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節(jié)
聞言,赤云子立即令蘇云取回蛇蛻蛇鱗,細細研究。 任聽風先前只顧著分辨氣息,并未特地觀察此物,得一言點撥,再留心看去,立時察覺到了不對:“此為……幼虺之鱗與幼虺之蛻?” ……幼虺? 宴金華腦子轉了幾圈,一時沒能消化這個判斷究竟意味著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葉既明始終是小小的一條,盤起來也不過一盤蚊香大小,因此搜刮漁光潭、撿到小片的蛇鱗和細窄的透明蛇蛻時,他并未生疑,卻不知葉既明只是習慣纏在段書絕手臂上同他玩鬧,才時常保持小蛇模樣。 凡逢褪鱗蛻變之時,他都會隱于林中,一點點蹭著樹蛻皮,生怕把那條魚嚇炸了鱗,以后都不同他玩兒了。 但底下,腦子稍快些的弟子已然明白了,悄悄同身邊人講述自己的猜想。 赤云子與其他幾位目光交換幾瞬,心下洞明,轉而呵斥宴金華:“跪下!” 宴金華莫名:“……師父?” “你作何解釋?”赤云子將那蛇鱗蛇蛻拋至他眼前,冷聲質問,“你在漁光潭找到的盡是幼虺蛇蛻,可段書絕在劍會前,才到靜虛峰數(shù)月。你倒是說一說,他是如何與一條早早生活在漁光潭的虺蛇勾結的呢?!?/br> 宴金華臉色劇變,豁然扭頭看向段書絕,腦中浮現(xiàn)出他方才所言。 “我與他是舊日相識?!?/br> “相識于靜虛峰,漁光潭。” “劍會開始數(shù)月前,宴師兄救段某于水火之中,于段某有大恩大德……” 他從一開始,就在有意無意地給自己下套! 他一步步誘導自己承認,自己是在數(shù)月前收留了段書絕,但他交上的蛇蛻,卻是8至10歲的幼年小虺所留。 這豈不是一步步說明,若論勾結,自己與葉既明勾結的可能反倒更大? 但他現(xiàn)在根本不能否定段書絕之前為他挖的坑,否則就更說不清了。 他早早收養(yǎng)鮫人與黑蛇,意欲何為? 他為何先前要撒謊? 他是如何找到受傷的小鮫人的?若是一一真刀真槍調查起來,會不會追溯到他當初偷偷通風報信,要妖獵誅殺段書絕父母之事? 宴金華頭瞬間脹大數(shù)倍,慌忙跪下,急急辯解:“師父,眾師叔!這其中必定有所誤會,我找到的蛇鱗蛇蛻只是一部分,漁光潭中定然還有其他……” 話音剛落,看到赤云子更黑的臉色,宴金華驚覺不對,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子。 都已找到幼年的蛇蛻了,證明葉既明早早便藏在靜虛峰中,就算找到更大的,又有什么意義? 宴金華心中凜然,臉色鐵青:“師父!這定是段書絕有意污蔑于我!我以前從未見過這條虺蛇!或許是那蛇早早潛入漁光潭,為他探路!弟子不知情,弟子真的全然不知情!或是……或是,這蛇鱗就是段書絕故意留下,刻意栽贓弟子……” 池小池眼睛低垂下來。 這點倒是猜得沒錯,給智商加十分,目前得分負五十,進步空間很大。 在離開漁光潭前,池小池在段書絕力竭入睡后,特地尋遍整個漁光潭,里里外外都掃蕩了個盡,將葉既明十歲后褪下的蛇鱗和蛇蛻統(tǒng)統(tǒng)收集銷毀,只留下十歲以下的蛇蛻蛇鱗。 他就這樣早早為自己埋下了一個解局之扣,為宴金華開了一道死局之門。 而宴金華不負所望,一猛子扎了進去,還自以為占了大先機,喜滋滋地捧去舉報。 所謂拆謊,只需讓他完整的謊言系統(tǒng)中出現(xiàn)一絲無法解釋的漏洞,接下來,便是摧枯拉朽,全局崩盤了。 池小池道:“宴師兄,敢問,此物你是何時發(fā)現(xiàn)的呢?” 宴金華原本精心準備的一整套說辭被徹底推翻,好比通宵達旦準備期末考試,發(fā)下卷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復習錯了書,心慌至極,張口便道:“是在那日同文師叔比試之后!我見你時時戴那蛇牙項鏈,心中生疑,便去質問……” 赤云子眼已冷下:“宴金華,你當初不是這樣說的。你告訴我時,是說發(fā)現(xiàn)了蛇鱗,方才前去回首峰質問書絕?!?/br> 宴金華一張臉已由鐵青轉為豬肝色:“徒兒,徒兒正是此意。如師父所言,我發(fā)現(xiàn)蛇鱗,心中生疑,所以……” 池小池打斷了他:“宴師兄,師弟還有問題想詢問一二,可否?” 宴金華恨不得撲上去拿襪子塞住他的嘴。 池小池可不管他想要殺人的眼神,慢條斯理道:“敢問,迷蝶谷除虺那日,宴師兄在莫邪陣中,與哪位師兄同行?” 宴金華幾欲嘔血。 他算是弄明白了,段書絕此人非是善類,所謂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任聽風率先搖頭,又一一掃視過那日同去的諸位弟子。 宴金華本就不是什么出挑戰(zhàn)力,迷失在陣中也很正常,只要保證自己不死就行,所以他在與不在,并不為眾位弟子所關心。 但如今視線交換,才知他竟獨自一人在陣中消失了許久。 被池小池一點點拆掉臺面的宴金華幾乎是在尖叫了:“段書絕!” 刁民池小池一臉的溫良恭儉讓:“喚師弟何事?” 宴金華強自道:“我不過是走散了路,你與文師叔同行,文師叔消失,你手上還抱著血袍,你待如何解釋!” 池小池說:“師父確是無端消失。因為什么,弟子實在不知。但弟子堅信,以師父的能為,定會歸來。” 宴金華仿佛看到了一道曙光。 放在現(xiàn)代公關里,段書絕這招這不就是所謂的共沉淪,再實行拖字訣,想要爭取更多時間嗎。 宴金華也顧不得什么low不low逼格不逼格的了,痛徹心扉、叩頭如搗蒜道:“師父!段書絕的話絕不可信!鮫人非人,異常狡猾,他只是想讓師父和師叔們誤會于我,再以花言巧語誘騙師父師叔放松警惕,一旦計劃達成,他定會趁機脫逃!還請師父和師叔明鑒,還弟子清白??!” 眾弟子面面相覷。 眼下,事態(tài)發(fā)展成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無頭公案。 但這已是池小池憑一己之力能促成的最好局面。 一潭水被攪了個渾,赤云子定不會貿然審判,甚至很可能要連宴金華一起扣押起來。 宴金華如何想不到這點? 而在這關鍵時刻,不想被拖下水的他爆發(fā)出了十足的求生欲,一通分析猛如虎:“文師叔兵器失落,生死不明,這才是此案重點,不是嗎!段書絕先言虺蛇之事,轉移話題,又說弟子那日獨行,不就是想盡辦法,要脫這弒師之罪!” 他轉向池小池,色厲內荏道:“你牙尖嘴利,倒是說,文師叔去哪里了!?” “……嗯,這是個好問題?!?/br> 他話音甫落,人群里便傳來一個虛弱卻仍不減清朗的聲音。 此聲太過熟悉,臺上五君霎時神色驚變,紛紛起身,往人群間望去。 本來打算和宴金華車轱轆幾句、再靜待休庭的池小池,面色陡然一白,后背都硬直了,一時間連頭也不敢回。 而在陡然靜寂下來的鳳凰臺上,文玉京一襲白衣,手提一只木盒,沿玉階自下而上緩緩踏來。 短短幾日,他單薄蒼白了不少,長發(fā)只是簡單束了束,白衣勝雪,點點染紅,人卻不勝輕衣,似乎隨時會化風散去。一道可怖的鮮紅鞭痕從散亂前襟爬上他的脖子,一路延伸到臉頰之上,唇色慘白,眼角微紅。 他平日的清冷矜貴之氣減了些,語氣中多了些嘲弄:“宴師侄,不如好好向諸位師兄解釋一番,如何?” 言罷,他將手中木盒擲于地面。 一顆散發(fā)著濃烈妖氣的頭顱,自破裂的盒內骨碌碌滾出,恰與宴金華面面相覷。 宴金華短短數(shù)秒內駭了數(shù)跳,如今已是癱軟在地,噓噓喘氣,連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了。 他好容易回過神來,內心狂叫道:“系統(tǒng)!系統(tǒng)!這是怎么回事?!” 一片安靜。 宴金華:“……系統(tǒng)?” 系統(tǒng)……是什么時候開始沒有聲音了的? 倉庫為什么是灰色的?為什么點不開? 為什么?! 而在宴金華驚懼萬分時,一縷從半日前就靜靜相伴在池小池身后的透明能量體撫住唇畔,無聲地溫柔一笑,便漸漸消散于無形。 第176章 系統(tǒng)vs系統(tǒng)(二十六) 池小池本來不敢回頭, 聽出他語氣虛浮,心中一驚, 也顧不得許多了,回頭看去:“師父……” 在眾目睽睽之下, 一只手輕輕捏住了他的右臉頰, 溫柔地晃了晃。 文玉京什么也沒說,低頭沖他一笑。 我在, 我很好,還能摸摸你的臉。 全場弟子眼見這等情景,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倘若段書絕真是那陰謀弒師、心懷不軌之輩, 歷劫歸來的文師叔又怎會如此待他? 任聽風一步從高位跳下,扶住文玉京手臂:“師弟何時回來的?!為何無人通報?” “公審剛開始之時, 我便入了山。”文玉京與師兄說話時,眉眼一垂,又恢復了自持自矜的斯文語氣, “我叫守山弟子莫要通傳, 只是想來聽一聽公審。叫諸位師兄cao煩了?!?/br> 若不是赤云子還惦記著山主威儀,怕也是要像其他師弟那般急得站起來。 他身體前傾,令道:“聽風, 先顧正事!文師弟傷勢如何?” 任聽風搭脈一試, 既驚且怒:“怎么傷成了這樣?” 文玉京轉頭, 目光落在被那妖修頭顱駭?shù)妹嫒缤辽难缃鹑A身上:“宴師侄, 三師叔問你話, 為何不答?” 宴金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所有的話在他口里來回滾動, 燙嘴得很,燒得他喉頭緊縮,一字難言。 為什么文玉京還能回來? 為什么他的系統(tǒng)會消失? 糟糕的預感將他包裹起來,令他不能呼吸,地上那顆尚新鮮的頭顱他更是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忙頓首道:“師父,弟子不知師叔此言此舉是何用意!師叔受傷,與我何干?我這等修為,難道還能傷到師叔不成?” 文玉京將搭脈的手自任聽風手中抽回:“你的本事確實不止于此。毀謗書絕,背地暗害,你做得還少嗎?!?/br> “這更是無稽之談!”宴金華振振有詞,“您待段書絕有偏頗,山中何人不知?哪怕段書絕真有犯錯,也難說文師叔不會包庇!” 宴金華急于脫罪,自然是要先質疑文玉京為段書絕說話的立場。 孰料,赤云子前些日子已被這些謠言攪弄得焦頭爛額,最厭惡這等無實無據(jù)之言。 這樣毀人清譽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傳入在場諸弟子耳中,要玉京今后如何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