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他可不是那種孩子要什么都說好好好的愚蠢父母。真對兒女予舍予求,那不得把孩子慣上天去? 另一邊的王翦很快收到嬴政的飛鴿傳書,他對嬴政這道命令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李牧已經(jīng)是階下囚,吊著命送回咸陽也不是什么難事,王翦沒太在意,馬上加派人手好生守著李牧,嚴防李牧自盡,必要的話定時給他灌食。 相比王翦的平淡態(tài)度,王賁對李牧倒是真的久仰其名,一直想見李牧一面。他從王翦那知道了嬴政的要求時親自去見了李牧,勸李牧務(wù)必養(yǎng)好身體。 李牧沒有理會他。 他那幾天死守邯鄲,本就是強壓著對下屬們的歉疚拼上了最后的氣力,現(xiàn)在既對不起下屬,也沒守住邯鄲,他如何能再茍活于世。不想他那日力竭昏迷,一覺醒來已淪為秦軍階下囚,如今竟連死也由不得自己了。 王賁勸說無效,只能謹遵王翦之令叫人盯緊李牧,不時給李牧灌藥灌食。 由于要押送回咸陽的俘虜甚多,要帶回咸陽的財物也不少,大軍的回程走得很慢。 約莫一個月之后,嬴政收到了由郭開代表趙王獻上的和氏璧。 嬴政沒有虧待“功臣”郭開,當場把郭開封為上卿,還賜他不少錢財。 郭開喜不自勝,越發(fā)覺得自己這一步走對了。 秦國超好的,秦王出手大方不說,說話還好聽,而且他一來就給他大官當。 趙王得知郭開受到如此厚賞,終于知曉郭開才是早早投效秦廷的人,可是這時候他再后悔已經(jīng)遲了,他已經(jīng)被打包送去和韓王作伴。 韓王對這位新鄰居很友好,友善地派人過去招呼他:“朋友,組個隊來踢鞠球嗎?” 趙王沒理他,一個人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自閉去了。 扶蘇從嬴政那里得知郭開的豐功偉績,對這樣的人不是很喜歡。他麻溜地湊到嬴政身邊,光明正大地上眼藥:“孩兒不喜歡他。” 嬴政瞅著扶蘇,覺得這小子越來越大膽了。他說道:“人家在朝為官,又不是給你做事,要你喜歡做什么?” 扶蘇說道:“反正孩兒不喜歡。”他膽大包天地在嬴政面前危言聳聽,“要是將來他和您說我壞話,您猜疑我了怎么辦?” 郭開這讒誰誰死的技能太強大了,還是得防著點才行。 嬴政本想罵扶蘇把自己和趙王那個蠢東西相提并論,可想到扶蘇曾做過那樣的夢,心里說不準真的在怕,便又把罵人的話忍了回去。 嬴政和扶蘇實話實話:“給他官當,又不一定給他事做。” 朝中可是有不少又好聽又清閑的職位,比如給尉繚當個國尉,聽起來多么響亮,俸祿還特別高,誰聽了不羨慕?可實際上那職位就是把尉繚高高地晾在那里,既不讓他做事,也不讓他投靠別人。 扶蘇一聽就明白了,嬴政根本沒有用郭開的意思,這樣的人只適合利用,不適合重用,這一點嬴政比他更清楚。 扶蘇馬上夸道:“父王英明!” 嬴政瞅了坐在自己身邊的小東西一眼,見他小眼神里滿是由衷的敬慕,十分滿意地給他個獎賞:“不是想見李牧嗎?人已經(jīng)押送回來了,自己找王翦見去?!?/br> 作者有話要說: 嬴政:寵孩子是不可能寵孩子的,寵壞了怎么辦 扶小蘇(兩眼亮晶晶):父王英明! 嬴政:算了,要什么自己拿 第68章 勸說 扶蘇雖然想去見李牧,手上的事還是要先忙完的,到把事情都安排下去,他還先回家一趟捎上了張良。 前些天他和張良提起李牧的事,張良就說要想見見李牧,這會兒嬴政說可以去見了,扶蘇自然沒把張良忘掉。 兩個人加起來年紀也不大,找上王翦時王翦沒在,倒是見著了王賁。扶蘇兩人和王離交情好,見了王賁也不生疏,上前和王賁相互見禮,才說明自己的來意。 王賁聽說是嬴政讓來的,親自把扶蘇兩人領(lǐng)去見李牧。 因為李牧不愿吃喝,一路走到咸陽后已經(jīng)瘦了一大圈,他身量本就不是特別高大的那種,所以此時看上去毫無一代名將的風(fēng)姿。 由于怕李牧尋死,底下的人還給他束具,遭受著這樣的折辱,他明顯不想理會任何人,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王賁問扶蘇:“公子要與李將軍說話嗎?” 扶蘇點點頭。 王賁讓扶蘇在外稍候,自己走進囚房小心地拿開防止李牧咬舌用的器具。 他也不想這樣對待李牧,只不過嬴政要李牧活著回來,李牧又了無生意,他們也只能這樣做了。 王賁趁著扶蘇還沒到近前來,嘆著氣勸說道:“李將軍,我們公子沒有惡意,就是想和你說說話。大王最喜愛他,你若是在他面前做出自盡之舉,死的就不是你自己一個了。” 王賁雖常年跟著王翦征戰(zhàn)在外,卻也不至于對咸陽的一切一無所知,他知道嬴政膝下兒女雖多,嬴政獨獨愛重扶蘇一個。 所以,王賁絕不是在危言聳聽。他很清楚倘若李牧真敢在扶蘇面前來個咬舌自盡,嬴政絕對會勃然大怒,李牧殘存的那些舊部恐怕一個都別想活。 李牧睜開眼看向王賁。 一路上李牧也算摸清了王賁這人的性格,知道他為人務(wù)實,說話絕不夸張。 這段時間王賁采取了許多措施防止他自絕,卻從來沒拿別人的性命來威脅他,現(xiàn)在把這個搬出來應(yīng)該是因為他口里的公子確實很得嬴政愛重。 見李牧雖沒說話,但也沒別的動作,王賁稍稍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將扶蘇迎了進來。 李牧沒關(guān)心過嬴政的后宮,所以對嬴政那些兒女也不甚了解,原以為嬴政安排來見他的兒子至少該是個少年人,乍然看到個八歲左右的男孩兒從外面走進來,目光不由微微一頓。 不過,這秦國公子年紀雖小,模樣卻不一般。 李牧見過趙國不少公子,不管容貌還是氣質(zhì)沒一個能和扶蘇相比,他眉眼雖還沒張開,姿儀卻帶著幾分不應(yīng)出現(xiàn)在孩童身上的從容出塵。 再往后看,又看見個面容姣好的少年緊隨其后。 那少年相貌出眾,跟在扶蘇身后也絲毫沒被比下去。李牧卻沒太關(guān)注少年過于美好的臉龐,他只從這少年的行止看出他自幼習(xí)武,絕非等閑少年郎。 這樣兩個小孩踏入囚室之中,原本稍顯昏暗的囚室竟一下子亮堂起來了。 哪怕李牧再不愿意,也得承認這是他見過的小孩里最出色的兩個。 扶蘇雖沒開口,王賁還是體貼地退了出去,李牧身上的束具沒有解開,不可能對扶蘇動手,再不濟,扶蘇還帶了個會武的少年過來,安全是沒有問題的。 既然如此,王賁也不打算旁聽扶蘇和李牧的談話。 王賁到外頭守著了,扶蘇和張良也不嫌棄囚室不干凈,分坐在李牧面前和李牧聊起天來。 扶蘇先給自己和張良自我介紹了一番,單方面和李牧通了姓名。 李牧已經(jīng)許久沒開過口,這會兒也不太想開口,只注視著扶蘇稚氣猶存的臉龐,想知道嬴政到底想讓這半大小孩來做什么。 難道嬴政以為派個小孩子過來游說他,他就會愿意聽嗎? 他雖然挺喜歡孩子,但他喜歡的是自家的孩子和趙國的孩子,可不包括扶蘇這樣的秦國公子。 扶蘇沒得到回應(yīng)也不惱。他說道:“李將軍,我一直很敬佩您這樣的人。您從無私心,不管朝廷如何,您始終都在護著麾下將士與趙國百姓。我聽說您拿到封賞全部不帶回家,都直接分給底下的人,天底下能做到這種事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是為了一點私利連自己的國家都可以出賣?!?/br> 李牧面色沉沉。 他想到了郭開和許多人,許是因為趙國朝廷之中這樣的人太多了,他一時竟數(shù)不過來。 扶蘇見李牧神色冷凝,接著說道:“李將軍,您真的想一死了之,把趙國百姓的未來交給他們嗎?” 李牧霍然開口:“你在威脅我?” 扶蘇說道:“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有些人靠出賣自己的國家得到高官厚祿,您能指望他們會為你以前的舊部、會為你以前哪怕豁出性命也想護住的百姓做什么?他們恐怕只愁自己得到的好處不夠多,恨不得想方設(shè)法多賣他們幾次。” 李牧握緊拳。 扶蘇說的事實,那些人確實恨不得多賣百姓幾遍,好給自己爭取更多好處。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人是什么德性。 扶蘇說道:“死很容易,甚至不需要刀劍,別人一個不注意您就能了結(jié)掉自己?!彼鲱^與李牧對視,“您一死,往后千秋萬世都會記住您的美名,說您忠誠不二、寧死不屈,說您不愧為一代名將、果然有著永不彎曲的脊梁;相反,您要是不死,可能會有人罵您茍且偷生、毫無氣節(jié),說您果真早就勾連秦國出賣了趙國,后世之人提到你都會說您做了背主之事。所以,您要死很容易,要活著很難?!?/br> 李牧合上眼。 扶蘇的聲音不疾不徐,像是老朋友在給他分析利弊一樣。 是啊,他這樣的人最適合死在沙場之上,否則要么死得憋屈,要么活得憋屈,永遠都不可能像在沙場上那么輕松快意。 過了許久,李牧才再次開口。他的聲音像是在喉間硬擠出來的一樣,聽著有幾分嘶?。骸澳悴贿^八九歲的年紀,能做什么?” 這么小一個小孩,能保證什么? 扶蘇說道:“安置俘虜與協(xié)理各郡郡務(wù),都是我管的?!?/br> 嬴政已經(jīng)準備將趙國之地歸攏為邯鄲郡,往后與邯鄲郡那邊溝通的活同樣歸直邸管著,實際上也就是歸他管。 別的事情扶蘇確實無法保證,但是趙國既然已經(jīng)變成邯鄲郡,那郡中的百姓自然也是秦國的百姓。 而民生這一塊,恰恰是扶蘇最說得上話的,至少徭役賦稅的擬定與減免他都有不小的話語權(quán)。 百姓最關(guān)心最在意的,除了地里的收成不就是徭役和賦稅嗎? 李牧盯著扶蘇看。 他一生識人無數(shù),別的不說,至少看人是準的,眼前這小孩說話條理分明,目光清正明澈,說明這小孩雖然在用百姓勸他,心里卻已經(jīng)有了打算,不管他降不降,他都會把趙國俘虜和百姓安排好。 這小孩明顯是個磊落純善的人。 對上扶蘇澄明的眼睛,李牧忽地問道:“我若死了,你就不管這些了嗎?” 扶蘇沒想到李牧?xí)@么問,不由愣住。 張良說道:“當然會管?!彼粗钅琳f道,“他最愛cao心,什么都會管。你死不死和他沒關(guān)系,他不也來勸你?!?/br> 他拉著扶蘇站了起來,把扶蘇擋在身后,抬手抽出腰間佩劍往李牧身上的束具砍去。 只聽哐當一聲,原本束縛著李牧的束具一分為二摔到地上。 李牧被束具拘久了,手腳有些發(fā)麻,哪怕突然被解除了束縛也沒有太大的動作。 他看向張良,對這個劍法凌厲、目光銳利的少年有了頗深的印象。 張良說道:“降秦的不是你,亡趙的更不是你,是你那位無勇無謀的大王。你那位大王已經(jīng)降了,整個趙國也已經(jīng)并入秦國之中,所以,你現(xiàn)在死了也是白死,你要是非要死,我這劍借你。” 他說著還真把劍放到李牧手邊。 李牧沒有動。 張良說道:“別說扶蘇還小,能做的事情不多,哪怕將來他長大了,等著他的也是躲不過的千難萬難?!睆埩己敛晃窇值嘏c李牧對視,“很多事不是光靠某個人就能做成的,如果你覺得光靠扶蘇一個人就能面對那些連你都無可奈何的詭詐小人,光靠扶蘇一個人就能護住你們趙國上下那么多百姓,那你放心地用我這把劍吧?!?/br> 張良說完與扶蘇對視一眼,拉著扶蘇走了。 王賁聽到張良拔劍的動靜后就走到門邊查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