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陸蒔蘭之前是真正將蕭沖鄴引為好友,此時聽到蕭沖鄴語中的失落,一時心中也有些觸動。想說兩句,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剛巧,梁同海在外道:“皇上,首輔大人過來了——” 蕭沖鄴不料霍寧珘這樣快便回來,道:“快請?!?/br> 門口的光線暗了一瞬,陸蒔蘭便見霍寧珘走進了屋來,卻是換了身衣裳,也不知先前離開做什么去了。 “小舅舅?!笔挍_鄴上前兩步,主動相迎。 “臣見過皇上?!被魧帿壙陬^見禮,淡淡看一眼屋里的陸蒔蘭,才又朝蕭沖鄴道:“不是讓皇上今日別出宮?!?/br> 蕭沖鄴微笑道:“有小舅舅坐鎮(zhèn)京中,朕并不擔(dān)心。” 霍寧珘看著對方,便也一笑,說:“皇上不留在老夫人處,如何過來這邊了?” 蕭沖鄴便順勢解釋:“朕之前去陜西時,在河道口認(rèn)識了陸御史,為她的才華心折,相交為友。先前過來尋小舅舅,恰好聽說陸御史有些不適,便先來看看她?!笔挍_鄴也想過了,要他不見陸蒔蘭,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知道陸蒔蘭近來每日皆要去霍寧珘府里之后。 況且,蕭沖鄴清楚,霍寧珘多半會知道今日他來見過陸蒔蘭,若他躲躲藏藏,倒是會引來對方疑竇。這般大大方方的,做個惜才的皇帝,更為妥當(dāng)。 “原來如此。”霍寧珘面色如常,旁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又看看陸蒔蘭,評價道:“陸御史文章的確做得好,與新科汪思印相比,亦不遑多讓?!?/br> “正是?!笔挍_鄴頷首:“朕的惜才之心,與舅舅一般無二?!?/br> 陸蒔蘭默默站在一旁聽著,雖然皇帝與首輔討論的人是她,但似乎并沒有她一個七品官員插嘴的份。 霍寧珘與蕭沖鄴自是不可能一直留在陸蒔蘭房里,有些事務(wù)也不是陸蒔蘭這個層級能知曉的。兩個男人很快便一同離開。 沒過多時,許多賓客都知道皇帝親自來府里為老夫人賀壽了。這本就是皇帝有意給霍家的顏面,自然要讓人知曉。 正在戲閣看戲的女眷們也得知了消息,江善善露出格外俏麗的笑容,一直在等待皇帝召見,在場年紀(jì)相當(dāng)?shù)馁F女們也頻頻將艷羨目光投落在她與蕭檀君身上。 誰知,一直到下午,也沒有等到召見。 江善善的笑意亦漸漸消失。 蕭檀君捻了顆梅花糖糕喂進嘴里,說:“你心急什么?皇上就算想見你,他又豈是那般沉不住氣之人。晚宴時定能見到的?!?/br> 江善善這才又笑道:“檀妹,瞧你說的,我哪有心急了?” 蕭檀君轉(zhuǎn)過頭,為對方的強要面子略一撇嘴,不再說話。 晚宴留下的都是權(quán)力核心圈子中的人家,陸家還排不上號。因此,午膳過后,陸蒔蘭便隨自己的父親先離開了肅國公府。 陸蒔蘭這會兒已全然清醒,她本就只告了半天假,便與父母道別,自己一個人回了都察院。 她一回署房,就開始草擬副都御史交辦的巡審新章程。 這時,她的副手吏員聶書云端著個書簍子走了進來,道:“陸大人,你看看,嚴(yán)大人這幾本放在經(jīng)歷司的書還要留著么?” 陸蒔蘭接過聶書云遞給她的書簍,挨本翻了翻,中間掉落出一封信來,陸蒔蘭自是打開了紙箋,一看內(nèi)容,卻是如墜冰窖,渾身發(fā)寒。 這封信,竟與她收到那封還鎖在匣子里的恐嚇信如出一轍。 同樣是朱砂緋紅,字跡潦草張舞,如血跡拖曳,叫觸目驚心。連謾罵的內(nèi)容也是一樣。就像是一封信同時抄錄兩份。 唯一不同的,僅是兩封信頂角的時間。顯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嚴(yán)嶼之那封信落的時間,正是他死去的那一天,三月初九,而她那封信的時間,落的是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暫且未到。但今天已是三月十六,也快了…… 陸蒔蘭慢慢平復(fù)著呼吸。 也就是說,她收到這封信時,那個時候,就有人決定要殺她與嚴(yán)嶼之了。但那時,她才初回京城,到都察院報道不過幾天。 短短幾日內(nèi),她和嚴(yán)嶼之為何會一起被人列入殺戮名單。還以這樣的方式告知他們兩人? 要知道,她和嚴(yán)嶼之從前從未合作過任何一件案子。就是說,他們不該有共同的仇人。何況是這般要殺身之命的仇人。 不過,那倒是證明嚴(yán)嶼之的死,完全與那江善善和蕭檀君無關(guān)了。 聶書云看著她,問:“陸大人,你怎么了?人不舒服?” 陸蒔蘭看看對方。這是一個相貌普通,偏于清秀的青年,只是個貧寒的吏員,也幫不了她。為了不讓對方也卷入危險,便說:“無事。你先下去罷?!?/br> 聶書云擔(dān)心道:“可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br> 陸蒔蘭道:“可能這兩天有些累了。好了,你先出去罷?!?/br> 對方這才出去了。 陸蒔蘭獨自坐了一會兒。她絕不能死,哥哥的死因尚未找到,她怎么可以死掉。四月初九么?她垂著眼想。 坐以待斃不是陸蒔蘭的性格,她既然能從一個小女孩女扮男裝十年,到一步步進了都察院,她的心志自然不似外表所表現(xiàn)的柔弱。 陸蒔蘭站起身來,先回家取了自己那封信,隨即又拿著兩封信去了趟刑部。 這般來回,等她做完手里的事,天色已晚。今日她便沒有去為霍寧珘譯書。 直到第二日傍晚,她又如約來到長驍侯府。 霍寧珘今日倒是在府里,到了夜深的時候,男人如第一次般踱步到了陸蒔蘭房里,翻看她今日的譯卷。 對方倒是悠閑得很,依舊是那把梨木椅,也依舊是坐在書案側(cè)面,連坐姿都是十足的慵懶。 陸蒔蘭看了一眼霍寧珘的側(cè)影。她卻覺得自己近來有些厄運纏身,收到那樣的信不說,還喝點酒也出疹子。 而現(xiàn)在……整個人更是不舒服。可能是因為昨夜沐浴后頭發(fā)未干,也可能是近來太累,心理上亦承受著更多。她白日便覺嗓子有些干啞,現(xiàn)在竟像是發(fā)熱了,一陣眩暈忽地襲來。 什么叫做禍不單行,陸蒔蘭今日是徹底領(lǐng)悟。 霍寧珘便感到一只柔軟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但也只是觸了一下,蜻蜓點水般的,就離開了。 第9章 守在門外的藺深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幕。七爺居然讓旁人隨便按著手臂,還沒有將其甩開。 他可是看得清楚,是陸御史自個兒發(fā)覺用手撐著首輔不妥,改為扶住了桌沿。而他家主子只是瞥了一眼陸御史的手,就沒有動作了。 “抱歉……大人……”陸蒔蘭眩暈片刻,便用意志控制住了搖晃的身形。 因為發(fā)熱的緣故,她原就幼嫩的唇瓣越發(fā)紅艷,輕輕的一張一翕,微啞的嗓音從她口中緩緩?fù)鲁?,仿佛也有了一種不同于人的景致。 霍寧珘本就是坐在椅子上,他這才抬頭,看向陸蒔蘭的臉孔,目光不明。 實則從陸蒔蘭起身的時候,霍寧珘便覺察了。 只是這陸家少年一直以來給他的感覺尤為無害,他只當(dāng)對方走過來是要為他講解譯卷,豈料對方直接將手按到了他的手臂上。 他當(dāng)然是避得開的,甚至換個人,這般直接朝他伸出手,還有可能被他當(dāng)成偷襲,一腳踹飛。 但是連霍寧珘自己也感到詫異,他并沒有避開對方。 陸蒔蘭這時感覺稍好些,便說:“首輔,我要先回家了?!彼龘?dān)心暈倒在長驍侯府。 “立都立不住,還回家?”霍寧珘輕嗤。接著,他看向平素機敏,今天卻像根木頭般杵著不動的藺深。 藺深知道主子這是在讓他去叫大夫,趕緊消失了。 等大夫來的間隙里,霍寧珘忽然開口:“坐罷。你這身體,也著實太弱?!?/br> 陸蒔蘭從這位首輔的話里聽出了那么一點嫌棄的意味。 如果以看一個男人的身板來衡量她,那的確是太弱了,他也沒有說錯。 陸蒔蘭無從反駁。畢竟方才霍寧珘那手臂的觸感她還記著,硬邦邦的,跟鐵鑄似的,拎她約莫就跟拎雞崽兒一樣,當(dāng)然覺得她過于文弱。她只好沉默坐回原位。 霍寧珘又問:“會騎馬射箭么?” 陸蒔蘭微怔,搖搖頭。 “蹴鞠呢?” 陸蒔蘭大概明白霍寧珘的意思了,還是搖搖頭。 她哪有時間練這些?她八歲才開始扮哥哥,為了趕上哥哥的功課,并且把他自幼學(xué)習(xí)的術(shù)算、弈棋和多門語言拾起來,可謂是花費了遠勝旁人的心血,根本就沒有時間玩兒別的了。 倒是她四歲起,便開始習(xí)舞蹈,也喜歡跳舞。扮成男子之后,舞是不可能跳了,劍舞卻是私下會在庭院里練練。也能起到一定強身健體的作用,因此,她身體實則不差的。 霍寧珘不再說話,陸蒔蘭當(dāng)然也不會主動開口。 但陸蒔蘭卻越來越緊張,她總覺得霍寧珘的目光似有似無在看她的“喉結(jié)”,令她的心怦怦跳得兇。 或許是她太緊張產(chǎn)生的錯覺,但她的確很擔(dān)心被霍寧珘發(fā)現(xiàn)了什么。因為對方的目光總是這樣鋒銳,令人覺得無可掩飾,無處可藏。 沒錯,在陸蒔蘭光潔的脖子上,有個小巧突起,雖然只有微小的弧度,但還是有的。 陸蒔蘭也不是吹噓,她這個假喉結(jié)做的,光用看那是絕看不出來是假的。 那是祖上從異士處得的方子,跟外頭那些用魚鰾膠粘的易容可不一樣。除非是被懂這個的人用手去仔細捏揉甄別,才可能會覺察出異樣,輕易是扯不下來的。 這可是事關(guān)身家性命的事,陸老伯爺沒點掩飾陸蒔蘭身份的法子,哪敢讓她做官呢。 因此,陸蒔蘭自己也覺得,她只要不是被人扒掉一身衣裳,是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 霍寧珘府中的大夫很快過來了,卻讓陸蒔蘭更緊張。她沒敢伸手讓大夫把脈,而是道:“大夫,我只是染了風(fēng)寒,癥狀不重。方才久坐陡起,一時眩暈,沒有大礙的?!?/br> 那大夫聞言,就只是給了陸蒔蘭幾枚丹藥,侍女端了水來,服侍她吃完藥。她便再次提出,想要回府。 霍寧珘這回沒有再不允,只朝藺深道:“命人備車,送陸御史。” 陸蒔蘭總覺得他的聲音有些冷。也是,在霍寧珘看來,她真的是極不識相的人了吧,兩次拒絕在侯府留宿。 “是?!碧A深送走陸蒔蘭后,回到霍寧珘身邊。 他從小就跟著霍寧珘,什么話都說,便感嘆道:“七爺,陸御史這樣的,若是被壽王瞧見了……怕是要惹上麻煩了?!眽弁跸埠媚猩彩浅隽嗣?。 霍寧珘聞言,卻依舊只是提筆在一本折子上圈點,并未與藺深搭話。 陸蒔蘭清早醒來,許是霍寧珘府里大夫的藥格外管用,她身上不適的癥狀松了許多,便沒有向都察院告假。 一到院里,副都御史馮征昊便召集所有人集中,沉聲交待道: “最近,京中出了不少事……某位大員家的小姐,因著貌美,居然被人牙子給擄進了青樓,給人糟蹋了。就連咱們都察院的同僚,竟也死于非命!實則從逆王蕭真謀逆以來,這京中便亂得很。如今雖大有好轉(zhuǎn),但上邊兒還是非常不滿意?!?/br> “治安不夠好,與五城兵馬司那幫子人脫不了干系。他們中間,很有一些人收受銀錢,縱容為惡,瀆職枉法。想想也是,五城兵馬司嫖賭之風(fēng)盛行,本身的風(fēng)氣就不好,還如何匡正他人?” “首輔大人有令,必須要對五城兵馬司嚴(yán)加整飭,此次,由都察院會同錦衣衛(wèi),集中巡察,發(fā)現(xiàn)問題立即緝捕查辦,務(wù)必要讓五城兵馬司的風(fēng)氣煥然一新,以促京中治安進一步好轉(zhuǎn)。” 陸蒔蘭等人自是服從安排。 等眾人散后,馮征昊叫住陸蒔蘭,道:“陸槿若,你先將本次專項巡察擬個方略出來,如何安排咱們這邊和錦衣衛(wèi)的人,從哪幾些方面著手最佳,擬得詳細些。這次務(wù)必要出成果,才能給上頭交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