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是希望齊二不必費這么多周折，盡快把這件事辦下來，他們也好盡快回去燕京城。

    只是朝廷那邊的意思，若不是費了后面那么多周折，怎么可能一開始就痛快地出銀子呢，這都是要慢慢地磨的。

    磨到朝廷明白不出銀子不行，齊二再上表朝廷，事情才能辦好。

    顧嘉想來想去，最后一咬牙，決定自己促進(jìn)這件事來盡快完成，幫著附近的山民給朝廷一點“顏色”看看，好讓朝廷知道，必須出錢擺平。

    于是她當(dāng)下叫來了霍管事，命他這段日子也不用處理山莊的事，只去山地那邊，和當(dāng)?shù)氐墨C戶以及附近的山民打好關(guān)系，以備后用，又寫信給燕京城的蕭越，讓他過來，到時候可以幫著自己處置一些自己不宜出面的事情。

    她是想著，這件事要鬧，那就一開始鬧大了，朝廷知道這里的山民不好惹，且法不責(zé)眾，早早地看清楚局勢出銀子就好了。

    當(dāng)然了，適當(dāng)?shù)臅r候，可以讓齊二擺平一下，這樣子齊二就有功績了，將來他們的婚事就能更順利。

    而接下來的情勢卻是出乎顧嘉的意料，根據(jù)王管事打探來的消息，山民們在知道自己的山地下面有鹽礦后，一個個認(rèn)為自己發(fā)了財，甚至還有人說“我們的山地，我們自己挖鹽，不必向朝廷求鹽引，從此后豈不是發(fā)大財了”。

    顧嘉聽得王管事傳來的這話，暗暗無奈，想著這些山民實在是想不明白。

    鹽政關(guān)系到國家國本，那是重中之重，你以為你有地契田契，那山地下的東西就歸你所有了？錯，大錯特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的地契田契也是唯有政局穩(wěn)定國泰民安的時候，大家各守規(guī)矩，別人才承認(rèn)是你的，一旦朝廷認(rèn)為現(xiàn)有的規(guī)則違反了朝廷利益，動搖了國本損害了國基，那還不是二話不說直接給你搶過來。

    一張單薄的地契怎么抵得過真刀實槍的兵馬。

    他們現(xiàn)在想得實在是太樂觀了，等回頭朝廷不給錢就想把這些山地收走，只怕是要一下子懵了。

    而從這些尋常的山民懵了，到他們終于反應(yīng)過來，為了護(hù)衛(wèi)自己賴以生存的山地而和敢于和朝廷對抗，那是需要很多時候的。

    顧嘉心急，沒有那么多時間，她不想等。

    她也不想在這種激烈對抗中再讓齊二受一次傷了。

    恰這日是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那些山民們要聚在山上游玩，順便商量下這挖鹽礦的事，倒是一個聚眾鬧事的好機(jī)會。她知道王管事是拿銀子辦事的，有些事讓他去辦顯然是不行，想來想去，她決定還是親自上陣。不管如何，她也是那里大片山地的擁有者，她應(yīng)該想個辦法，去慫恿那些人趕緊行動起來。

    可她一個姑娘家，能這么出面嗎？

    顧嘉想了想，決定穿個男裝，臉上抹點鍋底灰，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少年。她費了半天的勁，又讓小穗兒給自己梳了個男子的發(fā)式，自己對著鏡子照了照，除了文弱了點，基本可以裝個少年了。

    她就這么堂而皇之地出去，最先看到她的是霍管事。

    霍管事見了后，驚了下，之后才勉強(qiáng)認(rèn)出：“姑……姑娘？”

    顧嘉小得意：“怎么樣，有破綻嗎？”

    霍管事前后圍著顧嘉看了半晌，最后道：“文弱了一些，秀氣了一些，聲音也軟了一些。”

    顧嘉想想：“那也沒辦法，我盡量行事粗魯些就是了，你跟著我一起過去，我們到時候見機(jī)行事?！?/br>
    霍管事連忙點頭。

    于是當(dāng)日，顧嘉少爺便帶著自家小丫鬟穗兒并個霍管事過去山上。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正是遍插茱萸的日子。

    這一日秋高氣爽，滿山菊花黃，芬芳嬌艷，附近的山民無論是獵戶還是地主或者佃戶，或者是藥農(nóng)花戶的，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兒，紛紛出游登高遠(yuǎn)眺、觀賞菊花，人人插了茱萸，前去山上的道路兩旁時不時有些攤販或者貨郎，兜售重陽糕菊花酒或者蓬餌的。

    顧嘉也順便插了茱萸，買了蓬餌來分給王管事和小穗兒吃，之后便去前往那些山民約定的峽谷處趕去。

    待趕到時，卻見這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這鹽礦的事，果然有人還做著美夢，憧憬著朝廷能放任不管讓他們自己挖，甚至還有一個拍著大腿道：“我們自己的鹽礦，憑什么別人來管，怎么也輪到我們發(fā)財了！”

    顧嘉在暗中聽著這話，無奈嘆息，又見周圍頗有幾個附和的，只好上前道：“這位兄臺，此言差矣，須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下動蕩之時，田契地契也不過是一張廢紙罷了。要知鹽政乃朝廷之根本，如今我們山下有鹽，若是朝廷放任不管，那必成禍害?！?/br>
    顧嘉這話一出，立即有人出來反對了：“你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們應(yīng)該讓朝廷管著嗎？”

    還有人跳腳：“你誰啊你，這里有你說話的地兒嗎？”

    更有人開始懷疑了：“難不成你是朝廷派來的探子？”

    顧嘉自然少不得讓霍管事上場，霍管事上前解釋一番，眾人終于明白了，這就是陳家的少爺，在這一片擁有不少山地的。

    行，這是同伙。

    可是同伙歸同伙，大家對她說的話還是不太滿意：“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是說你打算把你家的山地交給朝廷嗎？大好的鹽礦，你不要了？”

    “你不想掙錢，我們還想掙錢呢！”

    顧嘉只好上前，慢慢地解釋這件事，她先解釋了鹽政對朝廷如何如何重要，不可能放任不管，如此一來，必成大患，接著又說起朝廷會如何如何對付他們。

    她知道上輩子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對于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各種情景自然是了如指掌，如今給大家分析一番后，合情合理，且符合當(dāng)?shù)氐膶嶋H情況，一時大家聽著仿佛真得一樣，個個震撼不已，目瞪口呆，陷入了深思。

    “是了，若是朝廷強(qiáng)行征用這些山地，那我們怎么辦？”

    “我們豈不是以后連討生活都不能？”

    “就算朝廷補給我們銀子，可我們拿著銀子又能去做什么，豈不是要坐吃山空？”

    顧嘉當(dāng)然知道，以后齊二會想辦法給他們爭取幾倍價格的補償，還會在鹽礦上雇傭他們讓他們不至于流離失所，不過那都是以后的事，現(xiàn)在朝廷可沒那么好說話，她還得使勁繼續(xù)嚇唬。

    “所以如今我想著，可不能做那自己挖鹽販賣的白日夢，也絕對不能讓朝廷就這樣把我們的山地收走讓我們流離失所，我們可以把這片山地交給朝廷，但是朝廷必須給我們足夠的補償，讓我們可以養(yǎng)家糊口，可以繼續(xù)在這片山里討生活?！?/br>
    她這一說，大家紛紛覺得有理，雖然依然有人狐疑，但是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了她：“那如今我們應(yīng)該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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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鹽政司這邊得到了線報，知道那些山民們今天要借著重陽節(jié)登高遠(yuǎn)眺時，趁機(jī)在一處峽谷聚眾商議這鹽礦的事。

    鹽政司的官員一商量，他們自然也得去看看。

    畢竟那么大的鹽礦，關(guān)系到當(dāng)下時局穩(wěn)定，也關(guān)系到他們將來的政績，怎么也不能輕忽大意，于是派了人馬，穿了便服，前去山里，打探下消息。

    因事關(guān)重大，這些官員們也不敢松懈，什么九九重陽節(jié)和家人團(tuán)聚自然也沒心情了，想想干脆自己也喬裝打扮，過去山里看看，要不然心里不踏實啊。

    齊二也屬于不進(jìn)去看看就不踏實的那一類人。

    怎么可能踏實，這件事事關(guān)重大，是容不得半點閃失的。

    當(dāng)下他穿了尋常粗布衣衫，帶著自家小廝，也去了山中打探，根據(jù)探子打聽到的消息，知道在一處峽谷，直奔著那里去了。

    當(dāng)然他并不敢湊近的，招了派過來的人馬，問了下里面的情景。

    聽說里面有一位陳家的少爺和大家分析當(dāng)下情勢，并帶領(lǐng)著大家要如何如何，他不免皺眉沉思。

    其實現(xiàn)在鹽政司的官員，大多想的是“如何對付這些百姓順利地拿到那些鹽礦寶地”，可是他卻在想著，若是真得只為了完成政績而從百姓手中奪得那些山地，政績是完成了，那百姓以后的日子怎么辦？

    他們獲得一些補償，以后就坐吃山空嗎？

    依附這一片山地生存的山民們，總得找到新的謀生路子才是。

    他也在想著該如何改變?nèi)缃裆矫駛兿乱庾R和官府作對的想法，既然這位陳少爺也在這里擁有大片山地，且看上去是個有主張的，又能服眾，他倒是可以把這位陳少爺請過來，彼此談一談，好歹商量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為這些山民尋個謀生之道，同時又能順利地為官府把這些山地收歸朝廷。

    這么想著時，他也不急于去那些山民們聚集之處，反而是命人去打聽那些陳少爺?shù)嫩欅E，看看這是哪個陳家的少爺，若是能尋到住處最好，到時候可以請過來一起探討下這鹽礦的事。

    齊二吩咐下去后，自己便不慌不忙地在山上漫步，看看這利州的風(fēng)土人情，順便和這山上的獵戶閑聊幾句，問問每年的收成，以及這日子過得怎么樣。

    那獵戶是個開朗的糙漢子，看齊二穿著粗布衣衫，雖然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但倒不像是什么壞人，也就和他說起來這山里的日子。

    獵戶顯然對當(dāng)前的生活很滿意，不過最后提起鹽礦的事，也是嘆了口氣：“若真如此，怕是從此我們只能改行去挖鹽了，只是我也不會，還不知道這日子怎么過。”

    齊二聽著，頷首，口中道：“當(dāng)今圣上圣明，自然不會置百姓于不顧，總是會為大家伙尋得妥善安置之法?！?/br>
    獵戶聽著這話不太懂，不過還是道：“只能這么盼著了?！?/br>
    正說話間，齊二的目光無意中看到了旁邊的山道，卻見隔著一片菊花，那里正有個少年往山下而去。

    本來這也沒什么，只是少年身邊的那個丫鬟，卻是有些眼熟。

    齊二見到，意外之下皺眉，之后略一沉吟，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忙大步越過那片菊花從追過去。

    被齊二認(rèn)出來的正是顧嘉，顧嘉正大搖大擺地往山下走，突然間小穗兒道：“少爺，不好了不好了，齊大人在后面呢，好像看到咱們了！”

    顧嘉一聽，微驚了下，回頭看了眼，雖然穿著個粗布長衫，但那身形那感覺，可不就是他嗎？當(dāng)下想著，這事兒是萬萬不能輕易讓他知道，現(xiàn)在還是趕緊跑吧，于是加快了腳步，低聲道：“別回頭，別讓他看到！”

    本來顧嘉若是不跑，齊二還會疑心自己想錯了，畢竟前面那人衣著分明是個翩翩少年——雖然單薄纖細(xì)了一些。

    可是如今顧嘉一跑，齊二是確定無疑的了。

    果然是她，怎么這個時節(jié)跑出來？且做這個打扮？

    齊二當(dāng)下大步流星，緊追幾步。

    顧嘉眼看著齊二追來，抱頭鼠竄。

    齊二更加確認(rèn)了，大步狂追。

    最后顧嘉終于放棄，齊二追上來，攔住了。

    霍管事見此，躲在一旁，小穗兒低著頭不敢說話。

    顧嘉和齊二四目相對，只好尷尬地笑了笑：“齊大人，你過來做什么？”

    說著間，她決定先發(fā)制人：“我本以為齊大人忙于公務(wù)，并不敢攪擾，才想著自己出來登高遠(yuǎn)眺，觀賞菊花，誰知道齊大人竟然也出來游玩?！?/br>
    齊二沒說話，打量著顧嘉這一身裝扮，最后目光落在了她那張泛黑的小臉上。

    “顧少爺，這是出來游玩？”

    顧少爺？

    咳，顧嘉險些被嗆到，忙道：“齊大人，前面有處涼亭，我們借一步說話吧？”

    齊二淡聲道：“不必，顧少爺，你我多日不見，我正好有些事要和你談，你隨我下山，我們找一處說話，順便——”

    他道：“一起用個便飯吧?！?/br>
    顧嘉看看齊二那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臉：“好吧。”

    當(dāng)下，霍管事也不敢隨著了，小穗兒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就看著自家“顧少爺”被齊二領(lǐng)著直接下山去。

    因顧嘉如今是顧少爺了，齊二也不避諱，直接牽了他的手。

    顧嘉努力掙脫了下，可是齊二的手頗有力道，捏住自己的，牢牢的猶如鐵鉗子一般，根本甩不開的。

    她沒法，只好低聲提醒身邊的男人：“你別這樣，仔細(xì)讓人看到?！?/br>
    齊二道：“顧兄，你我兄弟今日于重陽佳節(jié)團(tuán)聚于此，攜手同歡，如今正該去山下暢飲一番，兄臺何故如此見外？”

    顧嘉：“……”

    看看齊二那張一本正經(jīng)的臉，她只好道，行，你能裝。

    齊二牽著顧嘉的手徑自往前走，邊走邊壓低了聲音道：“如今是覺得不自在了？那出來時呢？打扮成這個樣子，你當(dāng)別人看不出？身段如此纖弱，腰那里勒得太細(xì)，還有別處，也不像個男人！”

    顧嘉不服氣：“哼，除了你，可沒別人認(rèn)出，你還不是認(rèn)出我的丫鬟才認(rèn)出我來的嗎？”

    齊二微發(fā)燙的眸光凝著她：“你連喉結(jié)都沒有，認(rèn)不出你來的才是傻?！?/br>
    顧嘉聽著，趕緊掩了下衣領(lǐng)。

    齊二領(lǐng)了她，走到山下時，徑自領(lǐng)著她來到了一處，那里卻有兩個小廝，其中一個牽著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