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他們沒說兩句話的功夫車馬便已抵達。 薛慎文掀了車簾便進了酒樓去,馬車在酒樓門口停了一會兒,直到車夫瞧見梅幼舒走上前來,便對她道:“姑娘且進去吧,人就在樓上等著呢。” 梅幼舒見這酒樓異常繁華,頗為拘謹?shù)啬笾磷樱擒嚪螯c了點頭,車夫便打馬離去。 這樓里人來人往,男女老少都是有的。 梅幼舒見時候不早,便也不敢耽擱,忙上了樓,找到薛平瑤說的那房間便推門進去。 待她進了那屋子,外面那些紛雜的聲音頓時被隔離開了。 梅幼舒抬腳往里走去,正想叫喚薛平瑤一聲,卻見里屋就走出來一個男子。 那男子不是旁的人,正是早一步到了的薛慎文。 梅幼舒看著他,怔了怔,整個人都未反應(yīng)過來。 “你……”薛慎文見她呆住,便柔和了聲音,對她道:“你不必怕,我是平瑤的哥哥,你還記得我嗎?” 梅幼舒輕輕點了點頭,可腳下卻忍不住往后退去,她略惶恐地往其他地方看去,怯聲道:“平瑤jiejie呢?” 薛慎文卻似不經(jīng)意間往門邊走去,正是擋住了門縫的動作,只對她道:“她許是待會兒就到,你不必急?!?/br> 梅幼舒看到他的舉動臉色微微發(fā)白,想要朝門邊靠去,卻又不敢朝他靠近。 “我、我想起來我還有些事情,我想改日再同jiejie說話?!彼吐曊f道,玉白的手指卻緊張地扭住帕子。 薛慎文見她這般害怕,這才察覺自己的舉動有些失常,忙輕咳了一聲又讓到一旁,解釋道:“你莫要誤會,我我不是那種人,我只是想同你好好說話。” 梅幼舒掃了他一眼,只垂下眸,道:“你要對我說什么?” 薛慎文聞言頓時也有些緊張地握住手里的折扇,頗羞赧道:“我那日頭次見到meimei,便覺得meimei是個與眾不同的人,我想,我想與meimei聊一聊,讓meimei知道我的為人?!?/br> 梅幼舒睫毛顫了顫,卻不敢再看向他,“我與平瑤jiejie不熟,與你更不熟,我……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事情?!?/br> 她說著便又往門邊走去。 薛慎文見她這般急于離開,便忙將她攔住,阻了她的去路。 “meimei別怕——” 梅幼舒被他的舉動嚇得臉色都變了,連忙避開他伸過來的手,原先忍耐著的畏懼便一下子都涌了上來,叫她語氣都犯了哽咽,低聲驚懼道:“你想要做什么?” 薛慎文見她驚慌失措,反倒愈發(fā)楚楚可憐,那顆心也忍不住狂跳不止。 第16章 此間透著一股靡香之氣。 室內(nèi)雪帳綰束,堂前有些青衣?lián)芘霉徘?,清雅弦音輕碰,仿佛有著一種柔軟的力量,令人周身放松,舒服地忍不住微微半闔起眼皮,極是享受。 “嫣紫樓里都是雅客,看中的女子,都要經(jīng)她本人同意,才能買回府去,做奴做妾都是好的,總之,不似尋常青樓里那般行事,反倒像是將這嫖、妓之事升高了個檔次、也能上得了臺面一般。” 太子君盛寧撫著手掌,對他身邊那人說道。 “您打也打過我了,來也來了,倒不如見識見識,這女子心性千面,越是玲瓏,越是有趣?!?/br> 君楚瑾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將桌上一只碧釉瓷杯捏在指間略是傾斜,卻并沒有要飲用的意思。 “你不必故意激我,你喜好女色是你的事情。” “皇叔此言差矣,您都是我的長輩,至如今身邊不說沒有皇嬸相伴,連個房內(nèi)女子都無,豈不可惜?” 君盛寧見他冷淡不語,便又對他道:“這樓里雖然男客女客都有,但大多女子都不愿意來這地方,而那些樓里的姑娘又以‘客’的身份自稱,叫你覺得她反倒只是來此處尋樂一般,并非取悅于男子,我倒覺得極是有趣?!?/br> “本性仍不過是妓,何趣之有?”君楚瑾垂眸,目光落在面前那塊鋪在地上暗紅色的墊子,那些青衣女子竟都是赤足而坐,一雙玉足在裙下極不安分,若隱若現(xiàn),透著一股勾人意味。 “這才是有趣之處,她們愿意扮得清高,本質(zhì)卻又是待價而沽之人,豈不都在我們的掌控中?” 君盛寧笑著看那些青衣露出的腳,對君楚瑾道:“我今日便是同一個姓白的女子約好了,待會兒就可讓皇叔見過她了。” 君楚瑾聞言便將那杯子重新擱在了桌面上,正要開口,卻見門被人推開。 進來的是個女子,那女子手里持著琵琶,穿著清素的衣裙,待她進來看到屋中兩個男子,便露出幾分羞怯之意,對他二人道:“想來是我走錯地方了,還望公子們見諒。” 她說罷就盈盈一福,又似無意般抬眸勾了二人一眼,這才輕盈轉(zhuǎn)身去了。 君盛寧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水,眼睛直直看著門外,口中對君楚瑾道:“小叔叔待會兒且替我照看那位白姑娘,我去去就回?!?/br> 他說著便急匆匆趕去了門外,半點也不似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游刃有余,竟禁不住旁人的半點撩撥就追隨而去。 君楚瑾眉頭蹙起,只沉聲對那群青衣說道:“都出去。” 那些青衣女子頓時都停下來,見他滿臉冷淡,也不開口攀附,只恭敬有序的離開,行徑確實似清清白白的賣藝女子一般,不拈人身。 待屋內(nèi)空了,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這才得了片刻清靜。 他起身正要回去,卻又聽得門口響聲,有人匆忙闖入又反手將門關(guān)上。 那門前是隔了一道素白紗屏,隱約能瞧見門后之人的身影嬌小羸弱,瞧著便是個身姿憐人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后背抵著門,氣喘吁吁,眼中還凝著淚,好似一只正在被壞人追獵的兔子般,驚慌失措地闖到了他的面前。 他登時便想到了方才那個女子的把戲。 他冷眼旁觀,直到對方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隔著一層朦朧的薄紗,她便怯生生道:“我、我是走錯了地方……” 君楚瑾聽到這聲音頓時抬起頭來,平靜若靜水的漆眸宛若被投入了一顆極小的石子兒,起了些許漣漪。 他緊繃著唇,邁出步子緩緩走到那紗屏后,才將那小姑娘的模樣徹底看清了。 小姑娘本是緊張,但在看到他時,整個人的表情頓時又變化了幾分。 他見她忽然抬手想要推門離去,也并不阻撓。 只是小姑娘很快又停住了動作,遲疑地透過窗紙看向門外。 似料到了她不會離去一般,他便愈發(fā)覺得自己將她看穿。 “你怎么會知道我在這里?” 君楚瑾目光沉沉地看著她,神情愈發(fā)不善。 梅幼舒微微瑟縮,顯然極是畏懼。 她低著腦袋,便露出了雪白的細頸,那衣領(lǐng)實則并不契合,又在她低頭之處與肌膚分開,仿佛只要細看就能看到里面似的。 “三meimei,你莫要亂躲了,快些出來聽我解釋……” 外面薛慎文的聲音便忽然傳來。 君楚瑾聞言便看向了門外。 若他沒有記錯,她上回便是同俞景侯家的世子私會闖入他房間來的,然而這回,竟又是如出一轍的把戲。 “小丫頭可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君楚瑾沉了臉,只看著她緊張攥成一團的手指。 小姑娘終于又怯怯抬起了頭,那雙淚光盈盈的雙眼也終于看向了他。 “我……我想回去找哥哥……” 她又是一副純?nèi)粺o辜的樣子,回回都這樣望著自己。 這令君楚瑾終于將侄兒的話給想了起來。 難道說,這個小姑娘在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便是故意而為,然而一次不成,她便故技重施,還想再來一次? 他面色陰晴不定,看著她的眸光亦愈發(fā)深邃,卻一言不發(fā)。 然而在梅幼舒看來,與外面那個逼著自己與之共處一室還想要自己了解對方的薛慎文相比,眼前這個男子固然可怕,但她卻知道他是討厭自己的,因為討厭,所以也就不愛搭理自己。 是以小姑娘衡量一番,還是沒敢推門出去。 “你哥哥是梅家的嫡子,何時與你走到了一塊去,我焉知你不是在誆騙我?”君楚瑾似考量一般,才對她說道。 梅幼舒見他因為嫌棄自己沒曾靠近,便也緩了口氣,頗不安地低聲道:“哥哥今日帶我出門來,如今也在外頭等著我,只盼著您幫我避過外面的人……” “所以……”他又似料到她要說什么一般,忽然伸手將門抵住,沉聲道:“你是憑什么認為我會幫你?” 小姑娘見他忽然變了樣子,一時竟有些錯愕。 她是知道這人討厭自己的,卻也見過他在討厭的情況下幫助自己的模樣。 因而在她的腦袋里,君楚瑾就該是個身份尊貴的,同那些端莊正義的人都一樣,是極不喜歡她的。 可是一個端莊正義之人,怎么會忽然就變了臉,好似……好似想要將她圍困住一般。 他的手便擋住了她的一面,而他整個人又傾了過來,令她身上重新被他的陰影所覆蓋。 梅幼舒用力將身子往門板上縮去,望著他目生懼色。 “這個地方尋常女子都不會來的——” 他說著,冷玉一般的面容便清晰地映在了梅幼舒的眼中。 她生平從未與任何一個男子有這般近的距離,一時之間竟都說不出話來。 “你可知,是你自己幾次三番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在他的臉上,再度浮現(xiàn)出頭一回小姑娘見過的那種不屑神情。 鬼使神差般,小姑娘便忽然又從他臉上解讀出了另一種意思。 “我、我知錯了?!泵酚资婧鋈恍÷曊f道。 只她一開口,便令他余下的話與動作頓時戛然而止。 “你說什么?” 梅幼舒仰著腦袋看著他,緊張得話都斷斷續(xù)續(xù)道:“之前是我不好,往后我定然不會再出現(xiàn)在您的面前來,我……我瞧見了您,也會不叫您看見我的,必然、必然不會再惹您生氣?!?/br> 很顯然,在她的眼中,君楚瑾雖然也是個青年男子,但卻和外面那個薛慎文不同的。 她看著他的樣子,就如同小女孩看著叔伯老爺?shù)哪抗庖话?,即便是自己沒錯,惹得長輩不悅,她也會自己認錯。 也不知怎地,梅幼舒便忽然察覺屋內(nèi)的溫度好似冷了幾分。 她見對方臉色愈發(fā)不好,便強忍著懼怕小聲說道:“您上次便接連警告了我,我腦子笨,卻遲遲沒能明白,今日已是冒犯,您便饒我這一回,我往后再不敢犯了?!?/br> 往日里,身邊的人都以敬語相稱,君楚瑾都從未覺得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