駐防，陸蒔蘭身邊有好些士兵。那幾個男人也意識到這次有些棘手，若是強(qiáng)搶，引起的動靜太大。對方的領(lǐng)頭人便道：

    “小的哪里是強(qiáng)搶民女，這是我們自家姑娘！我是她的兄長, 家里讓她嫁人，她卻在外面勾了個小白臉想跟人私奔。就算是官府長官，那也管不著我們抓回自家妹子！”

    “一派胡言！”陸蒔蘭道：“這位姑娘姓甚名誰, 出身何處，我一清二楚，何時成了你家的人？”當(dāng)朝長公主這個樣子出現(xiàn), 必然是有特殊原因的。在原因未明前，陸蒔蘭自然也不敢隨意泄露她的身份。

    蕭慕微這時也道：“不錯，我與他們素不相識, 何談家人！這幫人就是人牙子, 不知害過多少姑娘, 千萬不能放過他們?！?/br>
    陸蒔蘭知道, 須得盡快讓蕭慕微更衣祛寒, 不再與這些人多作周旋，朝一旁軍士道：“將他們盡數(shù)抓起來審問?！?/br>
    這幾個人的確是城關(guān)外的流匪, 也做人口生意，見到蕭慕微這等容色，知道這是撞見極品貨。

    跟著蕭慕微的兩名侍衛(wèi)本是她府□□夫最高的，發(fā)現(xiàn)了霍寧珩派在蕭慕微身邊的人，以為是想要劫掠長公主的人，想盡辦法掩護(hù)她躲避那邊時，卻倒是與蕭慕微失散，隨后她便叫賊人給擄走。

    這些流匪也看出蕭慕微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不敢賣給京城里，恰好要出城，準(zhǔn)備帶她出京。還好這流匪老大是貪財多過貪色，雖然垂涎三尺，卻沒有動她，只等著賣個好價錢。

    蕭慕微這華衣珍饈養(yǎng)大的公主，是用頂天富貴蘊(yùn)養(yǎng)著的，皮rou之嬌嫩，沒有幾個姑娘比得上。她的手腕稍微綁一綁就紅腫，她之前又一直裝怯弱，才騙得流匪解了捆她的繩索。

    陸蒔蘭又朝蕭慕微道：“姑娘跟我來?！?/br>
    兩人回到陸蒔蘭住的營房，她立即叫人給蕭慕微抬了一大桶熱水。

    陸蒔蘭守在門外，等蕭慕微沐完身，又找了自己的干凈衣裳給她換。還將裴夙隱上回在船上給自己制的祛除風(fēng)寒的藥丹給蕭慕微服用。

    蕭慕微只當(dāng)陸蒔蘭是個少年，與對方私下兩次相遇，都是這樣的私密場景。哪怕她心里知道兩人之間清清白白，并無逾越之處，也難免面龐微紅，對陸蒔蘭有些另眼相看。

    等蕭慕微收拾妥當(dāng)，陸蒔蘭這時才問：“長公主……怎會一個人出現(xiàn)在這里？”

    “我也不知。我被人弄暈了，醒來便跟那些人在一起?！笔捘轿⒚靼祝荒軐⒄嫦喔嬖V陸蒔蘭，那樣只會給這少年帶來麻煩。她現(xiàn)在一時也有些彷徨迷惑，發(fā)現(xiàn)天地雖大，竟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她從前并無體會，若是沒有皇家護(hù)著，她原就是被人覬覦爭搶的命運。

    陸蒔蘭想起自己之前也是醒來才知被哥哥他們帶走，也沒有再追問。只是問：“那長公主，現(xiàn)在是下官聯(lián)系人護(hù)送您回京？

    蕭慕微當(dāng)然不想再回京，可若是不回去，她一個人也不知能去哪里。她便說：“陸御史，能幫我在附近找一處農(nóng)家借宿么？”

    “……當(dāng)然可以。”陸蒔蘭點頭，又道：“長公主餓了吧？您稍等，我讓人去做些吃的過來?！?/br>
    蕭慕微也說不上來是為何，對陸蒔蘭就是格外信任。在她這里用過飯，才到陸蒔蘭幫她找的農(nóng)家安頓。

    陸蒔蘭已結(jié)束巡糧的公務(wù)，卻也不敢獨自離開，而是打算先跟著蕭慕微住下，保護(hù)著她。等蕭慕微有了下一步的決定，再做打算，暗中卻是命陸岐去給霍寧珘送信。

    兩人在農(nóng)家住下尚不到一日，在山間散步時，蕭慕微卻不小心扭了腳。

    陸蒔蘭便背著蕭慕微走回去，她力氣太小了，長公主雖輕，也叫她有些吃力。走出一段，她卻發(fā)現(xiàn)山腳有一隊陌生人馬，朝山上搜尋而來。

    陸蒔蘭一看那領(lǐng)頭的，竟是曾在南京行刺過霍寧珘的異族人，叫術(shù)赤。

    看樣子是沖著她來的。陸蒔蘭頓時覺得自己與長公主都挺背運，她將蕭慕微放在路邊一塊石頭上坐著，道：“長公主，我設(shè)法引走他們，你就在這里，千萬別現(xiàn)身。你現(xiàn)身也是徒增傷亡，救不了我?！?/br>
    陸蒔蘭就這樣走了出去，蕭慕微想要追她，腳落地卻是一股鉆心的痛。

    術(shù)赤看到陸蒔蘭時雙眼一亮，果然叫他找到了，霍寧珘的小孌童，真是漂亮極了。他不喜歡玩男人，都覺得想要破例，嘗嘗這小孌童的滋味。

    當(dāng)然，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先在這小孌童身上下巫藥，破除霍寧珘的內(nèi)力。等他生擒了霍寧珘，再讓霍寧珘親眼看看，他是怎么受用他這小情人的。

    術(shù)赤便邪氣一笑，朝陸蒔蘭道：“過來?！?/br>
    陸蒔蘭下山時已暗中調(diào)整了自己的袖箭，便朝術(shù)赤走過去，這時，卻另有一隊人馬如烈風(fēng)般席卷而至。

    尤其是其中一騎，電光般徑直斜掠而過，陸蒔蘭還沒有看清對方，已叫霍寧珘用馬鞭卷了纖細(xì)腰肢，輕易將她帶入懷里。

    而另兩名上前想要阻攔的塔塔兒人，則被兩道雪影斬于劍下。

    陸蒔蘭挺翹的鼻尖幾乎蹭到霍寧珘的胸膛，既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也嗅到男子身上特有的幽檀般的凜冽冷香味，心里奇異地放松了。

    霍寧珘隨即將她交給藺深，提劍迎上術(shù)赤。

    術(shù)赤一方也是有備而來，其余的人在自衛(wèi)的同時，皆是重點攻擊霍寧珩。

    霍寧珩搭箭引弓，兩支長箭便蜂鳴而出，一箭射掉朝他而來的箭矢，另一箭已刺入敵人要害。隨即又調(diào)轉(zhuǎn)方向，手中烏翎鐵箭三箭齊發(fā)，箭箭穿喉，很快，地上到處是尸體。

    霍寧珘則與術(shù)赤斗得難舍難分，兩人身影你追我逐，衣帶翻飛，如夜梟般起伏，更是追著術(shù)赤，漸漸遠(yuǎn)離眾人視線。陸蒔蘭見霍寧珘消失，難免有些擔(dān)心，怕他落入陷阱。

    陸蒔蘭倒是多慮了，霍寧珘從頭到尾占據(jù)著上風(fēng)，他上次還想利用術(shù)赤引來塔塔兒王子，這次卻存著讓術(shù)赤必死之心，劍光如電掣，最后飛身踹上術(shù)赤后腦，隨即給了對方穿心一刺。

    霍寧珘拔出劍時眸色沉沉：“上次讓你逃掉，你不惜命，還想動我的人。”

    術(shù)赤悶哼一聲，他早就知道，這霍家兄弟兩人，看著姿貌昳美如畫，但實際上，若論起手段，都是頭一等的狠絕。

    霍寧珘在軍中盛名自不必說。即使是那霍四，瞧著從容溫雅，離俗不染，實則也并非善男信女。

    可恨，他不能替大汗殺了他們。術(shù)赤這樣想著，吐出一口血，重重?fù)涞乖诘厣稀?/br>
    ***

    見這邊的敵人已全部解決，而霍寧珘尚未回來，陸蒔蘭便上前朝霍寧珩道：“太傅，長公主在那邊，她的腳扭傷了。”

    霍寧珩看了看她，頷首道：“我去看看。”說罷沿著山路，朝隱在花枝中的蕭慕微走過去。

    沒過一會兒，蕭慕微便見霍寧珩站到面前，高大的身軀朝自己半跪下去。她心中不知為何突然生出一股怨意，并不想讓他看自己的腳，淡淡道：“不敢讓太傅紆尊，有勞太傅幫忙找個鄉(xiāng)野郎中過來即可。”

    這話說得十分客氣，是刻意的疏離和劃清界限，與她上回請求他幫忙全然不同?；魧庣褡允遣粫爮氖捘轿ⅰ?/br>
    下一瞬，蕭慕微便見自己的腳仍是落入他掌里，剛想要掙動，男子已道：“公主若是不想要這只腳了，大可多掙一掙。”

    蕭慕微捏緊雙手，沒有再動。

    霍寧珩指尖輕剝開蕭慕微雪白的襪子，查看她右腳的腫處。

    蕭慕微疼得蹙眉，看著霍寧珩溫柔仔細(xì)的動作，突然露出一個無聲笑容，她朝前探身，幾乎貼上他的耳廓，低低道：

    “太傅不必作出如此關(guān)心我的姿態(tài)。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心里怨我，怨我讓你丟臉，讓霍家丟臉了。更怨我那時讓父皇指婚，強(qiáng)行壞了你原本訂的親事?！?/br>
    “之前是我自以為是，竟還找太傅幫忙。太傅果然很幫忙，表面答應(yīng)著，暗里卻幫到將我送去和親?！彼f完，迅速坐直身子，眼中的嘲意一閃而過。

    霍寧珩雙眉漸漸蹙起，看向蕭慕微，道：“是誰告訴長公主，我一直在怨你。你又怎知是我讓太后將你送去和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