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第5章 不知過了多久,對方似是終于瞧夠了,不疾不徐地伸出帶著刺青的左臂,言簡意賅道:“傅尋?!?/br> 曲一弦鎮(zhèn)定地伸手,輕握了下他的指尖:“曲一弦?!?/br> 傅尋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隨即,他側(cè)目,眼神越過曲一弦落在她身后的巡洋艦上,問:“工具箱呢?” “這邊?!鼻幌翌I(lǐng)他到后備廂。 工具箱剛拆用過,還沒收。 傅尋順手拿了擱在工具箱上的扳手,又取了手電,鉆進車底。 巡洋艦的右前輪減震器不止斷裂,還有輕微漏油的現(xiàn)象。 他咬住手電,指腹蹭了蹭還很新鮮的下擺臂上的擦損痕跡,基本能推斷——巡洋艦的減震器在翻越沙粱時壓力過增,瞬間斷裂后,車身慣性下沉,底盤蹭地。 修好也簡單,換一對減震器即可。 難的是這無人區(qū),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除了風(fēng)沙就是戈壁,哪有減震器可換。 曲一弦等在車邊,見傅尋從車底出來,還沒來得及問“這車還有救嗎”,就見他把扳手扔回工具箱內(nèi),抬眼看她。 摘了墨鏡,他那雙眉眼清晰深邃,此刻沒什么情緒,眸光內(nèi)斂,莫名地透出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曲一弦有些發(fā)怔,心里那股怪異感更甚。 ……她怎么覺著這男人,那么眼熟呢? 傅尋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見她欲言又止,沉吟片刻,問:“這車還想要的吧?” 曲一弦瞪眼:“……廢話!” 他點頭,從善如流:“那就擱這?!?/br> 這結(jié)果和曲一弦預(yù)想的差不多,她也沒什么好失落的。比起喪車,短暫的分別更容易讓人接受些。 不過車也不能就這么擱在沙粱上,七月雖不是揚沙季節(jié),但荒漠里的風(fēng)沙仍舊有些不穩(wěn)定。 曲一弦的意思是,先開下沙粱。 后續(xù)鐵定是找人拖車,修理。否則回敦煌的路顛簸寥散,真開回去,半路車架就散了。車軸斷不斷得看運氣,但輪胎,肯定被搓板路啃光了。 等那時,車就真的報廢了。 想修也成,修車的費用估計能趕上再買一輛巡洋艦的錢了。 傅尋既然來了,這車也不會讓曲一弦來開。 曲一弦對此自然沒有意見。 沙漠救援的原則之一就是救援過程中,救援人員擁有絕對的指揮權(quán),被救車輛需高度配合以便車輛能夠盡快脫困。 這次雖然不是報備過的正式救援,但并不妨礙曲一弦遵守救援原則。 巡洋艦擱淺后再次啟動,引擎嗚鳴如咆哮。四輪驅(qū)動,深邃胎紋的抓地力量竟生生將沙粱刨出了坑,揚起的沙塵被風(fēng)沙一卷,逶迤拖了數(shù)米。 這路宜慢不宜快,傅尋謹(jǐn)慎,挑選的下坡方向和曲一弦的方式一致,皆是壓著沙丘上那道深溝大花紋車轍印驅(qū)車往下。 曲一弦跟了一會,見最兇險的那段路已經(jīng)翻了過去,心放下了大半。 正想超車,去沙粱底下等他。眼皮卻忽得一跳,覺得有人在盯著她。 她后頸一涼,余光下意識往左手邊一瞥——沙粱背陰面凹陷處有個不起眼的沙坑。 那沙坑的土色比周圍的沙子都要更深一些,形似人的四肢舒展,乍一眼看去,像是填了個橫臥在沙坑內(nèi)的成年人,泛著股陰惻的森冷。 也不知是不是夜路走多了膽子大,曲一弦只起初那會有點發(fā)憷。在看清是個沙坑,不過形狀詭異些后,心底反而冒出點期翼。 幾乎是她決定獨自去沙坑探探的同時,巡洋艦卡在沙丘的轉(zhuǎn)角上,停了。 車窗半降,傅尋握著方向盤側(cè)目看她:“去哪?” 奇了怪了…… 曲一弦也不知道他從哪看出她想去沙坑邊走走的意圖,眼神又溜過去瞥了眼沙坑,倒沒瞞他:“這邊有點情況?!?/br> 她不知道傅尋和袁野的交情有多深,對救援工作又了解多少,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給他詳細(xì)說說。 傅尋干脆下車。 到她的位置時,仰頭看了眼那個沙坑。 這里的沙粱一道連著一道,這個沙坑的位置垂直于巡洋艦減震器斷裂時擱淺的位置,像整片沙粱里的懸崖峭壁。 因和最高處有較大的落差,恰巧形成了環(huán)形陰面,隱蔽在各峰高聳的沙粱之間。就像山谷,四周嶙峋延伸,它則隱蔽凹陷。 要不是機緣巧合,曲一弦壓根不會注意到這里。 見他過來,曲一弦斟酌斟酌,解釋:“上午有個游客,為了逃票在荒漠里走失了……” 傅尋打斷她:“我知道?!?/br> “過去看看?!?/br> “等等……”曲一弦跟上去:“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傅尋迎上她的目光,半點不心虛地拉出個擋箭牌:“袁野都跟我說過了?!?/br> 曲一弦剜了他一眼,沒信。 幾年前,曲一弦畢業(yè)旅行時認(rèn)識的袁野。后來因江沅失蹤,她的人生軌跡也隨之改變,就此留在了西北。 她朋友不少,袁野對她而言更是特殊。這么多年朝夕相處,彼此的社交關(guān)系自然一清二楚,她從沒聽袁野提過傅尋。 曲一弦看得出來,傅尋不是簡單人物。 像袁野這樣藏不住話,喝二兩酒就能把牛吹得胡天海地的人,不可能認(rèn)識這么一個厲害人物還能藏住不說。 不過她識趣,知道這會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自然不會揭穿。 等到坑前,曲一弦對這個人形沙坑有了更直觀的推測——沙坑的大小剛好夠躺下一個成年人。 她找了個最佳拍照的位置。 不能背光,不能缺首尾,要屏幕正好能夠?qū)骨夷苋菟{(diào)整角度的地方——這經(jīng)驗還是她多年在西北環(huán)線上帶客,給女游客們拍照積攢下來的。 傅尋不動聲色,等她留好照片,用手機自帶的測距儀量了量沙坑的面積。 算出大概的估值后,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沙坑里的沙粒輕輕摩挲。 沙粒余溫清涼,顯然暴曬時間不長。看周圍地勢,這里除了正午有數(shù)小時陽光直射外,是荒漠里為數(shù)不多的遮蔽處。 曲一弦拍照那會就在留意傅尋,看他挺熟悉業(yè)務(wù)的,也沒藏私,大方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信息。 “失蹤游客姓荀,年齡二十五,剛研究生畢業(yè)。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藍(lán)色普款沖鋒衣,背軍綠色的雙肩包,是今天最早到玉門關(guān)的第一批散客?!?/br> “他在通往玉門關(guān)那條正在修路的省道上下車,為了逃票,繞過景區(qū),徒步穿越。失聯(lián)前,迷路,沒水,電量耗盡?!?/br> 這些數(shù)據(jù)和傅尋推測得差不多。 他微抬下巴,示意曲一弦去看沙坑周圍的腳?。骸八w力不錯,身體素質(zhì)還行,腳程也挺快。如果沒有推斷錯誤,失聯(lián)前那通電話,就是在這打出去的?!?/br> 曲一弦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沒管住嘴,話到嘴邊就說了出去:“你以前是海軍陸戰(zhàn)隊的吧?” “搞偵查的?” 傅尋不茍言笑慣了,面部線條冷硬利落。 這會從帽檐下微抬了視線,那幽邃的眼神掃過來,極有壓迫感。 話說都說出去了,又不是什么犯忌諱不能提的,曲一弦半點不怵,迎上去。 傅尋這么看了她幾秒,漫不經(jīng)心道:“不是?!?/br> 不是搞偵查的還是不是海軍陸戰(zhàn)隊的? 他回答的含糊,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冷淡姿態(tài),曲一弦悄悄翻了個白眼,識趣地不再追問。 —— 傅尋有意參與尋人,把周圍都踩點了一遍。只可惜沙丘上風(fēng)沙覆蓋,即使有腳印,過了三四個小時也早就被流沙掩蓋了。 除了沙坑,再沒有尋到任何活動痕跡。 難得有突破,曲一弦更舍不得走了。 她倚在大g車前,思索著怎么說動傅尋陪她去找人。 夾在指間那根煙被她把玩了許久,她遠(yuǎn)眺天色,等著巡洋艦從最后一個陡坡上沖下來,撣了撣身上的細(xì)沙,迎上去。 傅尋剛把車停在被風(fēng)口,就見曲一弦來者不善。 她順著把鬢間幾縷發(fā)絲勾至耳后的動作,倚住車,輕輕巧巧地就擋了他的去路。 隨即,她抽出煙盒,取了根煙咬在唇邊。只微抬了眉眼,眼尾上挑,似笑著睨了他一眼,問:“抽煙嗎?” 這副架勢,傅尋看得懂,明顯要談事的姿態(tài)。 他好整以暇地,回視她,不為所動。 曲一弦也是煙含在嘴里了才想起沒有打火機,見他不抽,正好解了她裝逼失敗的窘境。 她格外自然地把煙夾到耳后,問他:“你這趟,什么安排?” 來環(huán)線的,大多是游客。少部分才是為了做開發(fā),做科研,做公益。 曲一弦本以為傅尋是退役的海軍陸戰(zhàn)隊,但他后來否認(rèn),她又覺得傅尋像和她同行。 這個念頭不過一瞬,很快被她否定。 開大g帶線,家里得有幾座礦?! 風(fēng)勢漸大,沙粒把巡洋艦拍得咯吱響。 傅尋壓低了帽檐擋風(fēng)。 他半張臉隱在帽檐遮擋的陰影里,露出來的臉部線條冷硬,顯得神情格外寡淡。 曲一弦和他對視著,漸漸有點繃不住了。