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喬喬說得很慢,用不知道算不算溫和的語氣道:“我哥很快就會趕回來了,真的,大概還有半周吧。” 聽了這話,有親戚小聲地在下面說:“電報打過去也沒說啥時候回來,她咋能知道?” “倒是個好孩子?!?/br> “雖然不太爽利,但也算給老人安慰了。” 底下的人聲逐漸開始喧鬧起來,喬喬的思緒卻漸漸理清,心也靜了。 她看向墓碑上的黑白照,沒有什么慈祥或溫柔的目光,這是個光看照片也能看出古怪性格的老太太。 “奶奶。” 余氏也是她上輩子的遺憾。雖然沒有虐待她,卻也費盡心思地冷落過她。 這個老太太,真的很認真地在討厭自己。 喬喬想,在余氏閉目前的最后一刻,自己都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數(shù)一數(shù)二討厭的人吧。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我爸喬大海,他雖然最愛我媽,也順帶著愛愛我和我哥,但是他也對您有感情的。這么些年咱們也沒徹底翻過臉是不是?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我媽都給你紅包和買一大堆東西,你這次住院,還是她打電話找的關系,你才能這么快被安排進來的。你已經(jīng)比好多老太太威風了,你就別氣她了。如果可以,你也別氣我了,因為我也已經(jīng)早就不生你的氣了?!?/br> 喬喬說這段話的時候,已經(jīng)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了。 她將花束放在照片的下面: “奶奶,雖然我從小到大也不缺裙子,但還是從小到大都希望能得到一件自己的親奶奶親手縫制的小裙子。下輩子您做奶奶的時候,記得對您的孫女好一點。您也是別人的孫女,我們又比誰差在哪里呢?什么都不差。您可要記得這點?!?/br> 葬禮結(jié)束,喬大海和姚長雁都沒有說什么,只是一人伸出一只手,牽著喬喬往回走,仿佛女兒不是十九歲,而是只有九歲。 六月近在咫尺,路邊的雛菊花在隨風搖蕩。 又是一個春夏。 喬喬笑道:“爸,媽,哥哥真的很快就要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肥章來也~ 第5章 舞感 六月。 男新兵的選拔場地在二樓,女新兵集中在一樓。 隊伍烏泱泱,但秩序還算不錯,中間不時穿插幾個維持隊形的工作人員。 “別插隊??!有能耐的人不管第幾個考都能過,你哼哧哼哧搶前頭又跳得不好有個屁用!別看別人的表!表有什么好看的,姓什么叫什么還能翻出花來嗎?站好了站好了!看齊前面的人,歪歪扭扭的怎么當兵?衣服領子也都瞅瞅有沒有要收拾的……” 選拔是室內(nèi)公開的,旁人可以隔著門窗看,這也算是鍛煉心性了,畢竟如果在這區(qū)區(qū)幾十個一百個人面前都會因為慌張而發(fā)揮失常,那么誰又放心選他們到長官們面前跳舞呢? 這間屋子有前后兩個門,后門還和隔壁屋子連在一起,可以從室內(nèi)進出兩間屋子。于是陪同來的親友都被要求等在前門窗外,面試者則都在隔壁房間等待。 姚長雁他們看著一個又一個正當年華的女孩子在中央旋轉(zhuǎn),跳躍,動作無一不行如流水,嘴上即便不說什么,但心里難免也有了幾分焦急。 喬喬到底能考過嗎? 畢竟荒廢了大半年的時光! * 評審老師沉著地在面前的本子上寫了些什么,向著后門喊:“下一個?!?/br> 一個姿容秀妍的女孩走進去,她步履輕盈,儀態(tài)大方,不見緊張。 “喬喬!” 喬大海低聲道,大家的視線立刻匯聚在室內(nèi)的中央。 明明沒有像有的前來面試的女孩般擦腮紅,涂脂粉,甚至將頭發(fā)卷的卷拉直的拉直,只僅僅是素面朝天,喬喬就已經(jīng)有出挑于眾的靚麗,更重要的是她的眉宇間有一種超乎年齡的驚人的風采。 十九歲。 喬喬的十九歲和每一個生來就漂亮的孩子一樣引人注意,但又多了一份不一樣的氣質(zhì)。 “呵!這么標致呢!就靠這張臉都能進文工團了吧!” “誰曉得呢,長得漂亮而已,那要是摔了個大馬趴呢?!還能當著咱們這么多人的面兒放水走后門不成?” 外面人聲嘈雜,并沒有影響到室內(nèi)嚴肅冷靜的氛圍。 兩位評審老師神情專注地等待喬喬,心中隱隱有期待。沒有做言語上的溝通,甚至也沒有眼神間的交流,她們就已經(jīng)不約而同地對喬喬的期待值上升到一個高度??墒峭庑螚l件再好,也難免心中犯起嘀咕。 這該不會是一個繡花枕頭吧? 在里外共一百多人的的期待里,老式播音機中的音樂終于切換。 傳來的悠揚音樂,是人人皆知的《祈蒙頌》。 《祈蒙頌》這段舞蹈,任何一個文工團女兵甚至是以文工團為目標的人都該無比熟悉,喬喬兩輩子加在一起,同樣跳了沒有一千也有幾百遍。身體是有記憶的,練習量永遠不會背叛你。 從音樂響起的那一刻起,在旁觀者還沒進入狀態(tài)時,她的肢體就已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節(jié)奏旋律循序漸進,但不論怎么變化,她的舞步依舊精準無誤,她的風采依舊攝動人心, 甚至在一段落地動作時,喬喬居然忘情地閉上了眼睛,看見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怕她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伤膭幼鬟€是精確的、舒展的,甚至感情表達更加有力度。 你要相信舞感是天生的,出色的舞者將帶給你共通的美感,你的眼睛,你的耳朵,包括你的嗅覺。你或許可以感知到,有的舞者是一支純潔的百合花,有的舞者是一只帶刺的玫瑰,還有的舞者如翠柏青松,郁新青蔥。 但舞臺不是土壤不是水源,舞臺的大小并不決定舞者的生命。舞者并不為舞臺存在,有舞者的地方,就是舞臺。 外人或許還看不出來,但在座的征兵老師們見到喬喬嫻熟且揮灑自如的舞步時,就已經(jīng)在心里暗暗點頭,卻沒想到驚喜還在后頭。這個姑娘的年歲不大,卻已經(jīng)有自己的舞臺氣場,就算是在這小小的空間里,她也絲毫沒有吝嗇自己的耀眼光芒。 舞臺上什么最重要?是“角兒”。 這個喬喬,就是一個角兒。 * 表演結(jié)束,有人自發(fā)地為她鼓掌。喬喬則面帶微笑,對評審老師和對她表達善意的旁人一一鞠躬后,就不再做停留,徑直走了出去。 門一打開,無數(shù)人朝喬喬看過來,嘰嘰喳喳地討論她: “這姑娘是真長臉啊,跳得好模樣兒也好!我家鳳翠動作那叫一個僵!看我等會兒不抽她!” “我那閨女跳的還行就是長得不得勁。唉!” “欸欸欸!俺那二丫比這姑娘矮一個頭!你們說有沒有關系的???!” …… 人群中,喬喬如愿見到家人欣喜的面龐。 姚長雁毫不掩飾驕傲地大步走來,緊緊擁抱她。 “喬小喬,mama真為你自豪!” 喬喬也鼻子發(fā)酸,上輩子的自己在長大后就再也沒有聽過姚長雁稱自己為驕傲了,追溯起來還得回到懵懂的幼時。直到她們后來關系修復,也再沒有這樣的時刻。 自己,確實有在改變吧。而且是往好的方面改變,疼她若寶的親人們才會這樣為自己欣喜感動。 喬大海同樣看著她,眼中全是贊許和自豪。 喬喬看過去,這才瞧見站在一旁的人,驚訝叫道: “哥哥!” 喬少天笑著上來擁抱,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丫頭,你怕是受了不少苦,mama下死勁兒練你了吧。” 語氣雖然是調(diào)侃,但喬少天他們的心里都明白,喬喬的舞好的不僅是動作姿態(tài)的精妙標準,情感的表達也是他們從未想過的突飛猛進。 舞蹈不僅要看硬件,表現(xiàn)力同樣至關重要,甚至有的時候更重要、最重要。 喬喬如今的芯子早已經(jīng)不是渾渾噩噩的那個自己,她的情感表現(xiàn)也遠比過去強得多。 他們作為至親的家人,今日在喬喬身上所感知的驚艷并不比在座的每一個陌生人少。 喬喬此時卻沒有想那么多,只是狠狠抱住喬少天,不愿意撒手: “哥!我真想你?!?/br> “真是讓人不省心,我聽說你退了文工團就想回來治你,回來的路上又得知你要重新考進文工團。你這種性子,還不如在家待著,省的出去禍害人。” 喬喬知道喬少天一貫是刀子嘴豆腐心,這是在替自己擔心,于是撒嬌道: “我還以為哥哥你趕不上我的表演了!” “我也是好不容易趕來的,就怕你考不過去被媽追到街上打,我趕過來還能救你一把?!?/br> 姚長雁原本在喬大海懷里抹著眼淚,聽見他們兄妹倆之間的俏皮話,立刻笑罵: “兩個小崽子!” * 在他們一家人又哭又笑,感慨萬千的時候,卻見兩個干事模樣兒的軍人朝這邊走了過來,對方是一男一女,都不是剛才端坐在桌前的評審人,但看著全身的打扮和氣派也讓人不容小覷。 姚長雁的反應快,眼淚一秒收回,立刻整頓好神情,拎著喬喬立正站好。 其中一個人禮貌地問她:“您好,請問您是喬喬的母親嗎?” “對,我是喬喬的母親姚長雁,這是她的父親喬大海,這是喬少天,是喬喬的哥哥?!?/br> 喬少天緊趕慢趕地回了家鄉(xiāng),回來就徑直到面試地點,一身軍裝還未脫下,對方兩個干事自然看在眼里,和他進行了短暫的敬禮寒暄。 但是今日的焦點顯然是喬喬。 女干事朝乖乖站好的喬喬率先伸出手,親和地問: “喬喬同志,可以這樣稱呼嗎?” 喬喬紅著臉回握住,不好意思地說:“我從文工團退役過,現(xiàn)在也還沒有通過考試,所以大概不能稱作同志……” 女干事笑道:“你通過了?!?/br> 通過了! 大家為喬喬忐忑高懸的心終于穩(wěn)穩(wěn)放下,都松了一口氣。 四散在周圍,瞧見這邊有了新動靜時就自覺豎起耳朵的陌生人中,則接二連三傳來心知肚明又感到五味雜陳的嘆息感嘆。 真羨慕??! 喬喬還是傻傻的樣子:“我通過了?可是正式的通知時間難道不是兩天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