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長意直言道：“不過，稍后我還得回去，你別走遠，稍等我片刻。”

    瞿曉星當即如獲大赦，立即拔腿跑了。

    “你讓瞿曉星送你來的？”

    “嗯，不能用術(shù)法，我和你保證過。”

    紀云禾聞言，心頭又是一暖，她踮起腳尖，伸出手摸了摸長意的腦袋：“我的大尾巴魚真乖?！?/br>
    長意唇邊掛著微笑，靜靜的看著她，直到她將手收了回去：“我只能待一會兒，北境城中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br>
    紀云禾很想勸他注意身體，不要那么忙，但思及關(guān)外的難民還有北境的境況，最終所有的話都在嘴邊轉(zhuǎn)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她握著長意的手，道：“我會盡快處理完邊界的事情。明日，你便別這般跑了。留著這時間，多休息會兒也是好的?！?/br>
    “能看著你才是好的?！?/br>
    紀云禾笑了起來：“大尾巴魚你可真能說情話。”

    長意卻一本正經(jīng)道：“這只是實話而已。”

    紀云禾唇邊掛上了笑，拉住他的手，在朗月之下緩步走著。適時，關(guān)外偶聞孩子的哭聲，本來見到長意的喜悅，又稍稍被沖淡了幾分。

    長意見她愁眉不展，問道：“邊關(guān)的事，不順利？”

    紀云禾搖搖頭：“布結(jié)界不是問題，林昊青挑選的人確實非常厲害，能幫我不少，但這些難民……人太多了，累積在邊關(guān)，也不是個辦法，每日入關(guān)五百人，這數(shù)字一出，在關(guān)外，背地里已然快有了一套錢與命的交易，還有春日漸暖，這人群之中互相傳染的疾病……也令人擔憂?！?/br>
    長意沉吟片刻：“事出突然，放人入關(guān)的細則尚未完善，明日，我會優(yōu)先此事。”

    紀云禾握住長意的手，看著他蒼白的手背，之前的凍傷讓他皮膚還有些發(fā)干，膚色也呈現(xiàn)出不正常的青色。紀云禾心疼的撫摸他的手背：“可真是辛苦你這大尾巴魚了?！?/br>
    長意反而是微微勾起了唇角：“我很厲害，不辛苦?！?/br>
    他話音一落，紀云禾還沒來得及笑，卻忽聽長意一聲悶哼。

    紀云禾一驚，仰頭望他，只見長意唇邊寒氣更甚，他身體不由自主的微微蜷起，剎那間，好似有冰覆上他的眉目，令他臉上每一根汗毛都結(jié)上了霜。

    “長意??？”紀云禾心驚，卻不敢貿(mào)貿(mào)然的用狐火給他取暖，只得轉(zhuǎn)頭喊道，“瞿曉星！”

    瞿曉星立即從不遠處跑了回來，但見長意這般模樣，又抖抖索索的從懷里掏出了一瓶藥，拿了兩三粒黑色藥丸出來：“給，空明說他這樣之后，吃這個……”

    紀云禾連忙拿過藥丸，要喂進長意口中，但寒冷令他牙關(guān)緊咬，整個人都開始發(fā)起了抖來。紀云禾不再耽誤，自己先將藥丸含進嘴里，然后踮腳往長意唇邊一湊，以自己的舌尖撬開他的唇齒，以口渡藥，這才讓長意服下藥丸。

    藥丸入腹，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長意渾身的顫抖方才稍稍緩了下來。

    紀云禾扶著他，讓他靠著自己，她在面前甩了一團黑色的狐火，火焰的溫度將她烤得鼻尖都出了汗，但便是這樣的溫度，才讓長意臉上的霜雪慢慢化作水珠褪去。

    “他怎么會這樣？空明怎么說的？”長意閉著眼睛在休息，紀云禾問旁邊的瞿曉星，但見瞿曉星急得摳頭，她聲色一厲，“老實說，什么都不準瞞我。”

    “就……施術(shù)過度……”

    “他今日不是沒有施術(shù)嗎？”

    “是……那是之前……”

    “之前不是治好了嗎？”紀云禾肅容問，“我先前被從京師帶回來的時候昏迷過一日，這一日他都怎么了？之前洛錦桑與我說他不太好，到底是怎么不好？”

    看著紀云禾的神色，瞿曉星更加慌亂了，而此時鮫人還昏迷著，瞿曉星終是一咬牙，道：“根源就是施術(shù)過度了……鮫人本就修水系術(shù)法的，身體里的寒氣褪不去，就……就慢慢都結(jié)成冰了……”

    紀云禾皺眉：“什么叫都結(jié)成冰了？”

    “身體里的血和骨頭……都會慢慢的，都結(jié)成冰……”

    她愣住，看向自己懷里的長意。

    瞿曉星嘆氣：“是鮫人……無論如何都不讓我們告訴你的……”

    “為什么？”紀云禾有些失神道，“他……會……會死嗎？”

    “會被凍住……”

    被凍??？被自己身體中的寒氣凝固了血液，凍僵了骨骼，冰封了皮膚，最終變成一塊冰嗎？就像他當初冰封她的尸身那般，被寒冰徹底封?。?/br>
    “能怎么救？”

    “空……空明說還不知道……”瞿曉星嘆氣道，“其實今天大家都不讓我?guī)麃淼?，但鮫人說……正是因為時間珍貴，所以更不想錯過分毫。他離開北境城時，還吃了藥的，但沒想到……”

    紀云禾一默，她閉上眼，垂在一側(cè)的手，也緊緊的攥成了拳。

    她怎么會不懂長意在想什么，她太懂了，因為時間有了可見的盡頭，所以一切，也都有了另外的意義。

    第一百零九章 成全

    長意昏睡了許久，清醒之后，他看著面前黑色的狐火，愣了一會兒，隨即反應(yīng)過來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長意一轉(zhuǎn)頭，徑直望向了身側(cè)的紀云禾的眼睛里。

    紀云禾一宿沒睡，眼睛有些干澀發(fā)紅。

    兩人四目相對，相視無言了小半晌。他沒有開口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昏睡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便是到了現(xiàn)在，這條大尾巴魚也不擅長說謊，而紀云禾也沒有逼他，無論是真相還是謊言，她都不想逼他說出來。

    于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紀云禾先勾動唇角笑了笑：“天都快亮了?！彼首鬏p松道，“大尾巴魚，和你在一起的時間總是能過得太快。”

    她沒有追問，長意眼眸微微垂下，纖長的睫羽如蝴蝶的翅膀，輕輕扇了扇。他未發(fā)一言，只是伸出手，將紀云禾輕輕的摟進懷里。

    朗月之下，黑色的狐火無聲燃燒，兩人互相依偎，無人打破這靜謐。

    直到月已沉下，朝霞出現(xiàn)在了天邊。日光的出現(xiàn)，撕破了如夢似幻的夜，讓他們再無暗夜角落可以去逃避，只能回到現(xiàn)實中來。

    長意松開紀云禾，紀云禾幫他理了理鬢邊的銀發(fā)，銀發(fā)繞在她的指尖，仿似在與她做最后的糾纏：“你該回北境了?！?/br>
    紀云禾的指尖離開了發(fā)絲，她的話也終于離開了唇邊。

    長意點點頭，站了起來：“邊界的情況，我回去與空明幾人商量一下，不日便能出個細則?！遍L意道，“路上事多，注意安全。”

    他站起身來便喚來了瞿曉星，而身后的紀云禾卻先喚了他一聲：“長意?！?/br>
    長意回頭，銀發(fā)轉(zhuǎn)動間，映著初生的太陽，讓他看起來美得仿似天外來的謫仙。

    紀云禾欣賞著他自成的一幅畫，笑道：“等此間事罷，你娶我吧?！?/br>
    藍色的眼瞳微微睜大。

    一旁跑來要接人的瞿曉星聽到了這句話，腳步立即停了下來，一雙眼珠子在紀云禾與長意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春日的風(fēng)還帶著幾分冷峭，但微涼的風(fēng)從紀云禾的身后掠過，吹向長意時，卻已經(jīng)帶了幾分暖意。猶似能化去他血脈里的寒冰。

    “我……”長意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還不能娶你。” 他垂下了眼瞼，睫羽如扇，在他眼底落下一片陰影。

    這個回答有點出人意料。瞿曉星有些緊張的咬住了自己的大拇指，關(guān)注紀云禾的表情。卻見紀云禾神色如常，沒有波瀾，似乎并沒有什么被拒絕的痛苦，她甚至道：

    “你給了我印記，在你們鮫人的規(guī)矩里便已經(jīng)算娶我了。”

    瞿曉星又看向長意。

    長意反而像被拒絕的那一個人，他皺起了眉頭，眼睛盯著地面，沉吟著，深思熟慮了很久：“在人類的規(guī)矩里不算。”

    “我不是人類了。”

    “你也不是鮫人?！?/br>
    “但你是鮫人，你該守鮫人的規(guī)矩?！?/br>
    紀云禾答得很快，長意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沉吟了更久，繼續(xù)深思熟慮著，顯然對紀云禾的話沒有很好的應(yīng)對方法。

    太陽都快升起來了，瞿曉星看得甚至有些心疼起鮫人來。

    瞿曉星太懂了，在與紀云禾的言語爭鋒當中，能贏的人，數(shù)遍天下，沒幾個。她腦子太快了，嘴皮子太能扯了，坑起這還算淳樸的鮫人來，那扎扎實實的叫一個小試牛刀。

    “我……還是不能娶你?！?/br>
    最后，鮫人沒說出個所以然，就愣生生的落下了這么一句話來。

    直接了當?shù)木芙^，粗暴卻有力道。

    果然，善辯如紀云禾，在這種“老實人”的稱坨話下，那三寸不爛舌也沒有了用武之地。通通壓死，砸個稀碎。

    其實，長意拒絕紀云禾的理由，在場三個人都心知肚明——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他害怕耽誤紀云禾。但長意沒有挑明，其他人便也沒有挑明。

    他說不能娶，也不說理由，紀云禾看著他。長意能感受到紀云禾的目光，他垂著眼眸，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等著紀云禾質(zhì)問他。

    但長意不知道，他的沉默模樣，足以讓紀云禾心疼得胸腔宛如壓了塊重石。

    “那我下次再問你一遍。”

    紀云禾沒再追問，只如此說道，“下次不答應(yīng)，我下一次再問，長意，總有你答應(yīng)的一天?！?/br>
    長意怔然，看著紀云禾，而紀云禾此時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擺了擺手，自己走了：“今日還要忙著趕去下一個關(guān)口打下結(jié)界的樁子，走了?！?/br>
    朝陽遍灑大地，日光中，紀云禾漸行漸遠的背影仿佛被渡了層薄金。

    “尊主？”瞿曉星等紀云禾背影已經(jīng)看不到了，這才走到長意身邊，問他，“回去吧？”

    “我差點就答應(yīng)了?！遍L意藍色的眼瞳還看著紀云禾離去的方向，他有些失神道，“差一點……”

    他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在他的指尖，冰霜遍布，幾乎將他手指封住，長意握了握拳，冰霜碎掉，變?yōu)闅堅湓诘厣?，晶瑩剔透，仿佛是天上落下的雪花?/br>
    他道：“回去吧?！?/br>
    ……

    “十天?！笨彰饕贿吺帐般y針，一邊說了這兩個字。

    長意當然知道他在說什么。

    離他身體被冰霜徹底凍住的時間，只有十天。

    得知這個時間之后，本來在回程的路上，剛起一點的心思，立即又被掐滅了苗頭。

    嫁娶，不管是對鮫人還是人類來說都是一件大事情。其實，若無這些外界風(fēng)波，他現(xiàn)在確實應(yīng)該是要籌備這件事情的。他給了紀云禾印記，還親吻過她……

    想到過去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觸碰，那些畫面與觸感歷歷在目，長意忽覺日漸冰冷的身體熱了一瞬。

    空明看了長意一眼，近來，空明的情緒也十分低落，他沒有如往常一般冷嘲熱諷，只對長意道：“在想什么？”

    “紀云禾?！遍L意不假思索的就說了出來。

    “多想想她，對你身體有好處。”空明道，“方才你臉色紅潤了一些?！?/br>
    長意清咳一聲，壓下心頭躁動：“今日……我回來之前，云禾和我說，讓我娶她。”

    空明手下一頓：“現(xiàn)在？”

    “她說，等此間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