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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御前新賜紫羅裙/她賜天香在線閱讀 - 第18節(jié)

第18節(jié)

    陸蒔蘭想了想, 爬到池中一塊小小的假山石頭上,用力擰著自己的衣擺。直到實在擰不動了,才環(huán)抱雙膝蹲著, 等待自己身上的水跡稍干, 至少不要滴水。

    陸蒔蘭沉默將目光盯著水面, 鼻尖有些酸,覺得從小到大,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狼狽過。她只能祈禱不會立即有人進來。還好并不冷, 只是身上濕浸浸的難受。

    幸運的是,直到她踮著腳步跳到池子外面, 也沒有人入內(nèi)。她立即去到了那屏風后,果然不出她所料, 這里是供人休息用的,有床榻,鋪著細簟席,榻首擺放著瓷枕,還有一間凈室。

    那么,剛才給她引路的人就一定有問題了,這樣的地方,根本不是正式宴客用,顯然是貴人休息的。

    ***

    蕭沖鄴負手走在前,面含淺笑聽著身邊的六王叔說話,但在他眼睛深處,卻是寫滿心不在焉與不耐。

    他的心完全不在這里,而是已飛到了陸蒔蘭身上。他一想到她在等著自己,想象著她現(xiàn)在無助的模樣,全身的血液都似沸騰一般,又忍不住有些憐惜。

    很快有人給蕭沖鄴悄聲稟報什么,他的臉色微微一變,那人竟說派去的人把陸蒔蘭推進了水池里。他明明只讓將她的頭發(fā)弄散,鞋襪摘走,誰讓對方自作主張的……萬一傷到了人……

    梁同海小小翼翼看看蕭沖鄴的反應,就知道皇帝是動怒了。那動手之人……勢必要受到重罰。

    不過,想到自己的姑娘現(xiàn)在衣衫盡濕的模樣,蕭沖鄴覺得的確是暑氣越盛。

    他正巧在暗中看到過她的腳,曾無數(shù)次想象過,他若將那一雙纖巧軟玉納入掌中把玩,對方那張小臉上,會是什么神情。

    蕭沖鄴從皇子到皇帝,也算看過無數(shù)美人了,但是牽動他的心的,只此這樣一個。對方卻成日裹著男人衣裳,在外面接觸許多危險又詭譎的人和事,實是令他難以放心。

    陸蒔蘭還不知道,他給她準備了很多好看的衣裙,都是用的最上乘的衣料,命最好的繡娘照著她的尺寸精心縫制的,他想過很多次她穿那些衣裙的樣子。

    但蕭沖鄴不打算現(xiàn)在就“撞破”她身為女子的身份,一是因他得去宴客正廳中大宴群臣,二來,作為一個經(jīng)歷起落的少年君主,他的心志早已是經(jīng)過百般錘煉。他懂得什么叫忍耐,什么按捺,知道要何時摘取這朵最美麗的花朵才最恰當。

    讓陸蒔蘭稍后獨自留在那間屋里,經(jīng)歷漫長的無助和凄惶,她心里才會更加脆弱,對現(xiàn)在身為御史的處境才會退縮。當他參加完晚宴再出現(xiàn)在陸蒔蘭身邊時,她就會對他產(chǎn)生更加親密和依賴的感情。

    反正他已派人將那間殿室看緊,相信她也跑不掉。

    皇帝便直接參加晚宴去了。今晚得到賜宴的,都是王室宗親、重臣勛爵及其女眷。

    夜幕低垂,天如墨洗,星斗萬點,芙蓉園中樓宇華燈,如仙宇瓊閣。陸蒔蘭這屋里,也有人點上了外間的燈,點得不多,玉臺上燃著橘黃的燈光,里間較暗。

    可坐在大殿主位的皇帝沒有想到,此刻卻有個人,代替他先去了關著陸蒔蘭的那間屋。

    陸蒔蘭一直沒有機會逃走,因為窗外不遠處站著侍衛(wèi),天未黑的時候,她翻窗出去也太明顯。但現(xiàn)在天黑下來,她隱約能聽到絲竹之聲,大宴已開始,她漸漸不復先前的慌亂,決定乘著夜色的掩護離開。

    陸蒔蘭正躲在窗扇后尋找機會,突然聽到外間的門被猛地推開,接著是門前內(nèi)侍們阻攔的聲音:“王爺!煩王爺多走幾步,去前邊的凌云閣休息。”

    接著竟是蕭慈的聲音響起:“這里面有別人嗎?又沒有別人?本王憑什么不能在此休息?”

    蕭慈似乎是下午就在前頭喝醉了,直接就往屋里鉆,要找地方躺一躺。

    這蕭慈是個渾透了心的,脾氣上來了連皇帝都要懟兩句,皇帝還不能說他什么。他可是宗室中率先擁立蕭沖鄴的長輩,你蕭沖鄴就是這樣對待長輩對待宗親的?本朝宗室的力量不可小覷,蕭沖鄴該平衡時還是得平衡。

    蕭慈勾唇露出一抹輕蔑笑意:“本王還偏要在這里了。”

    那內(nèi)侍哪里攔得住蕭慈,只好放對方先進去,又趕緊給另一人使眼色,意思是讓他趕緊去稟報梁總管。

    里間的陸蒔蘭卻是心頭猛震,蕭慈竟要進這內(nèi)間來休息?

    她是先躲起來,還是立馬逃走呢?

    屋內(nèi)其實也有躲避之處,雕梁畫柱之間,懸掛著綃帳,綃帳雖薄,但被分開撥到幾處,疊在一起,藏下她還是沒有問題。但她想的卻不是躲,而是逃。

    可萬一被蕭慈發(fā)現(xiàn)……對方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的……

    想到蕭慈平時那浪蕩不羈的性子,她心頭忐忑難安,迅速作出決定。

    陸蒔蘭只是纖細,而非體弱,小時候也是愛跑愛跳愛上樹的,倒是身體輕盈。她動作向來靈巧,從那打開的窗戶往外瞧了瞧,一翻身就出去了。

    她這樣久沒有異動,庭院中侍衛(wèi)早就放松了警惕,偶爾在相互說話。陸蒔蘭的身形如黑影一閃,就不見了,她矮著身體隱在灌木叢中。

    她的頭發(fā),先前就已被她撕下一條綃紗重新束起,現(xiàn)在就差一雙鞋了。這可真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就是這么一雙鞋,卻不能不穿。

    陸蒔蘭慢慢在灌木叢后挪動,突然聽到幾個路過的王府婢女在說話:“沒想到那夢瑯?gòu)趾陀裱鼧怯心菢雍每吹呐?,難怪被喻為銷金窟,今晚又在此獻藝,指不定就被哪位貴人給看上了。”

    另一個道:“我倒是覺得那蘅心園戲班的小生長得才漂亮,怕是要被王爺給瞧上了?!?/br>
    “行了罷,你倆快別議論了,趕緊將東西給他們送去。”

    陸蒔蘭聞言,想著應當是宮中歌舞皇帝看膩了,今晚給他換換口味,便安排了外面的戲班和歌舞。

    聽到有戲班在,那是要換裝的,她還怕找不到一雙鞋子?陸蒔蘭悄悄尾隨過去。也是她運氣轉(zhuǎn)好,那些藝人被安置得距離很近,也剛巧錯過了巡邏的侍衛(wèi)。

    來到藝人休息換裝的屋外,陸蒔蘭借著黑黝黝的天,躲在一扇窗前偷偷看了看,豈料這次竟和人對視上了,雙方都是微微一駭。不過,屋里的人竟是含璧。

    含璧見了陸蒔蘭,眼睛一亮,立即將她一起拉進了屋里,緊緊關上門窗。

    “含璧姑娘也在這里?”陸蒔蘭也正巧擔心被人看到,也就順勢進來了。

    “陸御史也是被人給欺負了?”含璧上下將陸蒔蘭略一打量,看看她的腳,皺眉輕聲問。陸蒔蘭這雙腳落在某些人眼里,肯定是會覺得是女子,但是在含璧這雙看過許多孌童的眼中,倒是還好。

    “也?……含璧姑娘,難道你也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陸蒔蘭看著對方,看起來,含璧身上并無異樣。

    “呵……”含璧露出的笑意略帶凄然:“是啊,我給陸御史看看。”她伸出纖纖五指,便見其右手食指與中指的指腹,赫然有兩道未愈傷痕。

    “就在剛才,我取箜篌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漆盒里頭竟被誰故意削壞了,尖木片子翹著呢,我不小心便被割破了手指。”

    含璧清楚,總歸是那些愛慕霍寧珘的貴女,或是愛慕其他哪位公子的貴女命人做的,而且,對方膽子這樣大,身份地位定然不低。甚至……是哪位公主、郡主也不一定。

    她說起來是受眾多王侯勛貴抬舉,但若是跟這樣的貴女相比,又如何能比?

    雖然霍寧珘對她根本無意,他們兩人甚至沒有單獨相處過,每次都有其他人在,但看在某些貴女眼中,卻是別有不同。

    陸蒔蘭微微一怔,她的心思都花在了公務上,對那些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勾心斗角,幾乎沒有了解,此刻難免對這傷害含璧之人的歹毒心生驚訝。含璧可是來獻藝的,這手指破損了,如何撥動琴弦,這是要絕人家的路啊。

    就跟……今日陷害她的人一樣,也是想絕她在官場的路……不免心生同情。

    “那你……要怎么辦?”陸蒔蘭看了看含璧這手指,知道對方若是立即再去彈琴,怕是要皮開rou綻。

    “這也是我想說的,陸御史,你可否代我彈奏箜篌,我則幫陸御史找來鞋子。”

    陸蒔蘭奇道:“我代你彈?含璧姑娘都不知我的箜篌彈得如何,就讓我?guī)湍??你就不怕我墜了你的名聲??/br>
    含璧卻微微搖頭笑道:“正巧我前日去拜訪蕙風先生,得知了一件事,原來,陸御史的生母與家?guī)燁H有淵源。說起來,令慈與家?guī)熯€是師姐妹,都是師從蕙風先生?!?/br>
    “當然,我的老師一開始也并非淪落風塵,是家中犯了事,留下她一名孤女,這才遭了罪……還好蕙風先生對她這落難弟子依舊憐惜。這次我去看先生,提到了你,她便說,當年陸家的一對孿生兄妹皆是天賦驚人,小小年紀便琴藝脫俗,是她生平僅見之才?!?/br>
    陸蒔蘭放下了心頭疑惑,她母親的箜篌確實是師從蕙風先生,只是……那蕙風先生本身就是出身名門,傳承的少數(shù)幾人也都是大家閨秀,因此,即便是兩人音律相似,她也沒有往身為藝伎的含璧身上想。

    含璧深諳上位者心態(tài),若她手指被割這事抖到皇帝面前,表演不成就算了,還引出些幺蛾子,皇帝才不會管含璧是不是被哪個貴女整了,他只會怪含璧在這大喜的節(jié)慶掃了興。

    說到底知道是誰做的又如何,皇帝難道會因她一個藝伎手指頭劃破了就去處置貴女?說不定反責她沒有自知之明。

    “幫幫我,陸御史,你就不要自謙了,你譯書時對樂理的見解能引得霍四爺稱贊,必然非同一般?!焙档溃骸昂螞r,這也是幫你自己。你也是受人暗中陷害了罷?若你幫我演奏,我就給你一雙鞋,可好?”

    當然,含璧這是不知設計陸蒔蘭的人是誰,只當她得罪了底下的誰。若她知道是皇帝想得到陸蒔蘭,是絕不會挑她合作的。

    陸蒔蘭蹙眉:“可你到哪里去弄雙男子的鞋來?”

    “就跟陸御史想的一樣……當然是到那邊小生們的房里。我一會兒就讓婢女過去……她去辦,比你去容易多了?!?/br>
    含璧目光深深,她自小就是格外要強之人,今日更是不想讓那害她的貴女如愿。

    陸蒔蘭蹙著眉,想了想還是打算委婉拒絕,誰知這時竟傳來敲門聲,居然是有錦衣衛(wèi)要來查房。

    錦衣衛(wèi)為何來了?陸蒔蘭心里咯噔一下。含璧也是詫異,忙道:“在更衣呢,請各位爺稍等片刻!”

    含璧立即找出備用的裙子,遞給陸蒔蘭,低聲道:“我有多的裙子,你趕緊換上一條,他們進來找人,你就背過身去,裝作在整理裙子。我就說你是我?guī)淼乃嚰?。?/br>
    被錦衣衛(wèi)看到有赤腳御史在含璧屋里可不行。陸蒔蘭也只能道:“好。”她到底是當過八年女孩子,穿這女裝倒不難,躲在屏風后迅速就換好了。

    還好,那幾名錦衣衛(wèi)似乎也不想太張揚,還挺給含璧面子,進來看了一圈各個旮旯角,見沒有相貌極佳的少年,就退出去了。

    陸蒔蘭一直側(cè)著的身子轉(zhuǎn)過來,暗松了口氣。

    含璧卻是怔愣住了,陸蒔蘭穿著她的一條冷霜紈流仙裙,是粉妍妍的淡櫻紅,輕柔的裙擺仿佛桃花云霧般,襯得一張白嫩的俏面光麗絕俗,瓊鼻丹唇,黑白分明的雙眸朝她看過來,長睫微動。

    妄她自負美貌,見到對方這穿著裙子的模樣,竟看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含璧的目光微微閃動。

    “含璧姑娘,你去幫我尋雙鞋子來可好?我算是承了你的情,以后定會幫你在七爺和四爺面前多多說話?!标懮P蘭見含璧上回誤以為她和霍寧珘關系好,此刻故意拿來做說辭。

    這沙沙的嗓子拉回含璧的思緒。含璧聽懂了,陸槿若是只想她幫忙找鞋,卻不愿代她彈奏箜篌。

    含璧便道:“算我求你幫忙好嗎,陸御史。今日表演這《猗蘭cao》是皇上親自欽點的,夢瑯?gòu)峙c玉腰樓合作,我負責彈奏箜篌,玉腰樓獻舞。玉腰樓排練了許久,不能不表演?!?/br>
    “你放心,你彈奏的蘭臺周圍垂掛著素絲簾子,你根本就不用露面,外面只能看到你的身形輪廓,看不到容貌。不然我也不敢叫你去啊?!?/br>
    含璧突然說:“若陸御史不幫這個忙,要是錦衣衛(wèi)大人又回來了,我可幫不了忙。”

    陸蒔蘭猛地看向?qū)Ψ?,對方拿她現(xiàn)在的處境威脅她,她抿了抿唇,慢慢才道:“好罷,我?guī)湍?。?/br>
    含璧這才笑道:“《猗蘭cao》會奏嗎?當然,我說的是蕙風先生譜曲那一版?!?/br>
    陸蒔蘭頷首,這個她從小就很熟稔。

    含璧又拿一張綴著兩朵蘭花形的半面紗戴在她臉上,只露出嘴和下巴。

    連含璧的婢女都覺得陸蒔蘭的身高,體態(tài),皆與含璧極為相似,只除了胸前太平坦。含璧看了看陸蒔蘭的胸,咬著下唇想辦法……

    ***

    大殿中的蕭沖鄴眸色沉沉,壓抑著心中怒意,他已派人四處去找逃走的陸蒔蘭,卻是暫無音訊。

    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蕭慈撞見陸蒔蘭那副模樣,將人給藏了起來。

    霍寧珘輕握著酒杯,慢慢轉(zhuǎn)動,他瞥一眼蕭沖鄴放在桌案上緊握的手,見那只手幾乎要握得青筋暴起,若有所思。

    進這大殿以來,倒是一次都沒有看到陸蒔蘭來巡視,霍寧珘便喚來了藺深,低聲吩咐他去找找人。

    下一個節(jié)目很快到了,便見數(shù)名太監(jiān)抬著一尊漆銀的蘭花臺,蘭座上方鑄有頂蓋,雪白的紗羅從頂蓋邊緣輕柔垂下,這蘭花座被放置在殿角一隅的暗處,取的是猗蘭獨幽的意境。

    蘭心中央,則坐著一名身穿羅裙,懷抱箜篌的女子,因光線和那紗羅帳的緣故,看不到容貌,只能見身形輪廓。

    只看那身影,便讓眾人覺得,這含璧不愧為絕代佳人。光是一抹纖纖玉影,竟也讓人心生向往。

    箜篌被撥動,短促的幾個清音,迂迂逸蕩在安靜的大殿中。接著,舞娘們便如云雁般跟著動了。

    孔丘曾嘆:“蘭當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辈庞辛诉@《猗蘭cao》。

    殿上美人纖腰楚楚,水袖招搖。玉腰樓的舞者,那腰肢總是格外靈動,今日,在靈動中更多了幾分堅韌,仿佛風中的猗蘭,任你雪霜,管你冷落,都獨自綻芳。

    這樣的舞蹈,自然地讓人想起《猗蘭cao》中的幾句:“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于蘭何傷。”

    然而,如此曼妙的舞蹈也奪不走那箜篌聲的存在感。

    那聲音,讓人想到了沛沛流水,浩浩野風,一枝猗蘭在這樣的空靈之境中緩緩打開,盛麗灼灼,開了又謝,花瓣凋零。音色中沒有一絲雜質(zhì),從你耳邊滑過,似濃墨重彩,繞空不絕,又似煙華盡蕩,再難尋蹤。

    如泣似訴,大夢一場。

    霍寧珘半瞇起眼,這是含璧的箜篌么……他看向那畫影中的彈奏者。

    霍寧珩倒是很明確地聽出來了,這并非含璧的箜篌聲,含璧的技巧更精湛復雜,而這個,有些地方不如含璧,但整個曲子來看,更為靈氣逼人。當然,他是不可能告訴任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