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臥室里。

    張行止幫人清理干凈放回床上，自己又去沖了個澡，他本以為出來見到的會是一個已經(jīng)睡著的鐘亦，結(jié)果出乎他預(yù)料的，前腳還困的怎么都不肯睜眼的人，現(xiàn)在竟然正趴在他床上玩手機，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點的飛快。

    “這么晚了還有消息？”張行止坐到床邊問。

    鐘亦剛想說他們這行二十四小時待命就覺咽喉一疼，只得壓著嗓子簡短道：“消息是看不完的?！?/br>
    兩人身上穿著同款睡衣，只是張行止脖子上被劃的印子早就好了，鐘亦的脖子卻一直沒消停過，還一次比一次嚴重。

    作為這些痕跡的罪魁禍首，張行止眼里閃過幾絲滿意，道：“不困了？”

    “困。”鐘亦說著反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腰，“但總得趁我還動的了，把該干的都干了?！?/br>
    張行止自覺按摩的手一頓：“？”

    明天會渾身酸痛動不了他懂，但該做的是什么？工作？

    “嗯哼，有幾套拍攝方案，你看看你能做哪個。”說著，鐘亦坐上副駕駛補充道，“順便吃藥?！?/br>
    聽到最后幾個字，本覺得沒必要大半夜折騰回去的張行止立時收回了嘴邊的話，皺眉問：“是……阻斷藥？”

    應(yīng)下時，鐘亦靠在椅背上已然合了眼，臉朝著窗外的方向聲音很輕。

    張行止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雖然他以前沒刻意了解過這方面，但阻斷藥副作用大他還是知道的。

    是藥三分毒，他想讓鐘亦不要吃，但他完全找不出能說服鐘亦的理由，在看到體檢報告以前，說什么都沒意義。

    張行止嘴唇緊抿，正自責(zé)著就聽鐘亦道：“不用太往心里去，也是我自己作的，你最好明天就去醫(yī)院把檢查結(jié)果給我拿來?！?/br>
    畢竟當(dāng)時張行止不戴套進來，是他點過頭的事。

    說完，鐘亦又嘀嘀咕咕地吐槽道：“家里連個避孕套都沒有，這么多年到底怎么過的。”

    張行止：“…………”

    “算了，你明天干脆去把全身體檢都做了，加個急，三五天就能拿到，到時候還是發(fā)我郵箱吧?！辩娨嗾f著，不舒服地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現(xiàn)在爽過勁了，屁股知道疼了，“我郵箱還記……”

    “記得。”張行止說著就背出來了，“photographyyy.19？”

    “記性挺好啊。”雖然不難記，但能想著去記就已經(jīng)很難得了，鐘亦勾著唇角提醒道，“是gmail，別發(fā)錯了?！?/br>
    把人帶回公寓，鐘亦說他要上樓拿一趟文件，讓張老板委屈委屈，在他的小客廳里稍等他一下，指向一邊的器具道：“無聊了可以自己百度，研究一下手沖咖啡怎么泡?！?/br>
    這是張行止第一次來鐘亦家，或者說，是鐘亦在泉市住的地方。

    起初他還覺得拿一趟文件能要多久，哪至于燒水泡一杯手沖出來，結(jié)果他在客廳逛完一圈，用手機把阻斷藥的副作用里里外外全都查了個底朝天，都沒能把人等下來。

    鐘亦上樓的時候，梁思禮正坐在客廳里抽煙，天知道他猛然一下聽到電梯停靠的響動有多驚詫，險些沒叼住嘴里的煙。

    鐘亦一從電梯進去就嫌棄的不行，滿屋煙霧繚繞的：“我是真的搞不懂你們每次抽煙都不開窗戶是什么心態(tài)?！?/br>
    來人聲音沒了往常的清亮，挺拔的身形一點點向這邊靠近，梁思禮一眼就看到了他脖子上愈發(fā)艷麗的印跡，卡了好半晌也只緩緩哽出一句食不知味的話：“你回來了……”

    鐘亦并不答，第一個動作就是過去把窗戶開了，問：“幼安呢？”

    “我房間里?！绷核级Y皺著眉頭就把嘴里的煙戳了，揉著微微充血的眼道，“哭了大半宿，剛睡?！?/br>
    鐘亦很快注意到了他煙灰缸里數(shù)量夸張的煙頭，睨他：“你是嫌自己命長，還能跟以前年輕的時候一樣隨便造？”

    梁思禮身上還穿著出去應(yīng)酬的衣服沒換，扎進褲腰的打底襯衣早已變得皺皺巴巴，耳邊鐘亦的嘲諷，梁思禮聽著聽著就笑了，啞然：“鐘老師教育的是?！?/br>
    他必須得承認，在看到鐘亦的那一刻，他忽然就如釋重負般松下了一口氣，好像只要鐘亦今天沒在張行止那里過夜，張行止就不算是特殊一樣。

    如果不是很必要，鐘亦現(xiàn)在一點不想拿自己的屁股挨任何東西，他開完窗就徑直從梁思禮身旁路過了，問：“《美學(xué) 2》之前做好的拍攝方案放哪了？”

    有了這句話在，梁思禮頓時覺得自己更來精神了，一撐膝蓋就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跟進書房道：“酒醒了嗎就又開始想這些，每次做完就工作是病，又沒找到攝影師，你現(xiàn)在著急要方案做什么?！?/br>
    梁思禮嘴上這么擠兌著，實際那口一直堵在胸中堵了大半宿的氣卻是順了不少，就連鐘亦脖子上那些突兀異常的紅痕都無法讓他不快，仿佛幾個小時前在他賓利上的事完全沒有發(fā)生過。

    果然張行止只是一個小插曲而已，鐘亦到底還是那個拿zuoai當(dāng)助眠和充電工具的鐘亦。

    一切照常，沒有任何變化，這很好。

    但顯然鐘亦這次一點沒有和稀泥的打算。

    這頭梁思禮剛把文件找出來，還沒來得及欣慰就聽鐘亦翻著文件不咸不淡地道：“把藥也給我找出來吧?！?/br>
    梁思禮猛地一頓，眼神立時就變了，看鐘亦：“什么意思？”

    “就那個意思?！闭f話時，鐘亦看都沒看梁思禮一眼，撐著書桌就兀自把手里的文件全攤了開來，“還記得這幾……”

    “鐘亦！”再管不下工作，梁思禮抬手就按上了他的肩膀，眼里全是難以置信，什么裝作無事發(fā)生瞬間成了扯淡，“他沒戴套？這你也答應(yīng)？是瘋了嗎？！”

    鐘亦身子都被他搬正了，這才不得不看了他一眼，平和道：“我現(xiàn)在渾身都有點疼，你手上注意一下?！?/br>
    聞言，梁思禮立馬松了手，生怕自己真把人弄疼了，一雙眼卻是一瞬不瞬地盯在了鐘亦頸側(cè)那些刺眼的斑斑點點上，問的很艱難：“……他也有字母傾向？”

    “哪來的‘也’，我就是累了?！辩娨啻鸬募壤潇o又漫不經(jīng)心。

    梁思禮臉都黑了，向來嬉笑的眸里射出幾束利光，嚴肅道：“累了就喊停，他說什么你就答應(yīng)什么？玩也要有個限度，這種事情還需要我教嗎？”

    心知這人是誤會了不戴套是張行止對他提出來的要求，但鐘亦只看著梁思禮默了兩秒，就再次撐回桌子翻起了桌上厚厚的文件，從頭到尾都很平和，道：“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梁思禮，我找你要，你給我就行了?！?/br>
    梁思禮當(dāng)時一雙眼就紅了，突然明白了楊幼安在自己面前哭的撕心裂肺究竟是個什么感覺：“……你是不是故意的。”

    “或者你不想給我，我自己去買也行?！?/br>
    “鐘亦……”現(xiàn)在梁思禮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連楊幼安都不如，就是一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他都沒法坦然地說出來，只能問，“做完《美學(xué) 2》，是打算獨立出去單干，不要立博了嗎……”

    鐘亦依舊專注地看著手下的方案：“所以你還記得這些方案的難易順序嗎？”

    過去的時間太久，幾個方案間的差別又不大，鐘亦早就記不清具體了，只能是現(xiàn)場過一遍分鏡。

    但梁思禮一點聽不進去這些，在他眼里，這件事完全可以放在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沒關(guān)系：“所以你現(xiàn)在是默認了？”

    鐘亦沒戴眼鏡，要瞇著眼才能看清紙上的內(nèi)容，他道：“我只是沒搞明白，我找你要個藥怎么就跟我從立博獨立出去單干扯上關(guān)系了。”

    梁思禮嗓子眼堵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難堪道：“你現(xiàn)在這樣，不就是為了跟我劃清界限。”

    不然為什么偏偏挑在這個時候，他就說這人今天怎么會特地回來找他一趟……

    但鐘亦：“我跟你是我跟你，我跟立博是我跟立博，沒什么必然聯(lián)系。如果你今天晚上非要糾結(jié)這個問題，等我把這幾個方案看完再說?！?/br>
    梁思禮站在原地定了幾秒，然后叉著腰難受地抓了幾下頭發(fā)，抬手就把領(lǐng)口的領(lǐng)帶拽了，沉聲道：“我出去抽根煙?！?/br>
    他了解鐘亦，不管是什么讓他拿現(xiàn)在這副模樣出現(xiàn)在這里找自己要東西，都一定有故意的成分在。

    鐘亦是直到人走出書房才抬的頭，他難受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腰，重新低頭看回圖紙時眼眶酸酸漲漲的，視線還有些發(fā)花。

    他知道梁思禮肯定能猜到，因為他就是故意的。

    他要的，也就是兩個人的心知肚明。

    不過沒過多久梁思禮就回來了，男人換了一身睡袍，左手拿藥，右手端水杯，鐘亦接過來時手心溫?zé)岬囊黄?，水?yīng)該是剛剛現(xiàn)燒出來攤涼的。

    “兩片，這段時間不要隨便吃別的藥，維生素、護肝片這些保健品也通通不要吃。”梁思禮放下藥瓶，竭力讓自己心平氣和地道，“不管什么原因，不要再有下次了鐘亦。”

    這人每次都說他，卻永遠記不得自己也不再是二十出頭隨便通宵、熬大夜的年紀了。

    鐘亦抬手就把藥吞了，連水都沒喝，只低低應(yīng)出一聲：“知道了。”

    然后兩人就是一陣沉默，鐘亦看分鏡，梁思禮就看鐘亦。

    其實椅子就在鐘亦旁邊，但他一直站著沒坐下，梁思禮不是不知道為什么。

    后來他回了房間一趟，楊幼安在他床上睡的很沉，一點沒被他的動靜吵醒，孩子眼皮還紅腫著，透著稚氣的眉宇輕輕蹙著。

    以前睡覺就很喜歡蜷成一個小蝦球，這會兒在他床上更是，單薄身子上穿著的，還是自己給他挑的睡衣，白色，很襯他。

    梁思禮記起了鐘亦第一次見到楊幼安時對他說過的話。

    “不要再拿對我的把戲去對別人了，鐘亦可能真的只有一個?！?/br>
    是了，楊幼安不是第一個。

    在楊幼安前面還有很多被他給予優(yōu)待的孩子，他就是想看看這些什么也沒有的孩子究竟能憑著他給的臺階走到哪里，包括鐘亦。

    鐘亦最初在他眼里也就是個和楊幼安沒什么分別的孩子，區(qū)別只在鐘亦是第一個勾起他觀察欲，且成功在他身邊站穩(wěn)腳，甚至反將了他一軍的人。

    鐘亦真的很聰明，也有聰明的資本。他很快就看出了當(dāng)時孤立無援的自己只有靠著他做出項目才能打翻身仗，只要拿自己最不缺的錢和資源為他解決客觀條件，他就有持續(xù)產(chǎn)出的能力。

    梁思禮現(xiàn)在都記得《邏輯美學(xué)》結(jié)束的那個晚上，自己把人叫到酒店房間，他是拿怎樣的姿態(tài)跟自己談的條件。

    別人不是要權(quán)勢，就是要資源，就他，說要自己送他出國讀書，進修兩年以后回來。

    很多人都認定自己后來對鐘亦的一切扶持必然是建立在rou體關(guān)系上的，畢竟就是在這個圈子里，鐘亦長得也是足夠漂亮的，從來不缺愿意接手的人。

    可其實那天晚上他們兩個在床上，一件衣服也沒脫，他不知道那時躺在他身邊的鐘亦睡著沒，反正他是真的整整一夜沒合眼。

    這一路，他們除了彼此，再沒有任何旁的人可以相信，可饒是如此，他們也時刻不忘互相防備著，尤其是鐘亦。

    自己再不濟也是個含著金匙出生的少爺，大家心里不屑，面子工程還是得做。但鐘亦呢，鐘亦什么都沒有，只有一身本事，和那張給他帶來無限好處，同時也常讓他舉步維艱的臉，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蠶食的連渣都不剩。

    他梁思禮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作為離鐘亦最近的人，說覬覦也好，喜歡也好，他幾乎沒有一秒是不對鐘亦動心思的，遑論盯著他的人，遠遠不止自己。

    要在一個領(lǐng)域一直維持無可取代的地位，是一件比什么都難的事情，因為你一步都不能錯、一刻也不能休息，你只能往前，不讓任何人追上你。

    但這么多年，鐘亦真的就做到了。無論是拿你當(dāng)槍使，還是拿來做墊腳石，都讓你找不出任何反駁的余地。

    梁思禮在自己落魄時還只顧忌鐘亦的專業(yè)能力，現(xiàn)在卻連人也開始一起顧忌了。他一直想要的，無非是妄圖用同樣的高壓環(huán)境再等來一個鐘亦，等來一個屬于他的鐘亦。

    兩人一直沒對外解釋過他們的關(guān)系，因為這樣的牽絆對他們百利無一害。以前的鐘亦需要梁思禮這個靠山，就算現(xiàn)在不需要了，也沒必要特地點明，因為大家利益一致。

    這是鐘亦第一次對他給出明確的信號，就連這個時候把楊幼安叫來也是。

    梁思禮必須承認自己慌了，他以為無論什么關(guān)系，就跟鐘亦是唯一一個站在他身邊的人一樣，他也會是唯一一個站在鐘亦身邊的人。

    鐘亦從來都不是張行止一個人的深淵。

    絕對迷人，卻也致命危險。

    梁思禮靜靜地站在床邊看了楊幼安一會兒，最終還是什么也沒做，拿起旁邊的薄毯就出去了。

    眼下四個方案，鐘亦已經(jīng)研究了個七七八八，撫著酸痛的后頸剛準備直起腰就覺肩上一沉。

    梁思禮在他身旁道：“明天我?guī)埿兄谷メt(yī)院，當(dāng)場把結(jié)果拿了，你最近就在家里休息，不要去影視基地那邊了，我讓朱紅他們看緊點。”

    “好?！辩娨嘁膊环瘩g，披著梁思禮給他的薄毯就要拿著幾本文件夾下樓，道，“不過張行止我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明天他自己會去醫(yī)院的?！?/br>
    “我不放心?！?/br>
    鐘亦好笑的咧了咧嘴：“那么大個人了，去醫(yī)院做個檢查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但梁思禮始終忘不了鐘亦上一次吃阻斷藥的難受，跟進電梯篤定道：“反正我會跟過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