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曲一弦扭頭。

    果不其然對上了袁野那張微笑的大臉。

    他下巴上的胡茬有些日子沒剃了，青黑色的，看著就不修邊幅。臉皮蠟黃，黑眼圈也有些重，看著跟人生突逢變故了一般，沒半點(diǎn)精神。

    但此刻，曲一弦最關(guān)心的不是袁野遭遇了什么，而是下意識側(cè)目看向了一旁瞠目結(jié)舌的尚峰。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大柴旦那晚，尚峰也是其中一員。

    他可能不認(rèn)識那只貂，但一定認(rèn)識袁野。

    事實證明，她的猜測是對的。

    尚峰在短暫的驚訝后，幾乎是立刻陷入了“進(jìn)賊窩”的恐慌和驚懼感。他起身，因太過匆忙，沒留神腳下，不止推翻了椅子還絆得自己一腦門磕到了桌角。

    這一番驚天動地的動靜，引得服務(wù)站餐館內(nèi)所有停車下客的司機(jī)都側(cè)目望了過來。

    曲一弦的臉色微沉，手上筷子往碗沿上重重一擱，毫無商量余地地呵斥道：“把椅子扶起來，坐下?！?/br>
    尚峰捂著撞疼了的額頭，心有余悸。

    就差幾厘米，他撞到的就不是額頭，而是那雙眼睛了。

    他沒聽清曲一弦說了什么，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視線在曲一弦和袁野身上稍一打轉(zhuǎn)，抖著手指了指兩人：“你們果然是有預(yù)謀……”

    曲一弦耐心的，沉住氣道：“你先坐下?！?/br>
    尚峰此時已經(jīng)失了大半的理智，滿心滿眼全是曲一弦反水毀約的恐慌感。他四下張望了眼，剛尋到出口，還沒來得及拔腿，就被一直防備著的曲一弦狠狠地扣住了肩膀。

    他一下沒掙脫開，急了：“曲爺你行行好，我也不回去報信，你讓我走吧?！?/br>
    曲一弦笑了笑，說：“不急，我們先談?wù)?。?/br>
    她強(qiáng)壓住他的手腕，逼他跟著自己進(jìn)了餐館內(nèi)唯一一間用木板隔出來的衛(wèi)生間。

    袁野睜著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了兩圈，見傅尋眉心微蹙，似有不悅，極有眼見力地跟著起身：“我去搭把手啊，尋哥你先吃?！?/br>
    話落，他逃也似的追上去，幫忙了。

    ——

    曲一弦把尚峰扯進(jìn)衛(wèi)生間后，先進(jìn)去看了一圈衛(wèi)生間內(nèi)有沒有人，見隔間全部空著，反手關(guān)上門，擋在門口。

    門外袁野哐哐地敲了兩下門：“曲爺，要我?guī)兔?？?/br>
    曲一弦頭也沒回，說：“幫我看著門，別讓人進(jìn)來?！?/br>
    門外安靜了數(shù)秒后，袁野心不甘情不愿的：“……哦?！?/br>
    尚峰聽完這話，抖得更厲害了：“小曲爺……”

    曲一弦打斷他：“我再問一次，殺人放火作jian犯科，你都做了哪幾樣？”

    尚峰連忙搖頭：“我什么都沒做過，就跟著老總頭挖挖土，做點(diǎn)投機(jī)取巧的小生意。”想了想，他又補(bǔ)充一句：“頂多就嫖過妓，那也是……”

    他抬眼看向曲一弦，吞吞吐吐道：“應(yīng)酬需要?！?/br>
    ……

    曲一弦差點(diǎn)笑出聲來，她還是頭一回聽到嫖妓是應(yīng)酬需要。

    不過現(xiàn)在也不是挑刺的時候，她抬手撥了撥頭發(fā)，問：“那你跑什么？裴于亮要跑路，一是得罪了人混不下去，二是殺了人犯了法，你當(dāng)五道梁城關(guān)門口的交警真的是例行檢查？那是封路設(shè)關(guān)卡等著抓他呢?！?/br>
    話落，她緩和了語氣，又道：“你跟著裴于亮，是從犯，要判刑的。你只要現(xiàn)在跑出去了，就是自投羅網(wǎng)。”

    尚峰不語。

    他雖然一直知道曲一弦不是真心真意幫裴于亮的，但直到此刻，兩人以對壘的方式談了這番話，他才確認(rèn)事實的殘酷性。

    他嘴唇嚅啜了數(shù)下，問：“那剛才在五道梁關(guān)卡的警察，是來抓裴哥的嗎？那他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一個交警除了處理違章能知道什么？”曲一弦語氣輕蔑，眼神微諷：“你放心，我現(xiàn)在還沒打算報警。你就是光聽上頭那兩位八卦也該聽了個囫圇，江允我是必須帶回去的，裴于亮手里還有江沅失蹤案的線索，這些都是我要的。”

    “所以你不必憂心我現(xiàn)在就會出賣你，出賣裴于亮。只是……”她微微一頓，有所保留地打量了他兩眼：“你要是老這么礙事，我不介意先把你處理了?！?/br>
    話說到這，尚峰就是再遲鈍也聽明白了。

    曲一弦閑他麻煩，閑他事兒會添亂。擔(dān)心他會壞事，所以才把底都透給他，讓他心里能有個計較，兩廂取得個平衡。

    他舔唇，口干舌燥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話我就說到這，你要是沒什么問的，或者仍舊一意孤行，且看誰能占上風(fēng)吧。”這一句，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尚峰咕咚一聲咽了下口水，內(nèi)心掙扎了片刻，小心試探道：“那門外那位……我記得他是你副手?！?/br>
    曲一弦這會很好說話，“你是替裴于亮問的，還是替自己問的？”

    尚峰一默，又不說話了。

    曲一弦沒了這個耐心等下去，轉(zhuǎn)身要走。

    手剛挨著門把手，尚峰叫住她：“小曲爺，我是替自己問的?！?/br>
    曲一弦背對著他勾了勾唇角。

    魚餓極了，面前又只有魚鉤上的魚餌，你說他上不上鉤呢？

    她笑：“我在無人區(qū)待了多久就和外界失聯(lián)了多久，要說是碰巧遇上的，你估計也不信。那只貂看見了吧？這玩意是傅尋養(yǎng)的，巡回能力強(qiáng)，可能追著味就跟來了吧?！?/br>
    話落，她再沒停留，開門走了出去。

    這說辭，要是擱曲一弦面前說，她還不如相信是碰巧遇上的。但對尚峰，她拿捏了分寸，話說三分軟，一字一字全打在了他的心坎上。

    ——

    她出門后，抬眼，斜睨袁野。

    后者咧著嘴笑，顯然是知道自己闖了禍，沒好意思求饒只能腆著一張臉，討好地看著她。

    以往，袁野和她寸步不離，喝酒吃飯帶隊，幾乎就沒一聲不吭消失這么久的。

    她心里一軟，到嘴邊的斥責(zé)重新咽了回去，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到了桌邊，曲一弦坐下后，先去看貂蟬。

    這小東西好不容易回到傅尋身邊，粘人得緊。兩只短萌的爪子死死地扒在傅尋的胸口，說什么也不松開。

    傅尋無奈，左手托住它軟軟的臀部，抱著它吃飯。

    袁野見狀，趕緊把隨身帶著的鱘魚干罐頭推過去，又從口袋里掏出七七八八樣小玩具小零食，一股腦全放在了桌子上：“我從西寧回來就從伏叔那把貂蟬接過來養(yǎng)著了，剛開始它不愿意待在屋子里，睡醒后一得空就跑到門邊抓撓的，想開門出去找人?！?/br>
    他憨笑兩聲，眼里全是慈愛：“我看著怪心疼的，就帶著它跟……”

    顧厭的名字就在舌尖上，他謹(jǐn)慎地回頭看了眼開了條門縫的衛(wèi)生間，壓低了聲道：“就帶它跟著顧厭每天輾轉(zhuǎn)，一路到了五道梁。這小畜生通人性，知道我是帶它出去找你們了，乖得不行，給什么吃什么，我一路走走停停給它搜羅了不少吃的玩的……”

    袁野發(fā)覺自己說著說著偏題了，話音一止，忙換了話題：“我剛才也是因為在汽修店等不到人，怕你被事絆住了，想著過來碰碰運(yùn)氣。沒成想，這貂循著尋哥的味，直接從我肩上滑下來，跟只猴子似的……”

    他尷尬地看了眼曲一弦，試圖求她原諒：“我真不是故意壞事的?！?/br>
    “沒怪你。”曲一弦挑了口面，邊吃邊問：“你什么時候跟顧厭聯(lián)系上的？”

    “我那天聯(lián)系不上你，我就猜你這出事了。而且鳴沙山那么大的動靜，想打聽到你的事還不簡單，西寧那我換了人守著，趕緊回敦煌了?！痹罢f著，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我起初在敦煌等了兩天，但一直沒動靜。我等不住，想著你最后既然是跟顧厭聯(lián)系了，那我跟顧厭走總沒錯?！?/br>
    這不，跟對人了。

    說完，余光一帶，瞥見衛(wèi)生間的門開了，他臉上的笑意微收，問：“有什么我能幫的上忙？”他大拇指橫豎，指了指尚峰的方向：“他出來了?！?/br>
    傅尋還真有件事吩咐他做：“門口那輛越野車，后備箱里全是剛加滿的汽油，你去把汽油倒掉三分之一，混柴油進(jìn)去?！?/br>
    袁野瞪眼：“柴油？”

    傅尋微閉了閉眼，默認(rèn)。

    曲一弦聞言，眉梢輕挑了一下，有話到了嘴邊，礙著袁野也在，沒立刻開口。

    等袁野一走，尚峰過來，她更不能提了。

    就這么憋了一頓飯的功夫，趁著尚峰把車開進(jìn)修理廠，她在桌下，用腳踢了踢傅尋：“進(jìn)飯館前，你牽我手就是為了不讓我鎖車門，好讓袁野去偷天換日？”

    傅尋否認(rèn)：“我不知道袁野在這?！?/br>
    也是，從顧厭那得到消息后，她還沒空告訴他。

    她正要再問，回想起他上一句解釋，突然回過味來……他否認(rèn)的是不知道袁野在這，并不是不知道她要鎖車門。

    這么一想，曲一弦頓時興致蕭索，算賬的愛好都沒了，踢開椅子就往外走。

    ——

    汽修廠和服務(wù)站離得很近，只隔了一片門店，大約百來米。

    曲一弦出門沒走幾步，就看見坐在汽修廠門口曬太陽的袁野。他面前站著的，是剛把越野車開過去檢修的尚峰。

    兩人似在爭吵著什么，一旁蹲著穩(wěn)固螺絲的修車師傅頻頻回頭張望著，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

    等走近一聽。

    袁野扯著嗓子吼道：“我就是看你不順眼，鞋子你看著賠，覺得我價格要高了你自己去買，我還能缺你這點(diǎn)錢??？”

    曲一弦往下一瞥，看了眼袁野的鞋。

    那雙白色的運(yùn)動鞋上有一片潑上去的污水，濺了一小片，那角度看著也不像是人為的，倒像是濺起來的。

    她眼神往車旁一瞟，果然在車輪底下看到了一小淌洗車后的污水。

    見她來了，兩人同時停了爭吵，側(cè)目看她。

    頗有……讓她主持公道的意思。

    這種小場合，她最擅長四兩撥千斤。曲一弦摸出張零錢遞給尚峰，微抬下巴指了指斜對面之用一塊木板刷著“超市”字樣的小平屋，說：“給我去買包煙。”

    袁野沒吭聲，陰沉沉地盯著尚峰離開，連挪動一下都懶得，只踢了踢凳腳，示意他旁邊還有空位。

    “你跟他撒什么氣？”曲一弦坐下來。

    許久沒這么單純得就曬著太陽，她肩胛一松，整個人放松下來。

    袁野轉(zhuǎn)頭看了她一會，問：“尋哥呢，怎么沒和你一起？”

    曲一弦哼了聲：“他這會寶貝著那小畜生呢。”

    “別小畜生小畜生地叫貂蟬，人家有名字，而且還特別通人性，你罵它它都能聽懂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