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這倒是不費什么錢。 姚縣令請來的客人體驗完了,直接和姚縣令討要了圖紙,徑自回家建了一個新茅房。 人的創(chuàng)造力是無限的,有了個可以仿照的模子,各家都顯露了自己的聰明才智,造出更舒適、方便的茅房,還都學(xué)著姚縣令那樣請客上門體驗,一時間家家都起了新廁,誰家要是沒有,那是要被嘲笑的! 因著縣里來了個茅廁大改造,極大地激發(fā)了大伙的如廁熱情,堆肥棚那邊的糞源更加固定了。 收糞的腳夫們賺得盆滿缽滿,也仿著大戶人家茅房的樣子在村里砌了間公共茅房,村里的人去如廁不收錢,糞留下就成了,算是既給自己找了個固定財源又回報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 不少人都很享受如今的新式茅廁,只是心里免不了有些犯嘀咕:怎么他們這位大公子年紀(jì)小小的,來云陽縣以后就一直和糞較上勁了?他叫人收這么多糞做什么? 疑惑的不止是云陽縣的人,遠在咸陽的嬴政也從云陽來的書信里得知扶蘇做的一系列事情。 頭一次看到扶蘇叫人收糞時,嬴政正準(zhǔn)備看完就去吃飯,結(jié)果看完后徹底沒了胃口!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嬴政都沒打開過那邊送來的書信。直到這兩天聽人說起云陽縣流行起一種新茅廁,他才開信看了眼,一看,才曉得這又是扶蘇搗鼓出來的玩意! 嬴政臉皮抽了抽,想親自去云陽罵扶蘇一頓—— 他怎么說也是堂堂大秦公子,怎么就和糞尿過不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嬴政:辣雞兒子! 扶小蘇:? * 注:秦朝廁所相關(guān),出自很多網(wǎng)絡(luò)震驚體文章,可能不怎么準(zhǔn)確,寫著樂一樂! 關(guān)于文里一些用詞,不管當(dāng)時有沒有,大家看得懂就好?。ɡ碇睔鈮?/br> 第4章 新字 最近都沒下雪,云陽縣的天氣逐漸干燥起來。年關(guān)近了,堆肥舍的收糞工作陸續(xù)收尾,懷才按照扶蘇的指示派遣人手按時對糞堆進行翻轉(zhuǎn),天氣晴朗時便掀開棚頂讓太陽給肥堆曬曬太陽。 扶蘇身體養(yǎng)得很不錯,早起沿著別莊外的道路穿過山林,徑直行至離別莊不遠的嵯峨山腳。 嵯峨的意思是高峻,嵯峨山有五座主峰,山山相連,一座更比一座險峻,當(dāng)?shù)厝擞纸兴暹B山。 懷才去管理堆肥舍了,跟在扶蘇身邊的內(nèi)侍叫懷德。他長得機靈討喜,隨著扶蘇在山勢較緩的峰腳下停住腳步,殷勤地問扶蘇:“公子,可是渴了?” “沒有?!狈鎏K搖搖頭,看著眼前空闊的山地,在心中描繪著山勢。 懷德識趣地閉嘴,沒再打擾扶蘇。 別看扶蘇年紀(jì)小,心里可比許多人都有主意,由不得他們隨意揣度。 扶蘇把周圍的地勢都記下了,轉(zhuǎn)頭見懷德立在一邊聽候差遣,便笑道:“聽說此處是當(dāng)年黃帝鑄鼎處,鼎成之后有龍垂髯下迎,如今竟也成了荒山野嶺?!?/br> 黃帝與炎帝在百姓心中很不一般,天下諸國大多自稱其后裔,比如楚國勛貴屈原就自稱“帝高陽之苗裔”,所謂的帝高陽指的是顓頊,黃帝的孫子。同樣的,秦國先祖也自稱是顓頊的后裔,以此顯示自己理所當(dāng)然登上王位。 這個世界靈氣稀薄,扶蘇無法繼續(xù)修煉,但也能看出這地方確實曾經(jīng)興旺一時。 只可惜歲月無情,曾經(jīng)的繁榮興盛不過是過眼煙云。 提到黃帝鑄鼎這種話題,懷德不敢接,不過他很有眼力勁,見扶蘇興致不高,立刻說:“公子,出來這么久了,要不要回去用些糕點?” 扶蘇點頭:“也好?!?/br>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隨行的侍衛(wèi)不遠不近地綴在左右,提防著意外發(fā)生。 一行人回到別莊外,卻見一個年輕小伙子在外頭徘徊,不時抓撓一下腦袋,顯然是在為什么苦惱。 那小伙子瞥見扶蘇,立即跑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扶蘇面前的泥道上:“公子!” 扶蘇稍一辨認(rèn),把對方認(rèn)了出來。這小伙子上次曾來給他蓋堆肥舍,他犯了點小錯被逮進牢里,當(dāng)時就差不多該刑滿釋放了。 扶蘇伸手將小伙子扶了起來,奇道:“你從牢里出來了?” “對,今兒剛出來的?!毙』镒佑行┎缓靡馑?,“小的也是一時糊涂才做了錯事,以后不會了。公子,小的有一事相求!” 扶蘇沒一口答應(yīng),而是先詢問:“什么事?” 小伙子道:“是這樣的,小的在牢里和一位老人家在同一個牢房,他姓程,以前是讀過書的,聽說還當(dāng)過官。程先生年紀(jì)大了,吃得不多,平時會把飯讓一半給小的,心腸好得很。對了,平時程先生還在牢里寫文章哩,我雖不識字,卻也很敬重他?!?/br> 扶蘇耐心地聆聽著。 小伙子見扶蘇臉上沒有絲毫不耐,大著膽子把自己的請求說了出來:“這幾天程先生病了,小的托牢頭給程先生找個大夫,牢頭根本不理,這會兒小的雖然出來,身上卻沒錢,不知公子能不能幫忙找大夫給程先生看看,小的可以給公子做工償還!”他說著又跪了下去,徑直給扶蘇磕了個頭。 扶蘇再次將他扶起來,說道:“不必如此,我會讓大夫去牢里一趟?!?/br> 這位程先生,扶蘇其實聽過的,只是時間太久遠他一時沒想起來。 程先生單名一字邈,曾在朝中為官,后來觸怒了他父王被關(guān)進云陽大牢。這一關(guān)就關(guān)了十年,他父王始終沒想起他來,但程邈在獄中不曾頹喪,每日悉心整理著過去見過的文字,挑揀出最容易學(xué)習(xí)的三千個常用字獻給他父王,以此重新獲得了他父王的任用。 不說這位程先生的才華,光看他入獄十年都不曾頹喪便知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扶蘇聽小伙子說到程先生,就想起了這么一號人來。 左右無事,扶蘇叫懷德備車,決定自己帶著隨他到別莊的徐福親自跑云陽大牢一趟。 那小伙子聞言大喜,扶蘇讓他回家去他也不走,反而一路跟在馬車邊上跑,想要親眼看著大夫出診。 倒是個有良心的。 云陽大牢離別莊也不算遠,乘車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扶蘇下了馬車,接過懷德遞過來的鎏金手爐,帶著徐福走向大牢門口。 看守大門的人見扶蘇一身錦衣,又見隨行侍衛(wèi)都配有刀劍,頓時知道了扶蘇的身份,誠惶誠恐地朝扶蘇行了禮。 “不必多禮,”扶蘇不疾不徐地說道,“聽說牢里有位程先生病了,我?guī)Я颂t(yī)過來給他瞧瞧。” 看守忙說道:“公子怎么好進牢房這種污穢地方?” 扶蘇好脾氣地道:“我一會就走。” 扶蘇堅持要進牢房,看守也不好攔。好在這時聞聲而至的牢頭出來,瞧見仙童般的扶蘇后屁顛屁顛地迎上前:“公子,您可是要來找什么人?” 扶蘇點頭:“我找程先生?!?/br> 牢頭顯然很熟悉那位程先生,忙不迭地引扶蘇入內(nèi)。咸陽城內(nèi)沒有比較大的監(jiān)牢,一些犯了事的人大多送到云陽這邊關(guān)押,因此云陽縣的大牢算是京畿各縣之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個,走進里面竟沒有一般監(jiān)牢那種陰暗污穢的感覺。 不一會,牢頭便把扶蘇帶到程先生的牢房前。 由于今天同一牢房的小伙子剛出去,程先生的牢房里沒別人,算是讓他住上了“單間”。 其他牢房人倒不少,見這么個錦衣孩童跟著牢頭走進來,都忍不住往扶蘇身上瞧,有些曾去搭堆肥舍的人則和其他人說:“瞧,這就是我們大公子啊,我沒說話吧,當(dāng)真像天上來的一樣!” 見扶蘇年紀(jì)小,其他人膽子也大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 “人家是大王的兒子,可不就是天上來的?!?/br> “那衣裳料子瞧著就不一樣,一個衣角都夠我們家吃一年了吧?” “大公子怎么跑牢里來了?難道朱小六真跑去求人家找大夫給老程看?。俊?/br> 還有眼尖的人很快瞧見了跟在后頭的小伙子,也就是他們口里的“朱小六”,馬上喊了起來:“朱小六,你才出去又進來了,是不是舍不得我們?” 牢頭被他們吵得腦仁疼,怒喝:“都閉嘴!”等意識到有扶蘇在自己這么吼有些僭越,他又忙對扶蘇哈腰告罪,“公子,他們都是些混子,總不講規(guī)矩,吵著您了?!?/br> 扶蘇沒在意這點事,朝其他人笑了笑,邁步走進程邈所在的牢房。 程邈確實病著,躺在干草堆成的“草床”上緊閉著眼。 懷德憂心忡忡地?fù)踉诜鎏K面前,生怕程邈給他過了病氣。照他說,扶蘇就不該親自來,要是再病了怎么辦?不過他是伺候扶蘇的人,不可能幫扶蘇拿主意,只能在扶蘇和程邈之間牢牢隔檔著。 扶蘇也沒湊太近,而是先讓背著藥箱的徐福上前給程邈診病。 徐福經(jīng)驗豐富,稍一把脈,便知程邈只是染了風(fēng)寒,治起來很簡單,只是在牢里沒能及時喝藥才會拖到這地步。他畢恭畢敬地向扶蘇稟明程邈的情況,給程邈開了個藥方,旁邊的牢頭機敏地叫了個衙役去抓藥煎藥。 徐福打開針包取出銀針,正兒八經(jīng)地給程邈施針。 扶蘇本想和程邈聊一聊,沒想到程邈病得昏昏沉沉,心中雖有失望,卻也不著急。 畢竟他知道程邈在牢里熬了十年,最后是熬到了他父王的赦免的,應(yīng)該不會在這一年離世,真想聊的話來日方長。 扶蘇正要領(lǐng)著人離開,不想徐福幾針下去,程邈竟醒了過來。 瞧著還有些虛弱,轉(zhuǎn)頭看了看徐福,又看了看被懷德側(cè)擋著的扶蘇,程邈頓時想要起身行禮。 他當(dāng)年曾入朝為官,自然認(rèn)得扶蘇那身衣著打扮和身邊那些隨從代表著什么。 扶蘇看出了程邈的想法,當(dāng)即揮揮手讓懷德退開,上前說道:“先生不必多禮?!?/br> 程邈道:“有罪之人,當(dāng)不得公子這聲先生?!?/br> 扶蘇沒有就這個話題說什么,程邈的罪是他父王親自定的,沒有他父王開口別人不能說他無罪。 在懷德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扶蘇在徐福騰出的位置上坐下,對程邈說:“先生好好養(yǎng)病,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叫看守的人到城南別莊找我?!彼Z氣溫煦,氣度從容,絲毫不像個六歲小童。 本來程邈覺得那些去建堆肥舍的年輕人見識得少,對扶蘇的描述難免有夸張之處,如今親自見了卻覺得那些人并沒有夸大其詞,他們這位大公子果真不是尋常孩童。 面對這樣的扶蘇,程邈不愿太失禮,掙扎著坐起身來與扶蘇相對而坐,說道:“程某賤命一條,實在不值得公子親自走這一趟。” 扶蘇目中含笑,緩聲說道:“我聽聞先生在牢中仍時常整理讀過的書,我如今在別莊養(yǎng)病沒多少事可做,平日里只能多看看書,不知能不能借先生書稿一讀?” 程邈已年過半百,目光卻不見絲毫渾濁。見扶蘇定定看過來,他便知道扶蘇已猜出一些事。 衙役確實不甚在意他們這些人的性命,都是有罪之人,死在牢里也不要緊。不過他因為年事已高,又能識文斷字,待遇便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平時不用去出工不說,牢頭有什么需要記錄的還會讓他記一下。 因此他要是生病,還是有法子請大夫的,只不過他聽著別人討論扶蘇,想借機見扶蘇一面罷了。 連朱小六那番說辭,都是他教朱小六說的,目的就是看看能不能引起扶蘇對他這個人的興趣。 若是能借機把文稿獻給扶蘇,通過扶蘇讓大王解除他身上的罪名就更好了。 既然自己的算計已經(jīng)被扶蘇發(fā)現(xiàn),程邈也沒多猶豫,把自己整理出來的幾卷竹簡從草床邊上取了出來呈給扶蘇。 為了讓扶蘇更重視這份文稿,程邈還稍微介紹了一下:“我過去讀過不少書,發(fā)現(xiàn)各家字體繁雜多變,因著牢中歲月漫長,便挑揀其中易于掌握的字形整合出來。” 程邈攤開其中一卷竹簡,上面刻著一行行整齊明了的文字,字形和秦國流行的大篆不太一樣,大篆筆劃偏圓,程邈整理出來的這些字卻偏方,看起來一筆一劃都方方正正,瞧著叫人感覺耳目一新。 更重要的是,比之大篆的繁復(fù)難寫,這些字形明顯更容易掌握一些。 程邈接著道:“興許各家學(xué)者不愛這樣的字,但各地的大課小課情況大多由隸卒記錄,他們沒有條件讀《詩書》之類高雅之學(xué),許多人甚至大字不識一個,想要教出精通大篆的隸卒太難了,是以我想著若能整理出平日里常用的字,挑揀出它們最簡單的字形,對于教隸卒識字應(yīng)當(dāng)大有益處才是。” 扶蘇聽了覺得有理。 他雖察覺程邈想借助自己離開云陽大牢的謀算,卻不曾生氣,更不覺得程邈這樣做有什么不妥。 若當(dāng)真是只懂埋頭讀書、一心認(rèn)死理的頑固學(xué)者,怕是等不到他來就受不住磋磨死在獄中了。 相反,這種懂得把握機會——甚至為自己創(chuàng)造機會的人,才是真正的治國良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