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他修長的手指落在弦上, 挑撥了幾下弦,那坐姿和手勢慵懶隨意,格外瀟灑好看。而且令陸蒔蘭意料的是, 竟連那一串樂聲也尤其動聽,渾然是邊塞蒼蒼彌遠(yuǎn)之音。 這張箜篌的音色的確有雪云化練, 昆山傾瀑之效,頃刻間, 便令陸蒔蘭想起自己在巡茶馬時所見的長河飲馬,天涯塵煙。 只是調(diào)子頗為陌生,她并不知那是什么曲子。 “七爺也會彈箜篌?”陸蒔蘭終于主動問。 “瞎彈?!被魧帿壧舸叫α诵Γ骸皫湍阍囋囈??!?/br> 他說完側(cè)首看她,男子那雙內(nèi)勾尾翹的鳳眼,黑湛湛,清冷冷的,目光深邃不明。陸蒔蘭的心跳也漏了般失衡,她趕緊移開目光。 霍寧珘沒彈兩下就停了手,道:“該你了?!睌[明叫她禮尚往來的意思。 “首輔想聽什么?”陸蒔蘭想了想,問道。 霍寧珘略沉吟,果真點了一曲:“趙逢君譜的《鵲橋仙》罷。七夕正應(yīng)景?!?/br> 陸蒔蘭一怔,她聽過兩遍的曲子幾乎就能彈,本來是沒有問題的。只是這《鵲橋仙》是兩情相悅的情人或夫妻之間,傾訴衷腸的曲子。她便道:“首輔,我不會這首?!?/br> 霍寧珘聞言,卻沒有換曲子的意思,而是微微笑道:“那我就班門弄斧,教教陸御史好了?!?/br> “……”陸蒔蘭很快便后悔了自己之前的回答。 霍寧珘傾身環(huán)抱著陸蒔蘭,捉住少女細(xì)軟的小手,牢牢掌控著她的手指,在箜篌的晶瑩絲弦上輕揉慢挑,竟真的手把手教了起來。 陸蒔蘭是標(biāo)準(zhǔn)的美人肩,雙肩生得單薄秀氣,霍寧珘的身形擁著她實在容易。他需要抱著她,還要握著她的手撥弦,親密的程度可想而知。 果然是《鵲橋仙》的調(diào)子,因為是一個人帶著另一個人彈,這樣延緩的音調(diào),更是有種奇異的纏綿悱惻之感。 陸蒔蘭的身體微僵,她完全不敢亂動,霍寧珘微微低頭,嘴唇幾乎就貼在她光潔的額。若是他低得更下來一些,就能親到她的鼻尖。 男子身上是一種清冽如霜草的氣息,體溫卻是灼熱的,對方有力的長腿也緊緊貼著她的腿,她想將雙腿挪開些,卻哪兒也去不了。陸蒔蘭覺得自己的腿也被他壓迫得發(fā)軟,腦子幾乎已經(jīng)無法運轉(zhuǎn),她便將臉轉(zhuǎn)向另一邊,道:“首輔,我先前記岔了,這首曲子我其實會彈!” 見她終于會彈了,霍寧珘只好放開了她。 陸蒔蘭平定片刻心緒,看他一眼,指尖撥動,樂聲流瀉而出,果然是《鵲橋仙》。 霍寧珘沒再與陸蒔蘭坐在一起,而是走遠(yuǎn)了靠坐在窗邊,好將她彈奏箜篌的整個畫面盡收眼底。 便見少女指如剝蔥,腕若削玉,輕抿檀口的姣美側(cè)臉,專注入神的神態(tài),還有那拈花拂水般的姿勢,實是動人至極。特別是那段凝脂般的雪白頸子,纖秀迷人。 所以,陸蒔蘭是從不在外彈箜篌的,只要彈起箜篌,她就是完全的女子意態(tài)了。 陸蒔蘭彈得專注,霍寧珘看得也專注…… *** 箜篌聲自水榭傳出,在碧波上,隨著夜風(fēng)緩緩飄蕩。 遠(yuǎn)處的岸邊出現(xiàn)一群少女的聲音:“誰在那邊的水榭里彈琴,這樣好聽?!?/br> 竟是霍家的幾位姑娘和作客的姑娘們在湖邊放完蓮燈,她們不想去雙鶴樓,便提出看看四爺院子外那著名的湖石水景,沿著掛滿宮燈的湖廊在幽靜的北湖行來,沒想到竟聽到這樣美妙的樂聲。 蕭檀君與上回刁難阿眸的賀存秀等人,也赫然在列,都是賀家的姑娘們邀請的女客。 只是,今天被眾星捧月的,卻不再是蕭檀君,而是另一個小姑娘,霍靈鈞。 正是霍寧珩和霍寧珘嫡親的胞妹,霍老夫人的掌上珠,剛?cè)ノ靼蔡酵旮改富鼐?,自是沒有任何霍家姑娘能比。在整個京中,都是比公主還要受到矚目的存在。 她身著寶藍(lán)色的掐腰裙,俏立在眾女之中,也是疑惑地看著那邊的水榭。 因為有霍靈鈞在,小姑娘們的膽子都比平時大。道:“靈鈞,帶我們?nèi)タ纯戳T,到底是誰在彈琴?!?/br> 霍靈輝便道:“那個水榭是要從四哥的院子才能去,還真的只有靠靈鈞帶著,我們才能去了?!?/br> 這國公府里,的確還沒有霍靈鈞不敢去的地方。她笑了笑,道:“好啊?!?/br> 眾女便走便議論:“除了四爺,還有能誰彈得這樣好,肯定是四爺!” “可這不大像四哥的琴音。四哥的琴音更剛硬一些,這個聲音給人的感覺是空靈。而且,剛剛是《鵲橋仙》,現(xiàn)在是《春棠瑞云濃》……四哥哪會彈這樣的曲子?” “那個不是藺深么,難道里面是七哥?”霍家三小姐霍寧輝看到現(xiàn)身廊柱旁的一抹人影,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端倪。 “竟是七爺?” “這個琴聲,更不像七爺能彈出來的了?!?/br> “難道是……七爺帶了什么姑娘在里面?” 這話一出,頓時安靜了一刻。大家都意識到,應(yīng)該就是這樣了。在這樣的七夕夜,密閉的水榭中,還有藺深在外守著,七爺若是帶著姑娘單獨在房里,這般彈著彈著,后面會發(fā)生些什么,簡直不言而喻了。 有的小姑娘想著七爺與女子親熱的畫面,頓時紅了臉。暗暗傾慕霍寧珘的蕭檀君幾人,則是面色蒼白。 霍靈輝突然道:“難道是含璧在里面!” 大家紛紛覺得有道理,有人道:“你們不知道,外頭有人傳,那含璧……可是將四爺和七爺兩個都侍奉過?!?/br> 眾女的面色都變了變?;綮`鈞直接沉了臉:“一派胡言!我的哥哥,我最清楚,到外頭聽曲兒就是聽曲兒,沒得在外亂招人服侍的嗜好!” 在這些大家閨秀看來,含璧那等藝人,自然是不干不凈的。 頓時沒有人敢再說話。過一會兒,蕭檀君倒是幽幽道:“含璧今晚沒來獻(xiàn)藝。我先前問過了。” 霍靈鈞看看蕭檀君,又沉默一會兒,突然道:“行了,我突然又不想去看了,管他是誰!我要回院里歇下,你們都各自回去罷?!?/br> 大家都有些失望,沒有看到水榭里,然而霍靈鈞的大小姐脾氣發(fā)了,別人又拿她有什么辦法。都不敢多說什么,只好告辭散去。 *** 藺深站在廊外,本是心神陶醉在曲樂之中,遠(yuǎn)遠(yuǎn)看到岸邊出現(xiàn)一個少女的身影,那外面的兩個侍衛(wèi)沒能攔住,往廊中而來,他趕緊親自迎了過去。 藺深正要招呼這位霍家最受寵愛的五小姐,便聽水榭中動人的曲聲戛然而止,變成偶爾能聽到一兩聲不成調(diào)的弦音,弦音很輕,如幽幽低訴。 霍靈鈞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道:“我七哥在里面?” 霍靈鈞就要往閣中去,誰知藺深卻攔著她,道:“五姑娘,七爺不讓人打攪。” 按理說,做meimei的怎樣也管不到做哥哥的頭上,藺深不讓霍靈鈞打攪,她便該離開?;綮`鈞卻是冷聲道:“哥哥平素最疼我,不讓旁人打攪,我也不行?” 藺深半分也沒有平素的嬉笑,肅著臉道:“誰都不行?!?/br> 霍靈鈞便道:“那我就在這里等著七哥?!?/br> 以霍寧珘的耳力,自是已聽到外面霍靈鈞的聲音,蹙了蹙眉。可他低頭看著陸蒔蘭這被親吻之后雙頰酡紅,眼眸濕潤的模樣,將她柔軟的身體抱在懷中,哪里舍得起身出去。 陸蒔蘭這時最關(guān)心的,是他竟將她按在箜篌上親,可有損到那尊箜篌,然后才是他又不守承諾親她的事。而她方才因為擔(dān)心損傷樂器,任由霍寧珘如何,半分也不敢掙扎反抗。 “放心,不會損到?!彼⒁饪刂浦Φ?,其實就是貼了一小會兒,她其實都在他懷里。 這架箜篌還是他之前從西域那邊得來,送給四哥的,這樣大的鳳首箜篌如今世所罕有。早知自己媳婦兒的箜篌彈得這樣好,他就擱在侯府,不送給哥哥了。 第53章 陸蒔蘭這才又道:“首輔,我們不能再繼續(xù)這樣?!?/br> 霍寧珘剛吃到甜頭, 只管一下一下?lián)嶂谋? 欣賞女子被他狠狠親吻后不住喘氣兒的嬌美模樣。任她說什么, 只是聽著,不反駁,卻也不答應(yīng)。 陸蒔蘭一看霍寧珘這反應(yīng), 就知道他壓根沒有聽進(jìn)去,只得先關(guān)心外面的動靜, 又道:“外面是誰?” 霍寧珘道:“你不用管?!辈贿^,霍靈鈞還是得打發(fā)的,他便先放開陸蒔蘭。 霍靈鈞見那熟悉的昂藏身影走出來, 又看向他身后隨手被關(guān)上的房門, 立即道:“七哥!” “靈鈞有事?”霍寧珘走近她。 霍靈鈞一怔,什么時候,變成她有事才能找七哥了?她看看自己哥哥這張俊顏, 神態(tài)似乎如常, 但總覺得有哪里不一樣。她恍然大悟, 她七哥的心思,莫不是還在屋里那人身上呢。 霍靈鈞頓覺委屈,隨即道:“哥, 里面彈琴的是誰???現(xiàn)在都沒彈了,我可以一起進(jìn)去坐罷?” 霍寧珘哪會不知道她那點想法, 淡淡道:“母親總將你慣著,管到了兄長頭上?” 這不僅拒絕她, 還要教訓(xùn)她,霍靈鈞不滿地撒嬌道:“哥,我才從那樣遠(yuǎn)回京,你都不陪陪我。我來找你,你還訓(xùn)我?” “快要及笄的姑娘,哪有還要哥哥陪的道理。”霍寧珘一句話堵得霍靈鈞說不出話。 霍靈鈞氣得簡直想跺腳。她也并非嬌弱小姐,從小就跟著學(xué)了武藝,在霍家最困難的時候,跟著長輩吃過苦,后來還跟著霍家的一支女兵隊伍在離營地近的戰(zhàn)場練過手?;艏冶揪筒皇枪虐褰虠l的家族,現(xiàn)在卻來跟她提這個? 到底是自己嫡親的meimei,見她慪成這般,霍寧珘靜默一瞬,又道:“明日,我讓人送些你喜歡的越州絲料過來。” 隨即,霍寧珘便又轉(zhuǎn)身,回到水榭里去了。 霍靈鈞只好離開,她去到雙鶴樓,也不敢直接捅到霍家老夫人那里,而是去找了霍寧珩。 霍靈鈞問:“四哥,你可知七哥近來……是不是迷上什么外面的藝伎?” 霍寧珘今晚所在的那個水榭,是在霍寧珩院里的,霍寧珩怎會不知弟弟在做什么。 他便道:“哪來的藝伎,那是我的朋友,跟我一樣,喜好音律罷了?!?/br> 霍靈鈞見自己四哥如此篤定,還聲稱是他的朋友,哪里還能說什么。卻也越發(fā)好奇又不忿,那到底是什么人,讓她的兩個哥哥都如此維護(hù)。 回到屋里的霍寧珘略微整理陸蒔蘭的發(fā)絲,沒有與她繼續(xù)待太久,就送她回府了。這畢竟還是他四哥的地方。 陸蒔蘭今日沒有再與霍寧珘理論,因為她知道,理論了也沒用。 就連回陸家的馬車?yán)?,陸蒔蘭也任由霍寧珘環(huán)著她的腰,心里卻是在想著,該怎樣才能讓首輔放棄她。身為“陸槿若”的身份,卻與霍寧珘越來越親密,令她感到忐忑。 *** 江照英做事的確果決,從回江府安排,到接阿眸回家認(rèn)親,前后只用了三日。 可見,江家夫婦也是迫不及待想與女兒多親近。 阿眸離開陸家那日,很是平靜,對陸蒔蘭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多不舍,也沒有哭。 季嬤嬤還含著眼淚罵了一句:“真是個小沒良心的!公子疼她那樣多年,竟還歡歡喜喜就走了!” 陸蒔蘭則道:“嬤嬤,阿眸只是不希望我們太難過,陡增離別之傷?!?/br> 的確如此,因為阿眸的離開,陸蒔蘭很不適應(yīng)。她從八歲就開始扮哥哥,因這男子的身份,當(dāng)然沒有任何同性友人。她已習(xí)慣了家里有那么一個會和她說悄悄話,會與她分享喜怒哀樂的小阿眸。 說起來是阿眸什么都依賴仰仗著她,但她何嘗不是在阿眸的身上得到許多情感的安放。 季嬤嬤繼續(xù)嘆氣,也只有她家姑娘才會這樣想! 阿眸回江家住了幾天,她那模樣和性格,若是有心想要討好誰,實在是容易。更何況,原本就是至親,她就更有優(yōu)勢。幾日下來,江家夫婦便對她憐愛愈盛。 尤其是江夫人,她本就是個單純和軟的性子,否則當(dāng)年也不會被堂姐命人得了手。對自己這個失而復(fù)得的女兒,自然是呵護(hù)備至。走親訪友,哪里都帶著阿眸,幾日下來,大家都認(rèn)得這位江家長房的二姑娘了。 因著女兒回歸,江照英不僅登門感謝了陸伯爺,還邀陸蒔蘭到江家作客。 出門的時候,陸蒔蘭尚不知道,好大一個餡餅要砸到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