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煙把兩根手指并攏，由上而下的比劃著。嘴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咒語，我慢慢地朝下沉，然后跟自己的身體貼合在了一起。

    突然，一股痛意朝我襲來。

    痛得我渾身抽搐，從手指頭痛到四肢百駭。又從額頭中心一點點擴散，疼入心臟。

    這種痛，跟之前取心頭血救人的時候有點像。

    但好像哪里又有點不太一樣。

    我慢慢意識到，半煙可能是在救我還陽。

    這個意識讓我高興起來，我可以不用死了。

    我要繼續(xù)享受陽光繼續(xù)享受青春繼續(xù)讀書繼續(xù)戀愛，還要永遠照顧爺爺……

    雖然我很高興，但翻涌的喜悅始終低不過渾身的痛覺。

    當疼痛達到極限時，大抵正常人都是無法忍受的。我再次失去了知覺。

    閉上眼睛之前，我隱隱約約看到半煙吐出一大口鮮血。

    爺爺驚慌地喊著半煙的稱呼。

    伴隨著爺爺?shù)捏@呼聲，還有半煙那雙燙人的目光，我生出一種感覺：我曼天星又活過來了。

    也不知道沉沉睡了多久，我又夢到樂正代云。

    夢境里，她的面容美若嬌花，身段美好勾人，我卻覺得她很可怕。比起那些面貌可怖的陰靈游魂，她顯得更加陰魂不散讓人憎厭。

    她對我說：“我就知道，半煙是舍不得讓你死的。**還沒有救出來，九越靈也不可能讓你這么輕易地去死?！?/br>
    這一次夢里，我還是聽不清樂正代云說的那個人叫什么名字。我在夢里飄來蕩去，像極了孤魂野鬼。

    我開不了口說話，只能聽樂正代云獨自在那鬼扯八道。

    樂正代云突然把她那雙白得像玉一般的手，伸向我的脖子。我看到她扭曲著完美精致的五觀，美感頓失。

    “**我真想掐死你，然后把你三魂七魄都拍散。讓你永生永世都不能再投胎，永生永世，都不能再搶走我的九越靈。”

    這一次，我好像聽她在說什么，“聽雪”？

    九越靈要救的那個人，原來叫聽雪嗎？

    我雖然不能說話，但我死死地瞪著樂正代云。我抓緊她的雙手，不讓她傷害我。我想告訴她，九越靈愛誰不愛誰，不是她殺掉我就能決定的。

    “小七，小七醒醒。”

    是誰在我的耳邊輕輕呼喚？

    清越的聲音眷眷情深到讓我眼睛發(fā)疼，也把我內心的驚恐一揮而散。

    我的眼皮很重，但我很努力地，用力地，一點點撐開了眼睛。

    一睜開眼睛，我就看到了那張傾城傾國的臉，那個比女人還美的男人。

    我的男人。

    哦不，是男鬼。

    九越靈正握著我的手坐在床沿邊，看到我醒過來，臉上是大大松一口氣的表情。

    “小七，你總算醒了?！?/br>
    我拍拍發(fā)疼的腦袋，看著房里熟悉的布置，茫然地問：“這是我自己的房間？我活過來了對嗎？”

    “對?！本旁届`握緊我的手，笑著說：“你活過來了，半煙把你救活了。我們要好好感謝他?！?/br>
    “半煙呢？”想起昏迷前，我好像看到半煙吐血了。我緊張地問：“他沒事吧？他現(xiàn)在在哪里？”

    一邊問，我一邊掙扎著要下地，我要去看看半煙。

    九越靈按住我的肩膀，輕聲說：“你剛剛醒，魂魄跟身體的契合度還沒有達到百分百。躺著別亂動?！?/br>
    我不肯躺下，固執(zhí)地說：“可是半煙他……”

    “他沒事。”九越靈說，“他只不過是損耗了一些修為，睡幾天就會沒事的?！?/br>
    “要睡幾天？！”我大驚，“都這樣你還說不嚴重？不行，我要去看他?！?/br>
    我要親眼確認半煙沒事，我才能安心。

    九越靈似乎有些不悅，“只要人沒死，怎么樣都不算嚴重。半煙有你的爺爺在旁邊照料著，死不了?！?/br>
    他按著我的肩膀，強勢地命令我重新躺回床上。

    我氣鼓鼓地瞪著九越靈。

    雖然在地下的時候，是他護著我，才沒讓我被黑白無常抓走。但是，我總是隱隱覺得，我死而復生這件事，沒那么簡單。

    而九越靈臉上一副“你什么都不要問”的表情，更加讓我郁悶死了。

    我真想不明白我為什么要生氣？我死而復生，是一件值得幸運的大喜事，可是我很生氣，胸口都發(fā)悶。

    九越靈說，“這樣的小七一點也不乖哦。如果你當初肯聽我的話，不要隨便去招惹那對新鄰居夫婦，你現(xiàn)在也不用受這些罪?！?/br>
    他的話讓我馬上想起惠美玉，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都被她弄死了，還有殺害季香一事，她肯定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吧？

    九越靈繼續(xù)說，“這次你被惠美玉害死，有半煙舍得半條命來救你。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你不能總是這么任性妄為，你要愛惜自己，不要讓愛你的人總是擔心你?！?/br>
    這一次，的確算我自己多事了。

    可是惠美玉早就盯上我了，她居然知道我肚子里有孩子，她還想要我的孩子。還有水池底下，樂正代云那張臉，讓我覺得我的死跟樂正代云也脫不了關系。

    對于一只靈力高超總是想要我小命的女鬼，我這個人類根本避無可避。

    一個想法突然瘋狂地朝我的大腦涌現(xiàn)：把懷孕的事告訴九越靈，讓他來保護他的孩子。

    想到就做，我坐起來抓緊九越靈的手，大聲宣布：“九越靈你聽著，我懷了你的孩子！從此以后你要保護我，不能再讓我受到傷害。你讓樂正代云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想再聽她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廢話，你要把你跟她之間的關系處理好……”

    九越靈的身體一僵，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的肚子。

    我看不懂九越靈這樣的表情是什么意思，鼓起的勇氣瞬間蔫了，剩下的話也不敢繼續(xù)說完。

    終于，九越靈一字一句地問我：“你，懷孕了？”

    我總覺得，他的神色有些猙獰，讓我害怕。

    我下意識地往床的里邊挪了挪，才敢仰頭正視他的眼睛。

    “是，我懷了你的寶寶?！?/br>
    “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就是上次在醫(yī)院門口，我讓你不要再來找我那次。那時，我不想要孩子的?！?/br>
    “你知道你懷的是什么嗎？”

    我們之間的對話好詭異，九越靈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和喜悅。

    難道？他不喜歡這個孩子？我以前就一直有這種直覺，原來我的直覺是對的？

    “我知道?！蔽揖趩实卣f，“我懷的是一個鬼胎。但并不防礙我要生下他的決心?！?/br>
    九越靈冷笑：“你要怎么生下他？你知道鬼胎生下來后，要吃什么喝什么嗎？你知道他需要什么樣的生長環(huán)境嗎？”

    九越靈的笑容太冰太涼，我覺得他像個陌生人。

    我不認識笑得這么奇怪的九越靈。

    “不管多難，我會養(yǎng)大他。”我說，“你一直說我是你的妻子?，F(xiàn)在，妻子為丈夫生兒育女，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我已經(jīng)厚著臉皮說出這種話，可是九越靈不為所動，冷著聲音說：“首先，他要喝血吃生rou。他需要每天呆在足夠陰暗的角落里，他要吸收陽氣，才能順利生長?！?/br>
    我終于留意到，九越靈說的是“生長”，而不是“成長”。

    他把我肚子里的孩子比做一種植物而不是一個人。

    他很不喜歡這個孩子。

    意識到這點后，我的心都涼透了。

    “九越靈，你是不是”我艱難地問“不想讓我生下這個孩子？”

    我以為，九越靈至少會猶豫一下才回答我的。但他很干脆地說：“是。你最好立即就去把他打掉?！?/br>
    我不明白。

    九越靈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他為什么不準我給他生孩子？他說的那些條件跟環(huán)境，我都會盡量滿足孩子的。

    “為什么？”我問，“為什么要打掉孩子？”

    “因為人跟鬼，是不可能有后代的?！本旁届`說：“你想你的孩子出生后，像只怪物嗎？”

    “現(xiàn)在你跟我說什么人跟鬼之別了？之前我不讓你纏著我，你為什么不肯放過我？”我的眼淚洶涌而出，大聲說：“現(xiàn)在我喜歡你愛上你，我肯為你生孩子了，你卻要說這么奇怪的話？”

    我剛剛醒，元氣都沒恢復過來。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覺得自己快要斷氣了。

    我寧愿再死一次，也不要聽到九越靈說那些狠心無情的話。

    九越靈見我哭，好像就心軟了?？窟^來抱我，輕聲哄我，“小七，除了要孩子，我什么都答應你。我會永遠寵著你護著你，但你要聽話?！?/br>
    “我不聽！”我推開他，“九越靈我告訴你，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來的，你自己看著辦。”

    “小七，你為什么總是這么固執(zhí)？”九越靈嘆口氣，“你這樣的性子，很容易吃虧的?！?/br>
    我捂著耳朵說，“你走！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你滾出我的世界，別再來招惹我！”

    我邊哭邊罵。

    我一定很狼狽，所以我就算罵得再兇再狠，也沒有半點氣勢。

    九越靈抬手摸了摸我的發(fā)頂，我感覺他就像在摸一只小狗。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我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寵物。

    他看上我，就要把我牢牢握在手心里。我不聽話，他就把我馴得服服帖帖，從此再也離不開他。

    他總是要我“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