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旁的人若是有心嚇唬梅幼舒,梅幼舒都未必能夠聽懂,然而白日里與她在一起的是二姑娘,那個心思細膩,也最能和任何性情女子打成一片的二姑娘。 梅幼舒閉上眼,睫毛上還仍舊串著小淚珠。 只是她閉上眼睛,卻是噩夢一般的世界。 那時候,她因為不聽母親的話,被母親關(guān)在了一個柜子里。 那是母親新買的一個木柜。 和以往陰暗狹窄的柜子不太一樣,梅幼舒雖害怕地小聲哭泣,卻只需煎熬過那段恐懼的時光等母親出現(xiàn)向她認錯,她便會放自己出來。 然而那新柜子卻是不一樣的。 新柜子又黑又小,是半點光線都透露不進的,沒過多久便讓年幼的梅幼舒在恐怖的環(huán)境中真正感受到了窒息的感覺。 彼時她意識渙散,僅憑著本能去摳撓著木門,指甲劈裂,指尖鮮血直流。 待王氏將她放出來時,她便再也不敢接近那個柜子,甚至看到那個柜子便會感覺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透不過氣來。 后來王氏將柜子丟了,再也沒有用過那樣的手段去懲戒她,可她卻永遠嚇破了膽子,往后也沒有違背過王氏的話。 那大概是一條再鮮明不過的分界線了。 梅幼舒從那時候開始,便徹徹底底如王氏所愿,成為了一個精致貌美的花瓶。 雖木訥膽小,卻聽話極了。 王氏臨去世那天忽然拉著她痛哭流涕,說后悔了。 梅幼舒困惑地望著她,仍舊是不明白。 直到王氏拿著刀想要刺破她的臉時,梅幼舒才有些了然。 彼時梅幼舒一動也不動,任由對方在自己臉上下刀。 可是到了最后王氏都沒能下手,她知道她已經(jīng)來不及為梅幼舒選擇另一條路了。 是她親手將梅幼舒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將自己年輕時候的痛苦全都施加在了你的身上,令你年幼時就扭曲了你的性情,我這樣的母親死后自該墮入地獄,只是苦了你……” “你……不要恨我?!?/br> 王氏死后,梅幼舒一直都不曾落淚。 直到她看到王氏被人關(guān)進了一個長長方方的盒子里,她才嚇地撲了上去,哭著不許他們封棺。 “不要……不要關(guān)起來,姨娘會喘不過氣的?!?/br> 所有人都當她是傷心地在說胡話,唯有碧芙明白她所怕的一切,才得騙她避開這樣的場景。 第7章 不過十來日,京中梅花便進入了鼎盛之期。 整個梅府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梅香,鄭氏在這個時節(jié)對府中一切要求都是極高。 是以但凡有訪客來,對梅府的第一印象便再好不過。 然而偏偏就是這個時候,鄭氏還特意打殺了一個下人,叫人抬出了府去。 梅正廷是個不喜血腥的人,待他聽聞此事后,晚上難免要問上兩句。 “你往日最是嚴謹,再過幾日各府的人便會來咱們府上賞梅吃宴席,為何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打死個丫鬟?” 鄭氏道:“那丫鬟心地不純,我在山廟中為家族祈福之時,她便在外面光明正大的和一個男子勾搭在一起,留著她,我也怕壞了家里的名聲。” 梅正廷聽了這個解釋不置可否,卻也沒有再追問了。 “且不說這些不好的事情,近日家里姑娘們都安置了新衣服,舒兒前兩年因王姨娘的事情,一直回避不見,我也因此落了好些閑話,好在她如今想開了,這些日子我也讓盈兒帶她去街上買了許多首飾,必叫她同其他姐妹一般體面去會見客人。”鄭氏說道。 梅正廷道:“你看著安排就好?!?/br> 鄭氏見他全然信任自己,心里一顆石頭才微微落地。 另一邊,往年幾乎都不怎么與梅幼舒來往的梅幼盈,卻忽然在木樨閣出入的頻繁了許多。 碧芙雖有心防備著她,可她態(tài)度大方親切,對待梅幼舒幾乎沒有半點不周到的,便是想要抓她把柄,都不知要從何下手。 “meimei明日就穿這條裙子,meimei膚色雪白,深色的衣服只令你顯得蒼白,這樣的粉色反倒叫你有些小姑娘的嬌俏,不至于那樣古板。” 梅幼舒望著窗外似走了神一般,總之很少與對方說話。 梅幼盈便問道:“莫不是meimei不喜歡?” 梅幼舒聞言便將目光挪到了衣服上,那是一件顏色溫柔的粉色襖裙,那質(zhì)地摸在手里并不冰冷,仿佛本身便帶著一種柔軟的屬性,貼之即刻溫暖。 給人的感覺就像眼前的梅幼舒一樣。 想要將這種柔弱不堪的東西在掌心狠狠揉捏一下才好。 “喜歡?!泵酚资孑p輕地答道。 她喜歡粉色。 就好像許多小姑娘喜歡粉藍鮮嫩的顏色是一樣的理由。 梅幼盈見狀微微舒了口氣,笑說:“meimei喜歡就好,說來我也是慚愧,我這個做jiejie的竟沒有好生照顧過你,還望你莫要與我離了心,給我機會,也叫咱們兩個能重修于好?!?/br> 她說得極是誠摯,連那日話語中所流露出的鋒芒都全然掩蓋去,一副全心全意的模樣。 按理說,在梅幼舒這樣地位的庶女常年感受不到一絲的溫暖,家中尊貴受寵的嫡jiejie忽然紆尊降貴與她示好,她該再受寵若驚不過的。 只是梅幼舒卻沒有那么多的想法。 庶女的好,嫡女的好,她并沒有看出太大的區(qū)別。 外面人所渴望的光鮮亮麗以及名聲地位,于梅幼舒而言,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她自然不是第一天就生得這樣木訥的心境。 她曾經(jīng)也有過渴求,希望母親疼她,或是有一雙合腳的鞋子都好。 后來她就忽然全都沒有了。 哪怕她如今腳上就穿著一雙合腳的鞋子,她都覺得無關(guān)緊要。 在面對梅幼盈示好的時候,她的態(tài)度可以算得上冷淡。 “明日……” 她遲疑著,很想像往年那樣避而不見。 可是梅幼盈卻打斷了她余下要說出的話。 “明日你便跟在我身邊,不會有人再為難你的?!泵酚子兆∷彳浀男∈郑贉厝岵贿^。 梅幼舒感受著對方指尖傳來的熱意,忽然又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她不答話,梅幼盈只當她終于肯妥協(xié)了,高興地伸出手去將她攬在身邊,心中也隱隱生出幾分奇妙的感覺。 她在京中交友無數(shù),只是越接近梅幼舒便越能發(fā)現(xiàn)梅幼舒與旁人都是不同。 威脅不成,利誘不成,也只有慢聲細語地哄上數(shù)日才能起些輕微的效果。 雖然那效果微弱到幾乎為零。 但她至少消弭了小姑娘前幾日對自己的恐懼。 小姑娘的身子是比想象中還嬌軟的,但梅幼盈很快便收回了手,不想再嚇到對方。 梅幼舒卻沒有任何的察覺。 待到宴客前兩日,外頭忽然就吵嚷了起來。 等碧芙出去打聽了之后,梅幼舒才得知,原來他們梅家出門遠游許久的長子歸家了。 梅幼舒在記憶中仔細回想了這人,卻并沒有什么太過深刻的印象。 因為他前幾年便潛心求學,鮮少回家,梅府上下本都以為他必然會一舉得中,然而他卻出乎意料的落了榜。 許是受了不小的打擊,此后他的性子便愈發(fā)散漫起來,便是如此,梅正廷還十分氣惱于他,甚至在他不顧家里人反對出門遠游的這幾年里,梅正廷都不準家里上下的人過問此事。 鄭氏倒是一直都想過問,只是她發(fā)出去的信十封里面,長子不見得會看一封。 當下,這久不歸家的哥哥忽然回來了,這應當算是一件大事情了。 梅幼舒一面想著,一面便由著碧芙替自己更衣,將自己穿得整整齊齊地去了廳中。 去的路上梅幼舒還在想著幾年前梅正廷斥責對方臉紅脖子粗的模樣,鄭氏則抹淚護在兒子前面阻止他們爭吵,也不知今日去了是怎樣的場景。 只是不管怎樣的光景,旁人都是顧不上她的,她只要站在人后吃茶歇腳不就好了? 她大約理順了自己是去做什么的,便帶著心里做好的打算一塊過去了。 哪知等她到了那里的時候,梅正廷不在,鄭氏不在,另外兩個姐妹也都不在。 只有一個穿著深藍色錦袍的男子翹著二郎腿坐在右側(cè)的椅子上從容地吃著一塊桂花酥。 那男子緩緩抬起頭來,見門外正立著一個呆若木雞的小姑娘,他的神情亦是一怔。 他歪著頭想了想,問道:“莫不是我不在家的這些日子里,我娘給我尋了個媳婦?” 碧芙連忙呸呸幾聲,道:“公子莫要胡說,我們姑娘是你家三meimei?!?/br> 那男子原先還淡定的模樣頓時嗆成了一團,那糕點噎在了嗓子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便在他以為自己能活活噎死的時候,一只白嫩嫩的小手遞來了一杯茶水。 他忙灌了下去,將那噎食沖下,這才緩了幾分。 他抬眸,見那小姑娘不知何時就立在了自己身旁。 小姑娘一雙眸子清澄若呦呦小鹿,是一雙不見一絲污垢的澈眸,一望到底。 “沒想到方才剛氣走了一大家子人,自己反而被你這個小丫頭給噎住了?!彼致N回了腿,慢吞吞給自己倒了茶水,又順了幾口。 梅幼舒聽了這話,余光才留意到地上還殘留著一些破碎的瓷片,也不知是不是父親摔的。 “我記得你,但卻不太記得你長的什么樣子,是以方才冒犯了meimei,還望meimei見諒。”他笑著朝梅幼舒舉了舉杯子,又不等梅幼舒開口,便自個兒喝了下去。 梅幼舒正猶豫著要不要回去,他便忽然又從懷中掏出來一只成色極好的玉鐲出來,隨手擱在了桌子上,那動作倒像是在外吃完了茶后,就隨意將茶錢付在了桌上,便懶洋洋起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