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是?!?/br> …… 正是傍晚,風(fēng)塵仆仆的白衣少年急匆匆的跑進一座院子:“師父!師父!” 姬成羽從屋中走出,但見姬寧,登時一愣:“怎么去了這么久?” 姬寧眼中積起了淚水:“師父……我……我這一路……我被抓去了北境。他們將我放回來了,我……” “北境?。俊?/br> “嗯,我……我還遇見了那個傳說中的紀(jì)云禾,她沒死……” 姬成羽倏爾渾身一震:“什么?” “那個傳說中的紀(jì)云禾,化成了男兒身,救了我,后來……后來……”他抽噎著,語不成句,姬成羽拉了他道:“進來說。” 姬成羽帶著姬寧入了房間,卻不知院門外,黑甲軍士正靠墻站著,面具背后的眼睛,滿是陰鷙—— “紀(jì)云禾……” …… 外間的風(fēng)雨,撼動不了深海里一絲一毫。 紀(jì)云禾在海床上吃著長意從外面帶回來的烤魚與甜甜的果實,唇角的笑滿足又愜意:“在海底吃烤魚,這體驗課真好?!彼?,“最主要的是這地方不錯,又安靜,又隱秘,還有人給送吃送喝。” 長意看著紀(jì)云禾:“那就在這里一直呆著?!?/br> “那不行,那就和坐牢一樣了?!?/br> 紀(jì)云禾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讓兩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些過往。 長意沉默下來,紀(jì)云禾立即擺手:“大尾巴魚,我不是在怪你。” “我知道?!遍L意說著,抬起了手,。紀(jì)云禾吃的野果子多汁,沾在了她唇角邊,長意自然而然的以袖口將她唇角邊的汁液抹掉。紀(jì)云禾一愣,清咳一聲,對于長意的舉動,她有些猝不及防。她佯裝肚餓,又吃了一口烤魚。 長意卻沒有在意這些,只道:“你傷好之后,北境,或者馭妖谷,亦或這世界任何地方,你想去,便去?!?/br> 紀(jì)云禾一怔,看著海靈芝的微光之中他認真的眉眼,聽著他認真的聲音:“你一直想要自由,甚至往地獄走了一遭。”他頓了頓,“以后,你想去哪兒,都可以。我不會再關(guān)著你?!?/br> 紀(jì)云禾注視著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那你呢?” “我會回北境?!遍L意道,“那里不再是一個讓我用來滿足自己一己私欲的工具,我會守在北境。” “像巖漿來臨之時,你守住它一樣?” 長意默認。 紀(jì)云禾看著他的側(cè)臉,倏爾笑了笑:“長意,你變了。” “或許吧?!彼诡^,看著自己的手,似乎在他的預(yù)估里,紀(jì)云禾已經(jīng)回答了,——“好,我傷好之后,咱們就分道揚鑣?!彼踔灵_始交代,“可以把瞿曉星帶上,他對你很是忠誠,而洛錦桑……” 聽他似乎在交代后事一樣說著這些話,紀(jì)云禾笑著不停的搖起了頭。 長意看著她,有些不明所以。 紀(jì)云禾道:“你變了,我也變了?!?/br> 長意一怔。 “我自幼被困馭妖谷,后又多陷牢籠,難以為自己做選擇。因為被束縛太多,所以我厭惡這世間所有的羈絆。我一直伸手去夠那虛無縹緲的自由,將其作為畢生所求。甚至不惜以命相抵?!?/br> 長意靜靜的聽著,紀(jì)云禾轉(zhuǎn)過了頭,看向長意,她漆黑的眼瞳中,盡是他的身影,那么清晰。 “但當(dāng)生死之間走一遭,后來又稀里糊涂的過了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我方知,浪跡天下逍遙快活其實并不是自由?!彼溃翱梢噪S心選擇,方為自由?!?/br> 紀(jì)云禾將手放到了長意的手背上。 長意的手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紀(jì)云禾便用手蓋住他緊握成拳的手。輕輕摸了摸,撫慰他手背上的細小傷口。 “我想選擇,變成一個被羈絆的人?!彼粗L意,一笑,“為了你?!?/br> 霎時,海靈芝的光芒仿佛都亮了起來,將他的眼瞳也照亮。 “你……想隨我回北境?” “北境,南方,馭妖谷。”她學(xué)著長意的話道,“都可以。你想去哪兒,都行?!?/br> 袖中,攥成拳頭的手微微一松,翻過來,將紀(jì)云禾的手握了住,十指相扣,長意沒再說話,唇角卻是溫柔的彎起了弧度。 “天涯海角……”紀(jì)云禾的聲音在他耳邊,打破了這深海的冰冷與寂靜,“我都隨你去。” “好?!?/br> “哎等等。這里算是海角嗎?那我們是不是已經(jīng)去過了?” “還有天涯?!?/br> 還有萬里山川,山河湖海。待北境事罷,他也不會做什么人間的王,他想帶著紀(jì)云禾,真正的走遍她想走的所有地方。 至于過去種種,她不再提,他也就不再想了,全當(dāng)已經(jīng)遺忘,隨風(fēng),隨浪,都散去了。 因為失而復(fù)得,已是多難得的幸運。 第九十九章 撩撥人心 滿布紅紗的內(nèi)殿之中,順德坐于鏡前,然而菱花鏡卻是背對著她,她的手指在菱花鏡上摩挲,卻一直未將銅鏡那一面轉(zhuǎn)過來。 她神色晦暗,正在此時,身后響起一陣不徐不疾的腳步聲,緩慢而沉著。 未經(jīng)通報便能踏來她殿中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大國師站在順德身后。順德也未轉(zhuǎn)過頭,仍舊在鏡前坐著,輕輕撫摸這菱花鏡的邊緣。 “汝菱,喝藥了。” 大國師將一碗黑色的藥放在她右手邊的桌子上。 大國師很少親自做什么事,唯獨這件事,從制藥熬藥到端給她,他都是自己一人來做,從不假手他人。 順德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那黑糊糊的藥汁,喝下去之后,不知道又要受怎樣的折磨與苦痛:“我待會兒喝。”她懶懶道,“現(xiàn)在喝不下?!?/br> “現(xiàn)在喝,藥效最好?!?/br> “喝不下?!?/br> 沒有第三句言語,大國師端起了藥碗,手指抓住她的下頜,將她的頭硬拽了過來,在他掌心,順德沒有任何抗拒的能力。大國師一言未發(fā),便要將藥灌進她喉嚨里。 順德死死咬住牙關(guān),又狠狠掙扎,終于忍無可忍,她站起身來猛地將大國師一把推開,大國師紋絲未動,她自己卻撞翻了圓凳,后退了兩步,她怒紅著眼睛,瞪著大國師:“喝不下!我不喝!不喝!” 及至此刻,大國師的眸光方冷了下來。 那樣的神色,令人見之膽寒,順德只覺遍體生寒,雞皮疙瘩后脊梁一直躥到臉上,但心中的那夾帶著不甘與妒恨的怒火卻壓抑了其他情緒,她喘著粗氣,瞪著大國師,卻未在等她再一次拒絕喝藥,大國師未端藥丸的手輕輕一動,順德只覺一股大力鎖在她喉間,緊接著,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她,徑直將她壓倒在書桌上,她試圖掙扎,卻毫無效果。 她的下頜被捏開,“咔”的一聲,關(guān)節(jié)幾乎被掰碎一般,她知道自己下頜骨被大國師拉扯脫臼,她的牙齒再也咬不緊,大國師便面無表情的將藥灌入了她的喉間。松手前,他輕輕一抬,那脫臼的下頜骨又再次闔上。 他松開順德,觀察著她。 不是觀察她的情緒,而是在觀察她的臉。 順德只覺心頭有一股要將她渾身都撕裂的疼痛躥了出來,順著血管爬上她的臉,令她痛得哀嚎出聲,她脫力的摔倒在地,不停的在地上打滾。 但她臉上的疤卻像是有蟲子在蠕動一樣,慢慢將那皮下的凸起的爛rou吃掉,讓她的臉變得平整許多。 大國師對于順德的哀嚎充耳不聞,眼瞳間宛似看到了什么希望一樣,微微發(fā)亮。 直到順德的尖叫聲低了下去,她臉上的疤也消失了一半。她猶如一條被痛打一通的狗一樣,趴在地上,粗重喘息。 大國師蹲下身來,將她散亂的發(fā)絲撩撥開來,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這藥有用,下次不要不乖了?!?/br> 順德趴在地上,冷汗幾乎浸濕了她內(nèi)里的衣裳,她轉(zhuǎn)動眼珠,驚懼又怨恨的瞪著大國師。大國師卻未再說其他言語,將空藥丸端著,如來時一般,慢慢走出了她的寢殿。 順德緩了許久,終于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一手捂著自己的心口,一手緊緊攥著拳頭,未等呼吸平順,她從自己的懷里摸出了那顆尚未完成的藥丸。眼中,盡是瘋狂又狠毒的光。 她張開嘴,將藥丸吞了進去,再一仰頭,藥丸順著她的喉間滑下,腸胃里登時一片翻江倒海,她在一片天旋地轉(zhuǎn)當(dāng)中站起了身。 “等不了,我一天,一刻都等不了……姬成羽,青鸞……要祭祀,便來我身體中祭祀!” 她說著,搖搖晃晃的往殿外走去。 …… “你有什么話,非要邀我來此處說?”宮墻之前,一片蕭索,禁衛(wèi)今夜都不知被朱凌遣去了何處,偌大的宮門前,竟無一人。 姬成羽看了看四周,眉頭微皺:“禁軍呢?順德公主而今行事竟如此肆無忌憚了?連宮里的禁軍,也能由她一手安排?” “姬成羽?!敝炝柰?,面具背后的眼睛,沒有一絲情緒,“自姬成歌判離國師府以來,他先是遁入空門化名空明,而后一手相助鮫人成立北境,一步一步,走到了與你我截然不同的對面?!?/br> 聽朱凌言及此時,姬成羽神色愈發(fā)沉凝下來:“你提此事,是待如何?” “他是你的血親哥哥,無論是在離開國師府之前,還是在離開國師府之后,他所行所言,無一字顧慮過你的處境,無一步想過你的未來……”朱凌頓了頓,話鋒卻是一轉(zhuǎn),他低下頭來,“而無論國師府與朝廷中的人如何看你,無論多少人告訴我不要與你走得太近,但我始終將你當(dāng)我的兄弟看待?!?/br> 思及過往,沖動又真摯的少年在姬成羽腦海中浮現(xiàn)。以前的朱凌,性格乖張,但內(nèi)心秉性其實并不壞,若非此前鮫人前來京師,令朱凌被那獄中火焰灼燒,被救出后,幾次命懸一線,其母憂思過度,身亡于他病榻之旁,他清醒之后,也不會變成這般模樣…… 姬成羽戒備的神色稍緩:“朱凌,我……” “我想賭上過往情義?!敝炝璐驍嗨脑?,道,“讓你幫我一個忙?!?/br> “什么忙?” 未等朱凌再次開口,忽然之間,姬成羽只覺后背一涼,緊接著,一陣劇痛自心口傳來,他低頭一看,五根鋒利的指甲從他后背,穿透他的身體,指尖出現(xiàn)在他胸前。 “唰”的一聲,鮮血狂涌,噴濺了一地,姬成羽腳步一歪,只覺渾身霎時無力,他整個人徑直摔倒在一旁,面色煞白的看著面前的兩人。 黑甲軍士,還有黑甲軍士身側(cè)的紅衣公主。 公主手中握著的,便正是他鮮紅的還在跳動的心臟…… “我想借你一顆心。”朱凌說著,聲色皆是冷漠如霜。 混著他的聲音,順德將他的心臟吞咽入府,一嘴的血,擦也未擦,轉(zhuǎn)頭便繼續(xù)向?qū)m城里走去。她還要去做別的事,而這里,便交給了朱凌收尾。 姬成羽渾身脫力,倒在地上,轉(zhuǎn)頭看見順德的背影走進了那宮墻里,宮墻像一塊幕布,將他們這處襯托得宛如一個戲臺。 …… 順德腳步踉蹌,一邊舔著指尖的血,一邊一步一步走在宮里。 宮中的路,她比誰的熟悉,宮里的侍從婢女看見她,誰都不敢聲張,全部匍匐跪地,看著她向?qū)m中地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