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扶蘇也想讓張良出仕,不過張良去漁陽郡沒多久又自個兒回來了,說受不得那種拘束,要張良在咸陽當(dāng)官,每天上衙點卯,張良估計更不樂意。 不入仕張良還可以自由散漫,入仕之后可就得依著朝廷的法度來了。扶蘇并不愿意逼迫張良做什么,張良不愿受拘束便也由他去了。 嬴政見扶蘇一副“我尊重他的想法”的態(tài)度,淡淡地說:“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br> 這張良出身韓國世家,怕也和韓非一樣心懷故國。 扶蘇也不知怎么回事,專把這些不愿為秦國盡心盡力的家伙往回?fù)?,那就瞧瞧他是不是真能收服這些棘手的人好了,可別回頭被人捅上一刀。 不知是不是父子心有靈犀,嬴政才剛想到韓非,扶蘇趕巧也想和嬴政提提這事。 尉繚本來已經(jīng)封了國尉,扶蘇不好再給尉繚另謀差使,現(xiàn)在尉繚大多隨緣去國子學(xué)兼?zhèn)€職,挑揀幾個學(xué)生教導(dǎo)一下打發(fā)時間;韓非不一樣,韓非沒有官職在身,這幾年一直稱病不出,有些消沉,開春要改制,扶蘇想給他在刑部謀個差使,即便不是主事的也行,可以修修律法、看看卷宗,總比每天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強。 扶蘇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嬴政。 刑部是他建議新設(shè)的衙門,專門管刑律之事,原有的相關(guān)官職也并入其中。 韓非雖然是理論派,但專業(yè)水平過硬,去刑部也算專業(yè)對口,就是說服韓非得非點功夫。 嬴政剛才就覺得扶蘇傻,聽完覺得扶蘇更傻了。 韓非是有才華,很多想法與觀點也非??扇?,可韓非這人心氣高,給他官當(dāng)他也未必會愿意,更不可能盡心盡力,天下有才華的人那么多,這個用不了改用另一個便是了,何必死磕那么幾個死腦筋的? 即便一點都不看好這事,嬴政還是點了頭:“行,你要是能說服他,刑部就給他留個缺?!?/br> 扶蘇便把陶樂從別宮那邊取來的《馬吊夜話》第二冊拿給嬴政看。 楚王投降以后,被安排進別宮那邊和燕太子丹他們住一塊,他們打馬吊時可以輪著打了,人一多,閑聊起來就更帶勁了。 由于楚王有殺兄弟奪位的嫌疑,這一輪大家開始探討王室風(fēng)云。 趙王說“你居然弒君自立,恐怖如斯”,楚王又說“你又好到哪里去,還不是子憑母貴,仗著自己母親受寵逼走兄長”,接著又扯上韓王魏王,大家一討論,發(fā)現(xiàn)大伙誰都別說誰,沒一個是干凈的,也就魏王是太子上位且沒迫害過兄弟。 這事燕太子丹沒法插嘴,因為他還沒上位,直接被他爹扔下了。他說不上話,所以決定當(dāng)個勤勤懇懇的記錄員,這次他并不生產(chǎn)八卦,他只是八卦的搬運工! 話雖如此,其他人還是免不了帶他出場,十分同情他這個可憐巴巴的太子。 魏王還說他年輕時也到秦國當(dāng)過質(zhì)子,當(dāng)時也碰上兩國交戰(zhàn),自己差點被秦王殺死,感覺真是又痛苦又凄涼,所以他對燕太子丹的處境特別能感同身受??上а鄧部鞗]了,要不然他再熬一熬,興許還能回去當(dāng)燕王! 反正講來講去,幾個人總結(jié)出一個經(jīng)驗:當(dāng)太子不容易,當(dāng)大王更不容易,要不是回頭仔細(xì)咂摸,誰會知道到底是哪一步埋下了亡國禍端?當(dāng)時他們也就想著先爽了再說,哪能想得那么長遠(yuǎn)! 嬴政對于《馬吊夜話》還是很感興趣的,失敗的經(jīng)驗也是經(jīng)驗,好好讀讀可以避免犯同樣的錯誤。 嬴政把那堆不怎么重要的奏本交給扶蘇批示,自己拿起《馬吊夜話》橫躺到坐榻上翻看起來,算是看個雜書放松放松。 嬴政對扶蘇的判斷能力已經(jīng)挺信任,一開始只是讓扶蘇粗略分一下類,現(xiàn)在呢,那些沒甚要緊的奏本都讓扶蘇批示了,省得他再費工夫把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折子再過一遍。 當(dāng)然,嬴政還是會不時抽檢一下扶蘇的批示,免得扶蘇仗著他的信任胡來。 就目前來說,扶蘇基本沒怎么出錯。 嬴政把那本《馬吊夜話》看完時,扶蘇也忙完了,嬴政留扶蘇用了晚膳,沒把那本《馬吊夜話》還給他,直接打發(fā)他出了宮。 扶蘇早有所料,早已叫人抄錄了幾本副本,呈給嬴政的那本《馬吊夜話》本就沒打算往回帶。 這書出自燕太子丹之手,雖然大多都是用對話寫成,但也摻雜著不少燕太子丹自己的思考,大部分內(nèi)容都是關(guān)于王室興衰、關(guān)于父子兄弟。 六國之中除了國力衰微、難以御敵的韓魏兩國之外,趙國和楚國都是王室先生出亂象,不是宮闈亂政就是同室cao戈,自己內(nèi)部有了斗爭,外敵自然也有了可乘之機。 不管趙國還是楚國,原本都是與秦國旗鼓相當(dāng)?shù)凝嬋淮笪?,結(jié)果都慘敗在秦國手里,這就讓人不得不深思其中因由了。打敗他們的,未必是秦國! 扶蘇出了宮沒立刻回去,而是繞路去拜訪韓非,給韓非帶去兩本書和一封舉薦函。 有他的舉薦函,韓非可以在刑部成立以后立刻去赴任。 扶蘇說道:“當(dāng)初韓國初降,我沒有勸先生,因為我知道那時候不管說什么先生都不會聽?!彼硇问菹鞯捻n非,“現(xiàn)在我也不勸先生什么,我只是覺得以先生之才不應(yīng)該湮沒無聞,治理天下需要仁德也需要法度,仁德之說諸子百家都有涉及,可法家之中能集各派之大成者,唯獨先生而已。” 韓非抬眼看向扶蘇,對上扶蘇澄明的雙眼。 扶蘇這人說他聰明,性情之中又總存著幾分天真;你要說他愚笨,他偏偏又把許多事情看得恨透。 眼前這少年完全是矛盾的集合體,他很多地方與嬴政毫不相像,某些方面偏又十分相似:他們父子倆心里都有張開闊而宏大的藍(lán)圖,而且都野心勃勃地在謀劃著如何將它化為現(xiàn)實。 嬴政的野心在于天下,從一開始,嬴政就打算把整個天下收入囊中,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價,甚至毫不猶豫地把整個秦國變?yōu)槔淇釤o情的戰(zhàn)爭機器。 扶蘇的野心也不小,他想拴住這只馬上要吞并天下的猛獸,還想做到天下歸心。 扶蘇既想要施行仁政倡導(dǎo)仁德又想要貫徹法家之學(xué),讓朝野上下既追求崇高的德行又受法度約束。 想要做到這一點,難度并不比吞并天下容易。 要知道只要拳頭夠硬、決心夠大,吞并天下并不是什么難事,區(qū)別只在于付出多少代價而已。而人心才是最難把握的東西,一千個人有一千種想法,你不能指望自己振臂一呼,就有無數(shù)人對你俯首帖耳,你說什么他們就信什么、你讓做什么他們就做什么。 這正是韓非推崇法家之學(xué)的原因。 比起寄望于人們恪守本心,個個品行高潔,嚴(yán)明法度才是正理。 “王朝興替是常有的事,今天是韓國趙國,明天也有可能是秦國,可有些東西是不會消亡的。到千百年后秦國興許已經(jīng)不在了,先生的許多想法卻依然會有人研讀,”扶蘇說道,“所以我只是覺得可惜,如果先生能夠走出這個門,重新接觸更多的人和事,一定能寫出更多能夠流傳千古的文章,往后但凡學(xué)習(xí)刑名之學(xué)的人都將先拜讀先生的著作?!?/br> 韓非聽到扶蘇前半段話,眉頭跳了跳,覺得扶蘇真是膽大,這種話要是傳進嬴政耳里,嬴政不知會怎么生氣:好端端地,怎么還詛咒起自家亡國來了? 可不得不說,扶蘇的話很打動人。 他們所著眼的是眼前的興亡,可跳出來看看,過去數(shù)百年中滅亡的國家多不勝數(shù),數(shù)量簡直堪比各家之學(xué)的總數(shù)。 倘若某個國家能出一兩個能人、有三兩件軼事,興許還能勾起一部分人的記憶,可大多數(shù)國家沒了就是沒了,許多人甚至不知道它們曾經(jīng)存在過。 如果他真的能做到扶蘇所說的那種程度,那么千百年后仍會有人記得韓非的“韓”乃是一個國家,雖然它敗在秦國手下,但它仍舊是一個曾經(jīng)輝煌過的國家,出過許多能人名士。 這未必不是另一種傳延。 這種傳延甚至比占有千萬頃土地要長久。 扶蘇走后,韓非拿起了那兩冊《馬吊夜話》,當(dāng)然,扶蘇給名字稍微修飾了一下,改成正兒八經(jīng)的《別宮夜話》,不過內(nèi)容依然是不正經(jīng)的,第一本是四個不愿透露姓名的亡國人士探討亡國原因,第二本則是五個不愿透露姓名的亡國人士探討亡國原因,兩本書從內(nèi)因討論到外因,從王室討論到朝臣,從國內(nèi)討論到國外,檢討得不可謂不深刻,只差沒寫上“早知道會這樣當(dāng)初我就如何如何”。 世上沒有早知道。 事已至此,也只能該反省反省,該樂呵樂呵,降都降了,難道還想以身殉國不成,以身殉國的時機都過了,死了也白死! 新一年的正月,扶蘇在嬴政生辰當(dāng)日正式推出銘刻有“大秦永昌”四字的新錢,規(guī)定每枚新錢為一文,外圓內(nèi)方,可以輕松用草繩串成一串,以方便百姓買賣流通,由于新錢主要是銅合金所制,所以俗稱這種新錢為銅錢。 往后百官的俸祿也可以由米糧布帛和半兩錢換成銅錢,想要哪種可以自由選擇。 這個小小的錢幣改革借由嬴政生辰推行開,沒有引起什么不良反應(yīng),大伙領(lǐng)了幾串新錢回去過過癮,這黃澄澄、圓溜溜的銅錢雖然價值不高,但是新鮮方便啊,平時掏幾個隨手打賞給人也不心疼! 正月過后,冬去春來,朝中真正的變革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嬴政:唉,這兒子這么傻可怎么辦 嬴政:只能我兜著了 第127章 統(tǒng)一 這次全國大考不論出身只論才學(xué),招攬來的大多是準(zhǔn)備一展拳腳的年輕人,平均年齡在三十歲左右。 這批人基本已經(jīng)成家,家中有妻子兒女,也有老人要奉養(yǎng),相比真正的少年郎,他們考慮的更多是如何給一家老小更為優(yōu)渥、更為安逸的生活,而不是時刻憂心下一頓吃什么或者擔(dān)心自己被人抓去當(dāng)壯丁。 對于這批新面孔,朝中的文武百官內(nèi)心自然是抗拒的。朝中文官大多出身貴族或者曾經(jīng)給嬴政出謀劃策,現(xiàn)在這些人考個試就能出仕,他們心里自然不舒坦;武將那就更不用說了,他們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還比不過他們動動筆桿子? 不過不歡迎歸不歡迎,他們還是沒法拒絕新官制的推行。一來是嬴政一向說一不二,他們根本動搖不了嬴政的意志;二來是新官制推行以后他們也能更進一步,甚至可以把家中子弟都推出來,這口餌太香了,他們舍不得不咬??! 在這樣的氛圍下,朝中迎來了一批年輕的新面孔。 嬴政坐在殿上,看著以五官端正為基礎(chǔ)標(biāo)準(zhǔn)篩選出來的一批考生,感覺這樣的掄才大典多辦幾次,天下英才約莫就盡歸大秦所有了,剩下那些愛藏在犄角旮旯就讓他們藏去,他還缺他們那么三貓兩狗不成? 嬴政親自“面試”了通過春試選上來的考生,非常滿意,正要讓他們到剛重新規(guī)整過的官衙報到。 扶蘇早就在提交到少府衙門的報名表之中看到了蕭何等人,同樣非常期待嬴政的面試結(jié)果。 很快地,他等來了名列前茅的蕭何,還等會了從漁陽郡任滿歸來的李由和陳平。 同樣也在這天,前線又傳來兩個喜訊:一個是王賁深入遼東,拿下了燕王,還發(fā)現(xiàn)遼東有片開闊又肥沃的土地,將來可以遷些人過去屯田,產(chǎn)的糧食應(yīng)該不會少;另一個是李信、蒙武渡過長江往東南而去,平定了江南之地,那也是個很適合開發(fā)的肥沃地帶。 嬴政龍心大悅。 春試結(jié)束當(dāng)日,好消息就接踵而至,難道不是老天對他們大秦的肯定?往后他們能將輩出,能臣無數(shù),何愁天下不太平! 燕王和燕太子丹喜相逢之后,燕王心里憋悶,硬生生憋出病來了,燕太子丹沒奈何,只能暫?!恶R吊夜話》的創(chuàng)作到燕王跟前伺候。這對父子倆以前一向聚少離多,現(xiàn)在倒是能說說心里話了,坐下一聊,俱是嘆氣,有時候明知道是計謀,可身在局中還是會一腳踩進去。 踩出第一腳,想順利抽身就難了。說到底,他們父子之間終歸不能相互信任??! 北邊和南邊都平定完了,現(xiàn)在就只剩下齊國了。 齊國如今的情況挺尷尬,因為王賁逮完燕王,又蹲到了齊國北邊,李信、蒙武等人蹲在南邊,秦國還在魏地也囤了兵,簡單來說就是除非他們往海里跳,否則他們齊國往哪走都是秦國的軍隊了! 雖說各國百姓大多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可齊國不一樣,齊國是個文化和經(jīng)濟高度發(fā)展的國家,他們文人很上進,個個都爭著掌權(quán);他們的商人也很活躍,整天天南海北地做生意。 現(xiàn)在門口被人堵了,他們心里堵得慌,想想就很憋屈。可是想打出去,他們打不動!沒看到楚國趙國這些可以和秦國掰腕子的都敗了嗎? 他們優(yōu)哉游哉觀戰(zhàn)十幾年,沒想到秦國動作這么快,居然一下子把東方諸國都給吞了。 很多齊人都慌了。 嬴政也不急著打,他們剛打完楚國,出了大血,得緩一緩回回血。反正只剩下齊國,他的心情也沒那么急切了,還有閑心給齊王寫信,說“好兄弟好久不見了啊,要不要來我們秦國玩玩,我們這里多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保管全是你沒見過的”。 看了嬴政親切友好的來信,齊王很是心動,蠢蠢欲動地想再去咸陽做一次客,還是朝中百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攔住了他,生怕齊王這是rou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邀請不管用,嬴政也就不寫信了,入秋后叫人把齊國給圍了,狠狠薅了幾萬俘虜回去修路,這才再次派使者去游說齊王投降。 嬴政給齊王畫了個餅,說過來的話給你撥塊地,什么新鮮好玩的東西都給你送一份,到時你還是能和現(xiàn)在一樣吃吃喝喝,玩起來還更帶勁,何必留在齊王宮聽那群老頭子嘮叨。你說你權(quán)也不在手里,玩得過分點還被人指指點點,這大王當(dāng)這有什么意思?不如來我們秦國逍遙! 這話就有點扎心了,齊王越想越覺得有理,打起來吧他們肯定打不贏,硬扛著最后他不得死無葬身之地?現(xiàn)在好歹嬴政還當(dāng)他是好兄弟,幾次三番來勸他去咸陽玩,所以還是降了吧! 齊王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收拾收拾帶上國璽準(zhǔn)備出降。 齊國的官員自然又是一番涕淚橫流的勸說,激動些的還抱著齊王的腿不讓他往外走。 齊王嘆著氣說:“你們有人能出戰(zhàn)嗎?出戰(zhàn)能打贏嗎?” 前面一個問題還有人響應(yīng),后面一個問題就沒人敢拍胸脯了。 沒辦法,秦國這幾年動作太快,給很多將士心里留下極深的陰影,很多時候簡直是未打先輸。 眾臣傷心欲絕,老淚縱橫地跟著齊王一起投降去了。 齊王稱降的消息傳回咸陽,扶蘇又塞了一批抄書小隊去齊地,把當(dāng)?shù)氐牟貢虬叵剃枺槺阕隽艘煌ㄏ茨X傳銷。 齊國乃是文風(fēng)鼎盛之地,自然不信秦國能成了天下藏書最多的地方,更不信秦國的讀書人能比他們更多。 以前這類消息傳過來,他們都當(dāng)是秦人在吹牛逼,現(xiàn)在聽抄書小隊的人又把牛逼吹得震天響,他們很不服氣地收拾起包裹,氣咻咻地跟著自己的寶貝書往咸陽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