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升汽油跑多少公里，消耗又有多少，她一分一厘清清楚楚。想用這個蒙騙她，門都沒有。

    裴于亮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臉色難看至極，連表情也不再掩飾，目光陰鷙地看向曲一弦。

    曲一弦不避不讓，甚至還笑吟吟的，說：“裴老板用不著這么看著我，你要是覺得不舒坦，我給你分析下。我物資有限，你不給我點物資，我心里不踏實。你給我物資了，我心里有了數(shù)，也用不著因為補給的事再跟你鬧矛盾。我們這車隊，感情比紙薄，一劃就碎了，折騰不起?！?/br>
    “你這會盤算著我就知道打你物資的主意，換位想。這紅崖群還不是我?guī)У穆?，老總頭就已經(jīng)把責任全推給我了，這后頭我沒了物資，有了擎制，裴老板還愿不愿意這么客氣地待我，我心里也得考量不是？”她反手關上后座的車門，俯身從巡洋艦敞開的車窗里按下后備箱的開關按鍵，“請吧?！?/br>
    ——

    曲一弦半逼半哄的把車隊物資搬走了一半，美得冒泡。

    清點完后備廂后，眼瞧著陰沉沉的夜幕下，天像是快墜下來了般，知道時間是經(jīng)不起耽擱了，很快啟程出發(fā)。

    傅尋駕駛的探索者從隊尾追上來，緊跟住巡洋艦，列隊第二位，方便及時替換巡洋艦的領隊位置。

    一路上，飛沙走石。

    越是深入紅崖群的腹地，風潮越大，就像是天上撕開了一道風口，呼呼地往外灌著風。

    晚上的可見度本就差，風沙一起，紅崖群整座山脈像是忽然被風化成了沙漠。煙塵浮沙滿地，陰氳如沙塵暴般，眼前只看得見白茫茫的燈光，卻看不透燈光穿透風沙照向了哪里。

    以防后車跟丟，曲一弦每隔幾分鐘就用對講機聯(lián)絡一遍尚峰和板寸。

    她的指揮清晰且有序，很快，車隊離開山谷，飛快駛離紅崖群的腹地，往邊緣地界駛?cè)ァ?/br>
    車內(nèi)除了對講機的聲音外，只有越野車翻過山脊，沙梁和陡坡荒路時發(fā)出的吱呀聲。

    曲一弦調(diào)著頻，還有空揶揄：“裴老板，現(xiàn)在是不是覺得給我半車物資挺劃算的？”

    裴于亮不搭腔。

    曲一弦往后視鏡里覷了眼，自顧自地又說：“我現(xiàn)在的救援水平，完全不輸給國外一流的救援隊。按小時收費，那絕對日入斗金，一夜暴富。”

    話音剛落，車輛忽的傾斜了一個角度，曲一弦手中的方向盤軸輪一轉(zhuǎn)，一時竟有些握不穩(wěn)。

    曲一弦尚未反應過來是什么情況，對講機內(nèi)傅尋的聲線透過電波，恰好地響起：“這里的山路不平，左高右低，方向容易打滑?！?/br>
    “我的車現(xiàn)在是不是斜著的？”曲一弦問。

    “嗯?！备祵ふf：“下雨了，‘地門’要開了?！?/br>
    “開地門”是曲一弦給紅崖群涌出地下水的現(xiàn)象取的名。

    一旦開地門，紅崖群的地形就會變得危險十分，既看不清路況，還要以防從上游沖擊而下且攜帶大量泥沙的地下水。

    且，紅崖群的沙土，遇水土質(zhì)酥軟，陷車的危險程度與在沙漠里遇上流沙帶一般無二。

    裴于亮是真會挑地方！

    她抿唇，油門微松，清減了檔位，低速平穩(wěn)地快速穿過山體夾道。

    幾乎是同一時間，有雨滴落下，水勢漸漸在擋風玻璃上匯成一束，燈光穿過風沙，清晰地看見雨滴由疏轉(zhuǎn)密，鋪天蓋地而來。

    對講機頻道內(nèi)，尚峰發(fā)虛的聲音傳來：“小曲爺，下雨了……”

    “我又沒瞎?！鼻幌姨蛄颂虼剑Z速飛快：“下雨后，浮沙很快就會下沉，可見度相應會有提升。你們保持每三分鐘報一次數(shù)，別跟丟了?！?/br>
    尚峰嗯了兩聲，又問：“小曲爺，我們還有多久能穿出紅崖群？”

    “穿出？”曲一弦笑了聲，清晰冷靜地告訴他：“穿出不可能?！?/br>
    尚峰頓時急了：“那我們現(xiàn)在是在干什么？開了這么久難道還要在紅崖群扎營嗎？”

    曲一弦還來不及回答，巡洋艦的車頭因上升的地勢猛得往山體側(cè)傾斜。

    輪胎不知碾到了什么，底盤硬生生地磕上了一塊凸起的山石。

    這一撞猝不及防，巡洋艦險些熄火。

    曲一弦加大油門試了試輪胎的受阻程度，改裝后的巡洋艦馬力充足，幾乎不需要她怎么費勁，車輪方向一變，立刻就借著車輛本身的動力從積滿泥水的土坑里碾出來，重新回了正軌。

    雨越下越大，剛清晰不久的視野，很快被密集洶涌的雨簾掩蓋。

    曲一弦看了眼gps的圖標，就近尋找出口。

    紅崖群的外圍和戈壁灘差不多，一座座獨立分開的土臺，無數(shù)條出入口。

    原計劃是往北，尋找適宜明天繞行紅崖群的出口路線。但眼下，雨勢漸大，情況緊迫，就是曲一弦也沒把握深入紅崖群還能帶著車隊安然無恙地離開。

    趁現(xiàn)在地門還沒開，當務之急是就近找個出口，管這個出口是通往哪里的，哪怕就是通往忘川河的，那也得硬著頭皮往下走。

    好在，曲一弦的計劃里，向來有備選。

    她辯清正北的方向后，重新調(diào)整坐標點導航，掉頭趕路。

    傅尋很快就意會她調(diào)整了方案，對講機內(nèi)，他的聲音低沉冷靜，帶著安撫一切的力量：“前方調(diào)口的位置大，你把坐標點報給我，我來領隊?！?/br>
    曲一弦有點意外：“你領隊嗎？”

    “總要有輛車去探路試錯的，巡洋艦人多，負重承載力有限，我去就行?！?/br>
    曲一弦沉默了幾秒。

    她抬眼，目光透過后視鏡往后座上的那三人掃了眼，半晌才報了新坐標點：“你注意安全，車速不要太快，我跟在你車后作保障?！?/br>
    話落，她抬手，擰開巡洋艦車頂?shù)奶秸諢糸_關。

    整個崖谷在頃刻間，被探照燈的燈光照亮得纖毫必現(xiàn)。

    她居中調(diào)整速度，邊觀察著探索者的動向，邊留意綴在車后咬得緊緊的兩輛越野。

    十分鐘后。

    車輪碾過山路的路面，漉漉的泥濘聲漸大。輪胎似有拖力般，附著地面的能力越來越小，方向盤能夠轉(zhuǎn)動的軸距也在同時縮小。

    隱約的，曲一弦似聽見了水聲，由遠及近。

    她背脊微微一凜，從腳底漫起一股極其不安的危險感。

    她猶豫幾秒后，問傅尋：“我聽見水聲了，前面有河道嗎？”

    “沒有。”傅尋回答得很快：“到我這段路后，始終是上坡?！?/br>
    探索者距離巡洋艦的距離已經(jīng)很遠，遠到已經(jīng)看不見車輛，只能靠著依稀可見的燈光辨認傅尋的方向。

    曲一弦消化完他的這句話，目光忽然凝在了車外側(cè)的后視鏡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落在車尾的板寸，語氣驚慌：“水……水漫上來了！”

    尚峰納悶：“哪來的水？”

    “不知道?！卑宕绲穆曇舳紗×耍骸熬蛷奈覀兒竺?，追上來了?！?/br>
    第82章

    曲一弦的視線后偏，目光從后視鏡望出去。

    紅崖群內(nèi)沒有光，那片追著車漫上來的水光在暗色的瓢潑大雨里像一湖攪動的水坑。

    越野車猩紅的尾燈下，那片水塘就像一潑紅色的血水，一圈圈泛著漣漪。

    以她為首的三輛車，仍處于紅崖群內(nèi)的低洼處。

    水能漫上來，說明地勢低。

    此時唯一的法子，就是跟緊傅尋的車，上坡離開。

    她撂起對講機，剎車一松，一直保守的車速忽的往上飆高。發(fā)動機突然增大的響聲里，她的聲音冷靜，沉穩(wěn)，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別管后面漫上來的水，剎車都松了，盡量沿著巡洋艦的車轍印走?！?/br>
    尚峰聞言，咽了口口水，強行壓下驚懼感。

    要不是此刻騰不出手，他其實挺想拿起對講機問問小曲爺?shù)摹f要沿著巡洋艦的車轍印走，可下雨天，路面上全是水，哪來的車轍??？

    除了車輛過隙蕩開的漣漪和水紋，他只能強行比對著巡洋艦的車距才能勉強跟住前車碾過的路面。

    巡洋艦的車燈將山谷打得發(fā)亮，嶙峋的山體，密集的雨勢，都在車輛飛馳般的前進中漸漸被拋至腦后。

    駛過最后一段緩坡，曲一弦提醒：“前方路陡，車速別超過三十。”

    紅崖群的路勢險峻，夾道狹窄逼仄。

    再加上平時鮮有人跡，山路都是沒壓實的墓土，有最天然的痕跡。冷不丁就會有個坑洼或凸起的土堆，超速容易導致車輛拋錨，格外考驗車技。

    眼看著剛被甩至身后的地下水又一次漸漸涌上來，板寸在整車顛簸起伏的狀態(tài)下，險些爆粗口。

    “這鬼地方，水漫上來的速度比泳池放水口齊開還快……”

    “我的剎車片一直泡在水里，現(xiàn)在陡坡一路都在踩剎車，剎車片遲早要燒掉?！?/br>
    “底下是淤泥，還是人手？跟有東西纏著車輪一樣，別說限速三十了，我就是想超速都難……”

    “小曲爺，出口呢？出口在哪？還有多久？”

    穿透對講機的聲音猶如機械的氣音，嗡嗡響動。

    紅崖群內(nèi)的雨勢漸小，水勢卻逐漸增大。

    曲一弦透過后視鏡往后看了眼，漫上來的地下水已經(jīng)連巡洋艦的輪胎都淹沒了三分之一，這樣的上坡，再過半小時，三輛車都會被拖進地底的淤泥里。

    她看了眼路標，無法再加速的情況下，她換擋減速，盡量避開山體夾道內(nèi)的陷阱。輪胎碾過濕漉地面時，發(fā)出的嘩嘩聲響，一聲接著一聲。

    她抿唇不語，緊跟著只有一個影子的探索者車尾燈繼續(xù)往前。

    十分鐘后，對講機“咔”的一聲輕響，傅尋的頻道內(nèi)再一次傳來聲音：“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他距離太遠，電流聲模糊了他的聲音，車外被車輪拋起的水聲里，他這句話斷斷續(xù)續(xù)，像隨時會離開通訊范圍一樣。

    曲一弦猜他是找到離開紅崖群的出口了，但隔著一層對講機，他的語氣和情緒被磨平了太多，她一時分不清他說這句話的含義。

    “好消息呢？”她問。

    傅尋說：“我找到紅崖群交界荒漠的出口了?！?/br>
    “壞消息呢？”

    總不至于是此路不通吧？

    那就不叫壞消息，而叫噩耗。

    她打亮雙閃，放緩車速騰挪過一個直徑一米的大水坑。

    車輪剛離開坑口，立刻提速掛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