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她扣上飯盒,看了看手表,“還來得及,我請你吃好的。我跟你保證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提拉米蘇,即使不愛吃甜點的人,只要嘗到一口,就會迷上它的?!?/br> 富小景很久不來這附近了,同是華人區(qū),她現(xiàn)在更愿意去皇后區(qū)的法拉盛買東西。剛來紐約的時候她來得更頻繁些,偶爾得空,一大早起來,在唐人街買杯豆?jié){,捧著豆?jié){去小意大利買上一小塊提拉米蘇,便能管上一上午。她很會用“兩大強國侍候著我一個人,這點福氣還小嗎”來安慰自己。 唐鐵嘴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會感嘆自己后繼有人。 “下次吧,下次我請你,這次我飽了?!闭f完他打量著富小景笑,“你穿成這個樣子,一定會被懷疑拿的是假id,我們恐怕有的麻煩?!?/br> “不會吧。” “你可以試一試?!?/br> 富小景心虛地說,“你覺得是哪里出問題了?” 顧垣的眼睛掠過她的眼睛鼻子嘴,最后定格在她的耳朵上,“你最好把頭發(fā)放下來。你的馬尾在我眼前甩,我總疑心你是未成年。而且你之前不是說,頭發(fā)放下來耳朵會暖和嗎?” “好吧,我會考慮的。”可是她早晨剛洗完了頭,吹風(fēng)機吹完之后格外的膨脹,實在禁不得紐約的風(fēng)那么吹。到賭場再放也不晚。 富小景已經(jīng)受不了她的頭發(fā)了,每次洗頭吹頭發(fā)都是巨大工程。可她又覺得,像自己這種生發(fā)極快之人,不捐頭發(fā)簡直說不過去。她最后一次剪頭發(fā)還是出國前,在理發(fā)店剪完她就包好捐給了腫瘤醫(yī)院用于給化療病人做假發(fā)。 兩人一起去坐大巴。 這輛大巴里坐的大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顧垣建議她跟一個老太太坐在一起,他坐在她后面。既然她對賭徒這么好奇,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兩人一前一后坐著。 車里充斥著九十年代的金曲串燒。 快二十年過去了,劉德華還在討要一杯忘情水,張學(xué)友的世界還在下雪,這樣的天,還能同人吻別,肺活量一定是極好的。 紐約和張學(xué)友唱得一樣冷,可是已經(jīng)半個月沒下雪了,空氣干燥如砂紙,風(fēng)倒是一如既往地敲打著車窗。 大巴里有熱氣,她旁邊的老奶奶脫掉棉衣,剩一件大紅色毛衣,頭發(fā)雪白,手腕上戴著一只半指寬的黃金雕花手鐲。 老人和富小景的姥姥有幾分連相。她有一陣兒是姥姥帶大的,富文玉付雙倍工資,后來姥姥教富小景做飯,說“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抓住男人的胃”,小景對男人的胃不感興趣,但很想滿足自己的胃,于是很熱心地學(xué)做菜,這話讓富文玉知道了,第二天就把姥姥給轟走了。 老人大概是兩廣一代人,富小景聽不太懂她的口音,又覺得不回不禮貌,兩個人便雞同鴨講。她從包里取出自制的沙拉邀老人一同分享,老人搖頭,邀她一起嗑瓜子。 老太太是個豁牙,磕瓜子卻完全沒受到這一劣勢影響,其速度完全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后來磕著磕著兩人語言就共通了。 老太太告訴她,她每天都坐這趟大巴去大西洋城,車票往返二十五塊,但可以領(lǐng)四十塊的籌碼,籌碼能換成現(xiàn)金,還可以拿十塊錢的餐券。晚上再坐車回來。算下來不僅能白吃一頓,還能賺點兒小錢。 富小景想,這個課題也是很有意思的,她每天都有新靈感,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到了賭場,富小景果真把頭發(fā)散開了,但查證件的人還是多看了她幾眼。顧垣拿籌碼換了一張磁卡,富小景堅決要把籌碼兌換成現(xiàn)金,前臺告訴她等她下午坐大巴離開時才能換,并建議她最好在此搏搏手氣,剛有一個華人游客在老虎機上按出了大獎,剛領(lǐng)走支票并預(yù)定了酒店的總統(tǒng)套房。 富小景十分豪爽地放棄了成為萬元戶的機會。 頂上的大燈、巴洛克風(fēng)格的地毯還有老虎機上五顏六色的圖案晃得她眼暈,一眼望過去,看不到邊際。 顧垣把她領(lǐng)到一臺老式按桿老虎機前。 “這臺機子的最低賭注是一美分,很符合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你把五塊錢塞進去,可以一直按。你就坐這兒吧,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br> 富小景直覺顧垣在諷刺她膽小,可膽大的賭徒有什么可驕傲的呢? “你去哪兒?” “你一定要跟著我?” “我不在你眼前,怎么跟你證明我沒賭一分錢?” 一眼望下去,老虎機前上了年紀的人居多,初始投入少,回報率高,沒什么錢也可以試試手氣。一個頭發(fā)灰白的老太太在老虎機前殺紅了眼,一手捧著速食面,另一只手在瘋狂按鍵。 “你認為這兩臺機子哪臺贏率更大?” 富小景指了其中一臺,顧垣選了另一臺。 “那你為什么還要我選呢?” “你不是說你逢賭必輸嗎?” 顧垣把大衣脫下放到椅背上,袖子卷到手肘。 富小景看著顧垣插入磁卡,他的嘴緊抿著,從側(cè)面看,鼻頭確實有些孩子氣。賭徒在老虎機前都是能做到旁若無人的,顧垣當(dāng)然不是例外,連富小景把他頭上的紙屑撿走都沒發(fā)現(xiàn)。 上方的數(shù)字不斷疊加,富小景終于明白老虎機的吸引力。除了賭博,對于普通人,哪里有那么高的回報率呢?只需要幾分鐘的功夫,財富就能翻上上百倍。 五分鐘后,顧垣的身子向后仰,他的眼睛盯著老虎機,手繞到身后取出煙和一只銀色打火機。他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塞手里引燃,打火機上的藍光遇到煙頭很快變成橘紅色。噴吐出的煙霧讓屏幕上的圖案都恍惚了。 “你要不要來一只?” “嗯?” “我忘了你是只吃甜食的乖孩子?!?/br> “都贏了這么多了,收手吧?!?/br> “你最近有什么要買的?” 她要買的多了去了,她要買打印機,昨天羅拉教授發(fā)郵件給她,讓富小景參加她的結(jié)婚十周年紀念雞尾酒會,地點在東漢普頓的別墅。她還沒有專門的雞尾酒會禮服,禮服總要有相配的鞋子和首飾,包也得換。而且那種別墅還沒有直達的地鐵,難道她還要花大筆錢租車去嗎? 富小景笑了笑,“我要買一磅牛rou……不,兩磅?!?/br> 顧垣并沒聽富小景的建議收手,十分鐘后一個金發(fā)碧眼的美女捧著香檳和果盤過來,恭喜顧垣的手氣,并建議他去玩轉(zhuǎn)盤或者21點。 “能給我一塊提拉米蘇和紅茶嗎?”顧垣從錢夾里抽出一張二十美金的紙幣。 “當(dāng)然。”美女接過小費后,祝顧垣好運后離開。 “你為什么要盯著那女人的胸看?” 富小景心虛回道,“我沒有,再說你要是沒有看怎么知道我在看呢?” “你什么時候去兌支票呢?”富小景一邊吃提拉米蘇一邊跟著顧垣轉(zhuǎn)。 “咱們先去吃飯。對了,你能給我五塊嗎?” 富小景把點心遞給顧垣,自己去找錢。 “吶,給你,你要干什么?” 顧垣拿了錢又坐到一臺老虎機前,這次他放入了五塊錢。 她還沒來得及說別的,顧垣就把老虎機吐出的小票塞到她手里。 富小景拿著一堆小票在atm機前換錢時,還處在恍惚狀態(tài)。她覺得自己被顧垣給陷害了。 他們面前的atm機最大面值只有五塊,顧垣把atm吐出的一沓鈔票在她眼前晃了晃,“這個夠你買一百磅牛rou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案我會換的。不過我覺得從讀者角度寫文案肯定更有意思,歡迎各位不吝賜教。如果我用了您寫的文案,會按千字三百的價格折算成jjb付您。(如果您寫得特別好,千字一千也是可以的。) 第12章 富小景抽出一張五元紙幣,“只有這個是我的,如果你想吃牛rou餡餅的話,我倒是可以請你?!?/br> 顧垣挑眉,“這沓錢可都是你這張生出來的。一頭母牛下了一窩小牛,難道小牛要歸催產(chǎn)士嗎?” “如果我向你借錢買了張彩票,然后中了大獎,我可不認為這大獎是你的?!备恍【鞍盐逶垘湃M口袋,把顧垣塞給她的其他錢遞過去,“這個還是分清比較好。” “那就先借你的包保管一下,這個你總不會拒絕吧。” 富小景掃了一眼顧垣,事實證明,他確實沒有放錢的地方。 “這么多現(xiàn)金放身上,要被搶了怎么辦?” 顧垣雙手插兜頗有興味地看著她,“那你就把錢給他,反正賭博來的是偏財,留不住才是常事?!?/br> “你倒看得開?!备恍【胺藗€白眼,把一沓錢塞進包的最里面。 “你要吃什么?” “自助啊,不是還有餐券嗎?” 兩人去樓上吃海鮮自助餐,富小景夾了兩大盤蟹腿,拿完便坐在那兒剔r(nóng)ou狂嚼。 早幾年她是不屑于吃這種東西的。富小景的老家靠海,最不缺的就是海鮮,她是狂熱的海鮮愛好者,龍蝦螃蟹蛤蜊扇貝鯧魚沒有她不吃的。她最喜歡的烹飪方法是清蒸白灼,太多調(diào)料是會破壞食物原有風(fēng)味的。清蒸螃蟹,配上特制的醬油,如果桌上再有一壺黃酒,日子再好也不過如此。 后來離開老家去北京讀書,海鮮這種日常食品竟變成了奢侈品,即使風(fēng)評不錯的館子,價錢貴不說,味道也不是那個味道。趕到螃蟹上市的時節(jié),她就買一張最便宜的廉航紅眼航班機票連夜坐飛機回家,從機場出來去客車站,趕第一班大巴,下了車紅著眼睛第一時間打車去菜市場,買上一筐蟹,提著去加工海鮮的店里,邊打盹邊給富文玉打電話,讓她趕快回家,一起吃螃蟹。那時富文玉已經(jīng)開始賣保險了,可她不知道。 到了紐約,她鎮(zhèn)日以雞rou輔餐,上一次吃海鮮還是去切爾西市場請羅揚吃龍蝦,最小的龍蝦價格也讓她rou痛,味道怎樣倒是忘了,付賬時的感覺倒是記憶猶新。 談戀愛這種事是很傷錢的。最諷刺的是談了半天,錢也花了,談的根本就不是戀愛,壓根連男女朋友都不算。 富小景很干脆地鉗斷一只蟹腿,一邊嚼一邊說,“你怎么只吃薯條?來這里不吃海鮮多虧,再怎樣也比早上吃得好吧?!?/br> 顧垣面前的盤子里只有通心粉和薯條,他拿了一根薯條去蘸番茄醬,間或喝一口可樂。 “你是不是贏了錢就看不上這里了吧。你今天這么幸運,我很為你高興,但是你知道,人不會永遠幸運的,我不是詛咒你,賭場里有無數(shù)人證實了這句話?!?/br> “你說得很有道理?!?/br> 她說得很有道理,可誰不會講道理呢?不過是些無用的廢話罷了。 富小景本以為他會反駁她,心里還在醞釀回復(fù),沒料顧垣回復(fù)這么一句。她自覺道理要適可而止,要給人留以考慮的空間,多講就敗興,于是繼續(xù)低頭鉗蟹腿。 一邊吃,富小景一邊在心里感嘆,老美可真不懂螃蟹,竟拿黃油來蘸。 她撥了一只腿rou放到顧垣碟子里,“你也吃啊?!?/br> 他抬頭沖她笑。 “怎么了?” 顧垣拿餐巾紙去擦富小景嘴邊的油,一張不夠,又拿另一張去擦。 富小景只好閉嘴,手去拿餐巾,還沒夠到,顧垣直接把紙巾塞到她手里。她拿紙巾使勁在嘴邊蹭,擦完不好意思地沖顧垣笑。 “你是不是覺得我吃得有點兒多?” “有胃口是好事。我只是比較好奇,你這么愛吃怎么這么瘦?” “因為我比較喜歡運動?!卑l(fā)胖也是需要條件的,體胖得心寬才行。 很快,富小景就被打臉了。 自經(jīng)濟危機后,大西洋城就日漸蕭條,而經(jīng)過幾個月前颶風(fēng)的肆虐,就更顯冷清。行走在街上,時不時能看見流浪漢在曬太陽。 富小景覺得自己剛?cè)暌欢亲雍ur水果來騎自行車簡直是神經(jīng)病。 騎在木板路上,一側(cè)是一座挨一座的賭場和賣場,另一側(cè)是大西洋,一側(cè)是人琢,一側(cè)是天工。 大西洋攜卷而來的海風(fēng)把富小景的手給吹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