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梅幼舒覺得愈發(fā)迷惑, 也緩緩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看著梅正廷說:“是女兒做錯了什么,父親為何這般生氣?” 梅正廷說:“你少做出這幅無辜的樣子, 當(dāng)初你娘帶你入府的時候我也是被你們兩個這幅假象所騙,我問你,你的父親到底是誰?” 梅幼舒怔住了。 鄭氏在旁對她說道:“你也別怪你父親生氣,方才席間來了個中年人, 他說是王氏從前在江南時候的鄰居,他說……老爺離開之后,你母親也依然在那青樓里做著皮rou生意, 只怕你父親未必就是老爺了?!?/br> “我姨娘說, 我爹就是您?!泵酚资娴吐曊f道。 “你母親在那翠紅樓的賣身契, 上面解契的日期分明就不像她說的,在我走后的半年時間里,她都還在那樓里,你們……你們還想騙我!” 他將那紙扔到了梅幼舒的面前。 梅幼舒拿起那紙上的東西看著,嘴里也越發(fā)說不出話來了。 “父親……” “你想說這是假的嘛?我告訴你,這上面的印章是真真的,若是他們敢造假我就敢抓他們?nèi)氪螵z!我真沒想到,你們母女兩個竟然如此無恥,竟足足騙了我十幾年,你是哪個野種肚子里爬出來的東西,也敢叫我一聲父親,我呸,我們梅家世代書香清白,竟被你與你母親活活給玷污了,你……你真是……我恨不能將你捆去沉河!” 他一面罵著,手指便戳在梅幼舒眼面前,竟失去了文人的儒雅平和之氣。 梅幼舒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的父親與她說過最長的話,竟然都是這樣的辱罵和嫌惡。 “您養(yǎng)了我六年,我從不知道這些事情,若這都是真的,我……”她說到這里,竟遲疑住了。 若王姨娘真的說了謊,她又憑什么要白白在梅府生活六年? 梅幼舒揪緊了帕子,想自己如今是嫁出去的人,君楚瑾亦交代過她往后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都必須要與他說去…… “我會與王爺商量,必會給您一個交代?!彼话驳貙⑦@話說出了口,惴惴之余,卻又感到幾分奇妙。 她竟和另一個人聯(lián)合到了一起,這讓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都不再是她一個人面對的了。 “傻姑娘,你說的什么話,你若與王爺說了,只怕他恨不得立馬一封放妾書將你掃地出門?!编嵤厦ι锨皝砦兆∷l(fā)涼的手,傷心說道:“這不怪你,你莫要擔(dān)心,你父親當(dāng)下說的也不過是氣話而已?!?/br> 她說著轉(zhuǎn)過頭去又對梅正廷道:“老爺,你素來品行最好,這姑娘到咱們府上來的時候丁點的大,大人犯下的錯,她一個孩子又懂什么?” 她這話說得梅正廷一愣。 “既然咱們已經(jīng)將她當(dāng)做梅府的姑娘養(yǎng)大了,那就必須要做她一輩子的父母。”她又說道。 梅正廷錯愕不已,被鄭氏這話略一敲打,只回憶起梅幼舒從小到大乖巧沉默的樣子,實則他也曾心疼過這個姑娘,但更多時候卻因為私心而刻意忽略了她。 想她如今一時風(fēng)光,若被珩王掃地出門,竟無處可去,流浪在外,也是極為可憐。 “那你說怎么辦?”他甩著袖子,還是惱火不已。 小姑娘養(yǎng)了就養(yǎng)了,他若大度承認(rèn),也能在名聲上添個美名,往后旁人說起也不至于因為當(dāng)初嫖、娼又被戴綠帽的事情而丟人現(xiàn)眼。 只是當(dāng)下對珩王那里又要怎么交代? “舒兒,你說咱們犯了錯,是不是應(yīng)該彌補(bǔ)?”鄭氏問她。 梅幼舒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她只瞧著鄭氏,愈發(fā)害怕對方話里的溫柔。 “我……我想同王爺商量……”她嚇得小臉發(fā)白,嘴里卻只能說出這么句話來。 鄭氏臉色冷了幾分,說:“就算你不想為這事情承擔(dān)后果,我們梅府也丟不起這個人,我今日便會寫好一封放妾書,待請來了珩王,我便與老爺向他賠個不是,讓他簽了字,叫我們還將你安頓在家中才是?!?/br> “沒錯,正應(yīng)該如此?!泵氛⒗淅涞乜粗」媚?,心下也堅定了這個主意,“往后便將她送去碧霞庵修行,也算是為她母親做下的事情來贖罪?!?/br> 梅幼舒一聽這話忙不迭搖頭,說:“我不要去……” 她將鄭氏的手撥開,轉(zhuǎn)身便要往外走去,哪里知道鄭氏早就為她準(zhǔn)備好了兩個粗壯的仆婦。 “我……我要見王爺?!彼仡^看向他們二人,一顆心卻似個秤砣一般漸漸沉到了水底。 “若王爺知道這件事情之后還肯見你的話,那么,我自然會讓他來見你的?!泵氛⒖匆娝蓱z的樣子,生怕自己心軟,忙叫那兩個仆婦將她帶去下房先關(guān)起來。 鄭氏見事情落地,便嘆氣說:“你現(xiàn)在別逼她,她若是在不愿意,便養(yǎng)在府上一輩子也沒什么的,我們這樣的人家也不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一套?!?/br> 梅正廷煩躁地來回踱步,最后聽到鄭氏的話后,內(nèi)心有如清風(fēng)拂過,他頗是感動地握住鄭氏的手,說:“我這輩子能娶到你這樣的妻子,真是天大的福分?!?/br> 鄭氏笑著搖了搖頭,她垂眸看著彼此交握的手,心中卻想,等小姑娘成了棄婦之后,她就是將對方嫁給個泥腿子,誰又能說半個不字。 只有將這姑娘往泥里糞里沉下去,才能出了她這么多年的一口惡氣啊。 梅幼舒被人關(guān)進(jìn)了一件狹窄的雜物房中,隔著扇窗有人喚她,她忙應(yīng)了對方,卻見是梨云氣喘吁吁找了過來。 “姨娘,這是怎么了?”梨云嚇壞了,顯然是沒料到這樣的情況。 梅幼舒只抓住她的手,低聲說:“我……我怕?!?/br> “別怕,奴婢這就替姨娘去找王爺,他那樣疼你,必然會救你的。”梨云說道。 梅幼舒聽了這話,則是慢慢松開了她的手,又噙著淚對她說:“那你快些回來?!?/br> 梨云見她害怕地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明明方才還緊緊抓著她的手不肯放下,卻又不得松開了手放自己離開。 梨云鼻頭微酸,也知道事情耽擱不得。 等她走后,梅幼舒兩只手便扶著窗子,時間久了也只是趴在窗戶口,好似外面的光亮能給她些許安慰。 可是她等了好久好久,都再也沒有等來一人。 珩王府離梅府真的這樣遠(yuǎn)嗎? 梅幼舒垂眸,心里卻又想起鄭氏的話。 原來自己是這樣不堪的人,難怪王氏一點都不喜歡她。 她原先只是覺得自己是梅正廷最不疼愛的一個女兒,但她好歹還是有個父親的人。 如今再看,原來連這樣淺薄的親情都是虛渺的。 她又忍不住想,那位珩王殿下知道后,是不是也會嫌棄了她,在那放妾書上簽了字。 若不然,對方早就該來了。 窗外仆婦忽然拿來了木條對梅幼舒道:“這窗子大了些,外頭又沒有個鎖頭,只怕您翻窗跑了,咱們也承擔(dān)不起?!?/br> 梅幼舒伸手?jǐn)r著,聲音都帶上了三分顫意:“我……我怕得很,別都封上了?!?/br> 那仆婦見狀嘆了口氣,卻毫不留情面地將她手揭開,“誰叫你命不好呢。” 待那窗子用木條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時候,那仆婦側(cè)耳貼上去聽了聽,發(fā)覺沒有動靜,這才離去。 一直等到第二日,君楚瑾才姍姍來遲般,出現(xiàn)在了梅府。 梅正廷正要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與他說清楚,卻被他抬手阻了。 “舒兒在您府上寄養(yǎng)了六年,其中自有恩情,如今她是我府中的人,也自然該我來替她回報?!?/br> 他這句話里,幾乎每個字都帶著深意一般。 單單聽他此刻對梅幼舒的稱呼,便可見他對對方的態(tài)度。 而他話中又說“寄養(yǎng)”,顯然這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也都清楚了。 “怎敢這么說呢?!泵氛⒆蛉彰鎸γ酚资娴幕饸馐前朦c也拿不出來,反而態(tài)度略拘謹(jǐn)說:“她既姓了梅,又是我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她送入了珩王府,自然是我們對不住王爺了。” “是以我們昨日便備下了放妾書?!?/br> 他說著,自有下人將那文書送上。 君楚瑾拿來略略掃過,上面只說梅幼舒品性不堪,身份難登大雅之堂之類,梅府的態(tài)度顯然已經(jīng)是將她當(dāng)做是罪惡的源頭了。 他略作沉思,隨即道:“這么說來,您是不打算認(rèn)這個女兒了。” 梅正廷說:“我念她年幼無知,自然會繼續(xù)將她留在府上將養(yǎng)著,但她這聲‘父親’我是不能再接受了?!?/br> 眼下之意,他是要與梅幼舒斷絕那父女關(guān)系,而后再以仁善的念頭留下對方,以全了自己名聲。 君楚瑾道:“這樣也好?!?/br> 這樣,小姑娘就與梅家再也沒有關(guān)系了。 她就是他一個人的,不需要任何人以任何名義再叫她受委屈。 “那……” 梅正廷看著那放妾書,示意對方早做決斷,卻見君楚瑾將那紙接過,而后當(dāng)著他們的面直接清脆響亮地撕成了兩半。 “殿下——”鄭氏見狀頓時忍不住提高了嗓門,“外面如今謠言四起,都知道她、她母親與數(shù)人風(fēng)流之后的孩子,只怕這樣一來,于您的名聲也是不利?!?/br> “夫人,想來您聽岔了?!本砗笤緵]什么存在感的老嬤嬤忽然出了聲,“京中不曾有過這樣的謠言。” 鄭氏臉色微變。 君楚瑾卻看也不看她一眼,說:“既然如此,還請二位帶我去將舒兒接回王府去?!?/br> 他話說到這個地步,梅正廷自然不能非要逼著對方放妾。 他一行人到了后院里,君楚瑾瞧見這四處雜草叢生卻皺了皺眉。 史嬤嬤說:“這院子本就是個荒廢的,昨日便將姑娘暫且安置在了雜物屋子里頭,這就叫人放她出來?!?/br> 她說著,便有仆婦拿了鑰匙將一件陰暗窄小的屋子門打開,便站在門口瞧著,里頭竟是半點光線也不透的。 君楚瑾心想小姑娘定然是受委屈了,當(dāng)下便要進(jìn)去叫她安心。 豈料梅幼舒只團(tuán)在角落里,整個人一動也不動的。 他半跪在她面前,輕聲喚她。 也不知喚了多久,小姑娘才慢慢睜開了眼,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便似受到驚嚇般給了他一個耳光。 小姑娘力氣不大,可指甲卻尖銳得很,這一巴掌下去一下子就在對方側(cè)臉上留下了幾道抓痕。 梅正廷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正要呵斥她,卻被鄭氏拉住。 鄭氏心想,隨這小姑娘作就是了,她還不信這珩王就是個賤骨頭,在這么多人面前被打了都沒個氣性。 君楚瑾臉上自然是沒有好臉色了。 而小姑娘整個身子卻都在顫抖著,明明是在這樣暖的天里,她卻好似掉進(jìn)了冰窖之中,整個人哆嗦個不停。 “殿下,她似乎有些……不太對?!蔽㈢暝谒砗筝p聲提醒道。 “我知道。”君楚瑾臉色愈發(fā)難看,他本想等小姑娘平靜下來再與她說話,但此刻看來她竟好似不會好了一般,叫他心里愈發(fā)沉甸甸的。 他直接脫下了外衣將小姑娘包上抱進(jìn)了懷中,起身出了門時,又停住了腳步看那封得密密實實的窗子。 鄭氏心里一懸,便上前來說:“殿下,她一時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如今這幅樣子,想來是要有人好好開導(dǎo)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